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宰相的唯一要求就是穩定朝臣與地方官員,暫時不用他們做什麽,别添亂就行。
韓孺子回倦侯府吃午飯,飯畢,張有才上前問道:“下午要送淑妃回宮嗎?”
宮中嫔妃輪流來倦侯府服侍皇帝,每人三天,淑妃鄧芸的期限到了。
韓孺子猶豫了一下,“多留一天吧。”
“是。”張有才答應得很恭敬,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不滿之色。
韓孺子擡手在太監額頭上敲了一下,笑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張有才唉喲一聲,捂着頭,膽子反而更大,“陛下,這麽多妃子,幹嘛……幹嘛……非寵淑妃?她弄死府中的雞鴨,就不受懲罰了?”
“你真想知道朕的想法?”
張有才差點想回“是”,突然反應過來這是一個陷阱,身爲近臣,刻意打探皇帝的想法會惹來大麻煩,他從小當太監,多少明白這個道理,急忙搖頭,“我笨得很,陛下說了我也聽不懂,我這就去通知淑妃和宮裏……”
下午,韓孺子召見了幾個人,東海王早已将他們帶來,按順序給皇帝引見。
第一個是卓如鶴,皇帝被困晉城時,他帶兵解圍,淪爲匈奴俘虜,期間表現得很有節氣,返京之後獲得重賞,但還一直沒有加封官職。
韓孺子本想讓卓如鶴去治理洛陽,現在卻改了主意。
“雲夢澤?”卓如鶴很是意外,“臣當然願往,可是臣不懂軍法,隻怕會耽誤朝廷的剿匪大計。”
“無妨,剿匪自有他人負責,卓驸馬專心治民就是,朕的要求隻有兩個:去貪吏,安民衆。”
卓如鶴磕頭謝恩,隻要不是領兵打仗,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雲夢澤地方廣大,橫貫數郡,卓如鶴被封爲江南禦史,以欽差的身份專職監察這幾個郡的吏治,對郡守以下的官員可以便宜行事,先罰後奏,對郡守的彈劾也能直接送達皇帝面前。
文治之外還得有武功,韓孺子接下來召見的人是一位名叫邵克儉的将軍,他是兵部挑選出來的人,擅長水戰、步戰,韓孺子親自考察過,覺得确有過人之處,這是第三次召見,面授機宜。
“剿匪不求速成,将軍此去雲夢澤,以打探軍情爲主,朕給你一年時間,務必要摸清澤中地勢、匪寨和匪兵數量,算好朝廷需要多少兵力,一年之後,朕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邵克儉同樣磕頭謝恩,他心中已有初步計劃,之前向皇帝詳細講解過,的确需要時間打探敵情,一年時間足夠了。
韓孺子又叫來三名勳貴子弟,托付給邵克儉,一塊帶去雲夢澤參與剿匪。
這三人都是出巡途中表現突然出的人,一位叫謝存,乃贊侯之子,韓孺子曾想讓他擔任刑吏,此人卻甯願爲将,另一位是平恩侯夫人的兒子苗援,不管怎樣,他的确表現出強烈的進取之心,皇帝想給他一個機會。
接下來,韓孺子見的人是花缤。
花缤父子俱在獄中,這會沒人來救他們了,到了皇帝面前,花缤也沒了往日的倨傲與失落,伏地不起,謙卑至極。
花缤在雲夢澤待過一段時間,是大匪首栾半雄的座上貴賓,對澤中各股勢力比較熟悉,發現皇帝感興趣,立刻滔滔不絕講起來,沒有半點隐瞞。
對花缤,韓孺子沒有立刻加以任用,聽完之後讓人将他送回監牢。
崔騰一直留在皇帝身邊,别的事情幫不上忙,對花缤他卻有看法,“陛下不是要用花缤剿匪吧?這個老小子心術不正,一回雲夢澤,必然叛變。”
“所以得有一個能将他看緊的人才行。”既然要以匪制匪,韓孺子就得不拘一格。
“我可以啊。”崔騰拍胸脯自薦,“就算不睡覺,我也會把他看得緊緊的。”
“不必,你能給朕當一回信使嗎?”
“當然,去見大單于嗎?我肯定不辱使命。”
韓孺子笑着搖頭,讓太監鋪紙研墨,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崔騰,“這封信沒有加蓋任何印章,不是朝廷的正式公文,所以要由朕身邊的人交送,才能讓對方相信。”
崔騰一下子高興了,咧嘴道:“原來陛下是讓我當一回臨時印章,我這個印章可好,自己能走,還能回來,呵呵。把信送給誰?”
“楊奉。”
崔騰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好像領悟了什麽,其實他什麽都沒想。
想利用江湖人的力量離間甚至攻破雲夢澤群匪,沒有人比楊奉更合适當統領全局的“大将”,但是對楊奉,韓孺子不能直接下達聖旨,而是要以個人身份征求意見。
韓孺子摸清了一點江湖人的門道兒,對楊奉,有時候這比朝廷的規矩更有效果。
該見的人都見過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拟定聖旨,将這個下午所做的決定形成正式公文,東海王趁機上前,說:“還有一個人,陛下要不要見?”
旁觀至今,東海王早已明白皇帝的策略,因此覺得自己可以推薦一個人。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先去跟他聊聊。”
“是,陛下。”
崔騰聽得莫名其妙,“說的這是誰啊?連名字都沒有。”
韓孺子自己的字寫得不好,叫來一名翰林院學士代筆,由他口授,沒工夫搭理崔騰,崔騰隻好走到東海王身邊,小聲又問了一遍。
這不是什麽秘密,東海王卻故作神秘地說:“一個望氣者。”
崔騰還是沒想起來。
“他叫林坤山,也被關在監牢裏,與雲夢澤頗有關聯。”
“切,我還以爲是什麽人物。”崔騰沒将林坤山當回事。
剿匪之計總算成形,可以一項項付諸實施,雖然要一年之後才能見到成效,韓孺子卻不用日夜思考對策了,能夠閑下來做點别的事情。
黃昏時分,他回了一趟皇宮,給兩位太後請安,生母慈甯太後聽說皇帝将淑妃多留一天,很高興,“這個淑妃看上去有點怪,不過隻要陛下喜歡就好。陛下還年輕,萬事不急,注意保重身體,别睡得太晚,房中之事切勿過度,宮中嫔妃不隻一位……”
韓孺子理解母親的一片苦心,可是真不想進行這樣的談話,借口皇宮即将閉門,匆匆告辭,同樣以此爲借口,沒去見皇後。
皇帝當然能夠随時叫開宮門,可他不想輕易破壞規矩。
倦侯府裏,淑妃鄧芸已經備好一桌酒菜,這回都是廚房做出來的,沒用府裏的雞鴨。
鄧芸頗通廚藝,親自指導,甚至上手,做出的菜肴與平時的味道大有不同,韓孺子稱贊了一番,鄧芸越發得意,勸皇帝多吃一些,她自己卻沒敢多吃,尤其沒敢喝酒。
上床一番雲雨,鄧芸依偎在皇帝身邊,她不是那種羞怯的女子,什麽話都敢說:“我已經搶先與陛下同床,要是還能搶先給陛下生個兒子就好了。”
韓孺子敷衍地嗯了一聲。
鄧芸又問道:“皇後爲什麽一直沒有生育?找太醫看過嗎?”
“那不關你的事。”
鄧芸聽出皇帝語氣中的冷淡,沒有生氣,也沒有退卻,靠得更緊一些,“如果我生下長子,能當太子嗎?”
“那要看情況。”
“要看皇後能不能生下嫡子?”
“嗯。”
“假如——隻是假如——皇後一直不生呢?”
“那也要看其她妃子有沒有生下兒子。”
“可我生的是第一個啊,難道不是長子爲尊嗎?”
“沒有嫡子的話,能者爲尊,大楚江山不能随便交給朕的一個兒子,所以,你要是真生下兒子,好好教育他。”
“我養大的孩子絕不會是平庸之輩。”鄧芸自信滿滿。
“如果你的兒子當上太子,鄧家豈不是要權勢熏天?”
“是陛下的兒子。”鄧芸糾正道,“都是外戚,崔家能‘熏天’,鄧家就不能了?”鄧芸輕輕撫摸皇帝,“我覺得自己一定能懷上,陛下……要不要再試一次?”
淑妃鄧芸在倦侯府裏多留了不是一天,而是三天,接下來是正常輪換,再輪到她時,仍是三天,沒再延長,但是宮内宮外的人都已知道,淑妃受寵,地位直逼皇後。
韓孺子偶爾會回宮裏過夜,每次都住在皇後的秋信宮,兩人感情未變,但是從不談及别的嫔妃,尤其不談淑妃鄧芸。
鄧芸膽子大,野心也大,在皇帝面前不加掩飾,這的确增加了吸引力,可也減少了韓孺子的愧疚心情:他需要樹立一位寵妃,替皇後阻擋潛在的攻勢,鄧芸的家世與性格最合适不過。
韓孺子希望宮裏能夠平靜無事,可如果真發生沖突的話,他得确保皇後不受影響。
楊奉回信,與皇帝的計劃不謀而合,他已經召集到一批江湖人,要向雲夢澤大盜挑戰,公開的理由是栾半雄勾結異族、出賣楚人,這一招很管用,雖然皇帝被圍時江湖人無力救駕,事後讨伐江湖敗類卻能激起許多人的義憤,杜氏爺孫一早就去與楊奉彙合了。
楊奉将花缤和林坤山全都要去。
韓孺子開始将精力轉向東海,那裏正在造船,需時更久,至少要三年以上,但是得提前選派合格的将軍。
就在這時,東海國加急送來一封公文,打亂了韓孺子的規劃。
公文與海盜無關,卻讓朝廷與後宮無法再保持平靜。
慈甯太後的王姓家人被地方官員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