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發生什麽事了?”東海王大聲問。
有人認得他,跑過來回道:“陷阱,又是陷阱,宮裏全是宿衛軍,他們正在殺人,什麽人都殺,連宮裏的太監和宮女也不放過……”
東海王臉色一變,他的母親和妻子都在宮中。
回頭看了一眼跟随在後的南軍士兵,東海王放棄了闖宮救人的想法,“皇後是自願進宮的,母親……母親本可以逃走。”東海王自語道,沒忘了給予譚氏“皇後”的身份。
東海王回到軍營裏找崔宏,“上官盛瘋了,城外的戰鬥還沒分出勝負,他竟然在宮裏大開殺戒,我母親隻怕……隻怕……舅舅,除非你派出城裏的全部南軍,宮裏的人就要被殺光了。”
崔宏坐在椅子上,周圍沒有燈光,身體隐藏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也不開口,像是一具雕像,還像是一具……東海王驚懼交加,小心地前行兩步,迎上舅舅的冷淡目光,稍稍放下心來,“舅舅。”
“上官盛這是打算逃走了。”
“爲什麽?”東海王有點糊塗,可他知道舅舅猜得沒錯,上官盛屠殺宮人,必然是要舍棄皇宮。
“因爲他太年輕,太缺少經驗,勢态稍顯混亂,他就沉不住氣,以爲大勢将去,逃得越早越好。”
“他比我和韓孺子大多了!”
“嘿,年紀再大,也是有勇無謀之輩,上官家的男人無能至極,太後本事再大也沒用。”
“别管上官盛是什麽人了,咱們怎麽辦?”東海王肚子裏主意不少,哪一項都離不開舅舅的軍隊,所以還是得老實求助。
“怎麽辦?當然是按兵不動,上官盛如今就是一股窮寇,跑着跑着手下人就散了,當務之急還是擊敗倦侯,然後收編上官盛的殘軍,日後北軍若肯俯首稱臣,再好不過,若是不肯,南軍獨占京城,也有必勝之道。”
東海王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可是有句話他必須得說,以免事後被說成不孝,“我母親……”
崔宏盯着外甥,冷冷地說:“你既然已經稱帝,那崔太妃就是太後、譚家的女兒就是皇後,該怎麽辦,由你做主。”
東海王心裏暗罵一聲,崔宏老狐狸看樣子是不打算承擔半點責任,他想了一會,正色道:“上官盛已經動手,這時候沖進皇宮也救不了人,隻是徒增傷亡而已,就按舅舅的計劃行事,按兵不動吧。可是不管怎樣,以後一定要活捉上官盛,押回京城斬首示衆!”
“嗯,你是皇帝,你說的算。”話是這麽說,崔宏現在可沒當外甥是皇帝,他叫進來外面的将領,向衆人下令,要求城裏的所有将士待命,時刻監視宿衛軍的動向,上官盛一旦出逃,立刻接管全城各座城門,然後再去占領皇宮。
舅甥二人都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他們不願意去想,更不願意去看一眼崔太妃和譚氏是否真的被殺。
第一批太監和宮女由東門逃亡之後不久,崔小君聽說了宿衛軍要屠殺宮人的傳言,心中又怕又喜,怕的是自己難逃一死,喜的是上官盛發狂可能意味着城外的倦侯正取得勝利。
她必須找人商量一下。
崔太妃和王美人都被太後留在身邊,崔小君唯一能找的人隻有進宮不久的譚氏。
譚氏私自進宮,很快就被發現,沒有受到懲罰,而是被送到崔太妃的住處,與崔小君在同一座院子裏。
放譚氏進宮的人卻沒有這樣的好運,被宿衛軍抓起來之後,當場就被砍頭,這也是屠殺傳言的最初起源。
對于許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不眠之夜,崔小君剛敲了一下,房門就被打開,譚氏沒有丫環服侍,站在門口,冷冷地打量到訪者。
崔小君也沒帶侍女,感受到對方的抗拒,後退一步,說:“我是倦侯夫人,東海王是我表兄……”
“我知道你是誰。”
兩人沉默了一會,崔小君說:“你聽說傳言了?”
譚氏點點頭。
“咱們不能留在這裏坐以待斃,得想辦法自保。”
譚氏仍然沉默。
“宿衛軍會将咱們都殺掉。”崔小君提醒道。
“你以爲自己又能當皇後了吧?”譚氏突然問。
崔小君一愣,倦侯若是恢複帝位,她當然還是皇後,可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上官盛可不在乎誰是皇後。”
“你說得沒錯。”譚氏好像突然改了主意,“你打算怎麽辦?”
“隻有太後能保護咱們……”
“哈,太後?她才是要殺你我的人吧。”
“太後的全部怨恨都在……崔太妃一人身上,而且太後也是唯一能控制上官盛的人,向她求助,哪怕隻是躲在太後寝宮的屋檐下面,或許也能保住性命。”
“既然如此,你一個人去就行了,爲何來找我?”
崔小君一個人拿不定主意,本想聽聽譚氏的看法,沒料到她會如此冷漠,“我……我以爲你會有更好的辦法。”
譚氏個子比較高,前行一步邁過門檻,微微低頭,将崔小君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後說:“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我跟你一塊去向太後求助。”
崔小君隻好點頭,“冠軍侯的兒子也在這裏,把他帶上……”
看着崔小君匆匆走開的背影,譚氏有些驚訝,冠軍侯的兒子是她的外甥,與崔家可沒有半點關系。
崔小君抱着嬰兒回來,身後跟着三名宮女,她們也已聽說傳言,一臉驚慌。
想去見太後沒有那麽容易,崔小君、譚氏、冠軍侯之子都是被軟禁的身份,院子的鑰匙掌管在一名女官手中,她可以允許“囚犯”互相往來,卻不能讓任何一人随意走出院門,更不用說去見太後。
女官四十歲左右,也聽說了傳言,可多年的宮中生活告訴她,無動于衷就是最好的選擇,“除非有太後的懿旨,誰也不能出去,除非是太後下令,誰也不敢在宮裏殺人,除非是太後……”
譚氏上前,抓住女官的右臂,輕松地扭到身後,對跟來的三名宮女說:“搜身,找鑰匙。”
女官在宮裏見過橫的、狠的、傲的,就是沒見過譚氏這種說動手就動手,而且力氣不小的女人,手腕被捏得太緊,疼得她叫了一聲,“哎呦……宮中門戶皆有掌管……哎呦……擅搶門鑰,乃是死罪……哎呦……”
三名宮女既緊張又興奮,不認譚氏,隻看崔小君。
崔小君也吃了一驚,很快點下頭,示意宮女們聽從譚氏的命令。
五名女子和一名嬰兒出門,鑰匙又還給了女官。
“你應該跟我們一塊走。”崔小君好心地說。
女官搖頭,“我隻聽太後……”急忙關上院門,重新上鎖,也不去通知别人,假裝一切正常,心裏懷着深深的恐懼。
一行人向附近的太後寝宮走去,崔小君問:“你學過武功?”
“嗯。”譚家人不分男女都練過武功,譚氏也不例外,雖然身手一般,用來對付普通的宮女或者東海王,卻是綽綽有餘。
寝宮大門緊閉,崔小君将嬰兒交給一名宮女,上前敲門。
門裏很快傳出來問話:“何人?”
“東海王王妃譚氏和倦侯夫人崔氏求見太後。”
“太後召見你們了?”
“沒有,我們……”
“誰允許你們在宮裏亂闖?”門内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求您跟太後說一聲。”
“嘿……”門裏的人突然不吱聲了,好像受到了禁止,過了一會,門裏換了一個聲音,“小君,是你嗎?”
“是我。”崔小君聽出這像是王美人的聲音,但是不敢确認。
“你們不能進來。”
崔小君一驚,“可是宿衛軍……”
“想辦法逃走吧,太後這裏也不安全,她要對崔太妃下手,不會讓你們活着的。”
“可是……起碼收下這個孩子吧,他沒做過任何錯事。”崔小君欲哭無淚。
“生在皇家就是他的錯誤。”
門裏沒聲音了,崔小君心痛如絞,在她的記憶中,倦侯的母親溫柔可親,沒想她會在最危險的時候将自己拒之門外。
“生在崔家則是你的錯誤。”一旁的譚氏說。
崔小君扭頭看向譚氏,感到一陣憤怒。
“那是倦侯的母親吧,真是一位有遠見的母親,嗯,她已經在思考兒子稱帝之後的事情,替他排憂解難了:崔家先是支持冠軍侯,現在又支持東海王,就是不肯支持倦侯,倦侯一旦稱帝,必須解決崔家,可他的皇後卻是崔家的女兒,難哪,你一死,難題就都解決了。”
“不,不是這樣……”崔小君不願承認。
譚氏也不争辯。
遠處出現一片火把,還有兵器與盔甲相撞的聲音,崔小君忍住悲痛,“跟我走。”
三名宮女抱着嬰兒跟上,譚氏原地站了一會,也邁步追上去。
“你要去哪?”譚氏問。
崔小君沒有回答,她對皇宮比較熟悉,摸準了大緻方向,一路快步前行,若在平時,早就有人出來攔截,今晚卻是例外,偶爾望見手持火把的士兵,一行人就提前躲起來。
崔小君又一次敲響院門,對身邊的譚氏說:“隻有這個人能救咱們。”
門裏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誰?”
“太後要見楊奉。”崔小君坦然地撒了一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