此行雖然沒找到楊奉家人,卻可能意外釣上一條大魚,也算是給皇帝一個交待,金純忠因此睡得很踏實。
夜裏,他隐約覺得身邊似乎多了一個人,可是太困了,不想睜眼,于是告訴自己說這是一個夢。
這夢太真實了,身邊的人伸手過來摟抱,金純忠驚醒,猛地坐起身,隻聽旁邊啊的一聲尖叫,真的有人,是名女子。
“何人?”金純忠喝道。
“四老爺送來……”女子顫聲道,着實被吓得不輕。
金純忠想了一會,終于記起宋阖的确說過要送一名京城來的女子過來陪寝,自己明明拒絕了。
金純忠揉揉眼睛,緩和語氣,“别怕……你怎麽進來的?”
“我……他們把我送進來的。”女子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随從都已經睡覺,肯定是客棧掌櫃開門送人,金純忠覺得自己該換一家客棧了,縣城太小,除了這家,就隻有另一家又小又破的客棧。
金純忠覺得頭疼,“點燈。”
“是,官人。”女子也顯得自然許多,下地摸索,金純忠指點方向,過了一會,女子找到了火絨、火石,熟練地點燃了油燈。
那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容貌秀麗,身上僅着小衣,兩條胳膊露在外面,看上去有些冷,臉上努力做出笑容。
這比之前的庸脂俗粉的确強許多。
“你是京城人士?”金純忠問。
女子微笑,“無根之萍,四海飄零,的确在京城待過一陣子。”
女子邁步走向床邊,金純忠指着床頭的衣物,“穿上。”
女子微微一愣,卻沒有疑問,慢慢穿衣,每一個動作都舒緩有度、袅娜多姿,不像是穿衣,更像是解衣。
金純忠不得不挪開目光,他是正常男人,可是身兼重任,實在不敢稍有放縱,怕自己胡思亂想,于是随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家邀月,未請教官人怎麽稱呼?”
“我姓金,從京城來的,路過這裏……”金純忠含糊道,這個邀月隻是過來陪寝,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想多說。
“京城物華天寶,公子相貌不俗,想必是世家之子。”邀月将稱呼由“官人”改爲“公子”。
金純忠不肯回答,餘光看到她已經穿好衣裙,說:“你可離開了,就對宋阖說……你随便說吧,怎麽都行。”
邀月微笑,“謝謝公子關心。”
邀月向門口走去,金純忠卻動了恻隐之心,宋阖這種人不會有憐香惜玉之心,邀月沒能引誘客人,回去之後必遭懲罰。
“要不,你多留一會吧,回去也好交待。”
邀月轉身道萬福,低低地了說一聲“多謝公子”,走到桌邊坐下,低眉順目,不露風情,身上更無半點風塵氣息。
金純忠沒法入睡,也穿上衣服,坐在床邊,腦子慢慢轉動,突然想起可以向這名女子打聽一下消息。
“你來湖縣不久吧?”
“差不多半個月。”
“京城繁華,大家都想去,你卻爲何離開?”
“身不由己,何況萬紫千紅都是泥土裏長出來的,繁華之下必有卑賤,公子看到的是繁華,像我這樣的人,位在卑賤,在哪都是一樣。”
金純忠頗感驚訝,覺得此女不俗,“你家老爺倒是真舍得本錢,把你從京城帶來,肯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我是自願來的,沒費四老爺一文錢。”
金純忠越發意外,“這是爲何?”
“我要去一個地方,可是身無分文,又是婦道人家,難以行路,正好四老爺進京,聽說湖縣離東海國比較近,所以我自願委身,跟着來了。”
“你要去東海國?離這裏還遠着呢,先要沿江東進,然後登岸北上,至少也要半月路程。”
“有什麽辦法,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邀月輕歎一聲。
金純忠同情心驟升,差點就要說出要帶她一同前往東海國的話,轉念想到自己是爲皇帝做事,帶一名女子在身邊,委實不妥。
“你若是能多等幾天,或許我可以幫忙,送你一程。”
“多謝公子。”邀月大概是聽慣了許諾、見慣了沒有下文,謝得不是特别真誠。
金純忠卻在認真思考,“我正好要去東海國,你在那邊有家人嗎?我可以給你帶句話,讓他們來接你,這樣會更方便一些。”
邀月擡起頭,“公子要去東海國?”
“對,等同伴到了就走。”
邀月想了一會,輕輕搖頭,“我在東海國沒有家人。”
“那你去東海國要投奔誰?朋友嗎?”
邀月依然搖頭,“我從來沒去過東海國,在那裏沒有熟人。”
金純忠對此女越來越好奇,“既然如此,你何必非去那裏?”
邀月沉默了一會,大概是覺得這位金公子不像壞人,開口道:“我要找一個人,是我……從前的主人,他在東海國出海,下落不明,我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樣一名女子竟然忠于舊主,金純忠驚訝之餘還有些敬佩,“海上風波險惡,難免出事,你去了東海國也打聽不到什麽。”
邀月咬着嘴唇,沒有吱聲。
金純忠本想打聽消息,結果卻被對方的事情所吸引,想了一會,說:“不如這樣,我在這裏給你租一間屋子,我去東海國幫你打聽家主的下落,若有消息,派人通知你,你覺得怎麽樣?”
邀月起身,盈盈跪拜,“多謝公子一番好意,可我要打聽的不是主人下落,而是……他是怎麽被陷害的。”
“請起。你的主人不是出海遇難嗎?怎麽又有陷害之說?”
邀月起身,“公子既是京城世家子弟,我還是不要多說的好。”
“怎麽,你家主人是被官員陷害嗎?正好,我認得幾位大人,或許能爲他平冤昭雪。”
邀月咬着嘴唇又想了一會,“公子要去東海國,與燕家關系不錯吧?”
“國相燕康?有過數面之緣,不熟。”
“燕家的公子呢?”
“燕朋師?見面的次數多一些,但也不熟,你希望燕國相替你家主人洗冤?我倒是可以說上話。”
邀月搖頭,“陷害我家主人的就是燕家。”
金純忠大驚,猛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道:“你家主人是誰?”
“樓船将軍黃普公。”
金純忠目瞪口呆,慢慢坐下,“黃将軍怎麽會……他從前也是燕家的人吧?”
“是,連我也在燕家待過一段日子,所以我知道燕家對黃将軍極爲不滿,一直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有證據?”金純忠與刑吏接觸多了,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證據。
“黃将軍出海未歸的消息是八月初傳到京城的,可是此前十幾天,燕朋師就上門對我發出威脅,聲稱沒人能保護我,要讓我生不如死——他怎麽提前知道黃将軍出事,再也不會回京城了?”
這可算不得證據,燕朋師是權貴公子,一時氣惱什麽事都敢做。
金純忠想了一會,打量邀月,“你知道我是誰吧?”
“我從四老爺那裏聽說公子可能是皇帝身邊的人,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是想借助我告禦狀?”
邀月又跪下了,“黃将軍是陛下親手提拔的愛将,陛下對他的失蹤就沒有半點懷疑嗎?公子立此一功……”
金純忠擡手阻止邀月說下去,讓她起身,原以爲這是一次巧遇,原來還是安排好的,這名女子可不簡單,來陪寝肯定是自己争取到的,她說的話不能全信,“你先說說自己是怎麽來到湖縣的吧?”
“燕朋師向我發出威脅,然後又傳來黃将軍失蹤的消息,我知道情況不妙,當天就逃出了黃府,無處可去,隻能去投奔從前認識的姐妹,在那裏見到了四老爺,偷聽到他說無論如何要攔住皇帝,我以爲能借機告禦狀……沒想到會被帶至湖縣,走又走不了,隻好留下。”
“攔住皇帝?他還說了什麽?”
“我聽到的不多,‘财路’、‘田地’、‘膽子要大’一類的話。”
“宋阖是做什麽生意的?”
邀月想了一會,“沒見他帶什麽貨物,哦,他可能是人牙子。”
“嗯?”
“他見人總要先估個價兒,所以我猜他是做這行的。”
金純忠是自己要了個價兒,他更糊塗了,一名人牙子能有多大勢力,竟然放狂言要攔皇帝?
“天亮之後你回宋家。”
“是。”
“我會對宋阖誇你幾句,他會把你再送過來。你想辦法弄清宋阖究竟要對皇帝做什麽,立了這一功,你什麽狀都告得。”
“公子……真是皇帝身邊的人?”
“宋阖要出十萬兩銀收買我,你說我是不是?”
邀月笑了一下,鄭重地點頭,“我會問清楚,四老爺的嘴不嚴,之前是我沒太在意。”
金純忠讓邀月睡在床上,邀月不肯,隻願伏桌而睡。
次日天還沒亮,邀月悄悄離去,金純忠起床之後也沒閑着,派兩名随從出去繼續打聽宋阖的底細,又讓掌櫃給宋阖送去拜貼,要回請一席。
小小一個湖縣,要出大事。
(今日一更,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