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孺子因此決定立刻返京,他沒時間等待北軍主力到來,也沒時間穩固自己在南軍中的地位。
天亮時,韓孺子點齊迎風寨三千名士兵,立刻出發。
爲了保證行軍的速度,韓孺子隻能帶這些人,人數再多一些,就隻能等到午後出發,至于山下的南軍,經曆過昨天的急行軍之後,尚未得到恢複,急缺帳篷與糧草,許多人連兵器和盔甲都不全,無法再次上路,隻能讓他們陸續返回本營,整頓之後再出發。
在白橋鎮,韓孺子稍作停留,命令蔡興海做準備,一個時辰之後率領鎮内的南、北軍士兵前往京城。
事實上,韓孺子給南軍各營都下達了類似的命令,隻是出發時間不同,如果他們能夠嚴格遵守的話,他在京城每隔一個時辰就能迎來一支軍隊。
崔騰一直很好奇倦侯要讓自己做什麽,從白橋鎮出發之後,韓孺子透露了自己的計劃:“我不是南軍将領,也不是去跟你父親打仗的,所以這支軍隊歸你指揮,你要帶着這三千人進入南軍大營,當然,我也就跟着進去了。”
“呵呵,這叫不請自來。妹夫,别說我沒有提醒你,父親看到你肯定會特别生氣,我甚至懷疑那三名刺客就是他派來的。”
“刺客的事情不用追問,你想幫我,就在進入南軍大營之後公開宣布我的到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你想悄悄進營,進去之後卻要大肆宣揚,這個……我怎麽聽不懂啊?”
“悄悄進營是讓南軍沒有防備,以免他們以爲我是來打仗的,進營之後大肆宣揚——是讓你父親不得不保護我。”
不管怎樣,朝中最憎恨倦侯的人,也隻能派遣刺客暗殺,不敢直接動手,所以韓孺子既要悄悄進營,也要大肆宣揚。
崔騰還是沒太聽明白,但他有一個優點,聽不懂就置之腦後,不費心事猜想。
孟娥昨晚藏在暗處保護倦侯,這時又出現在他的身邊,很注意聽他的每一句話。
白橋鎮離京城不是很遠,韓孺子與三千南軍入夜之後望見了南軍大營的燈火,已是人困馬乏,都想趕快進營休息,崔騰一馬當先,“我帶你們進營!挺順利,一路上沒什麽人阻攔。”
韓孺子卻覺得這是一個大問題,南軍向來以軍紀嚴明著稱,六萬南軍駐紮于此,居然沒有派兵在路上設卡,甚至沒有斥候和哨兵的身影,實在是一樁怪事,尤其是白橋鎮失守,崔太傅更應該加強後方的防禦才對。
離營地越來越近,連崔騰也覺得怪異了,“怎麽沒人出來歡迎我?”
終于,南軍大營展現在衆人面前,原來他們之前看到的不是燈火,而一處處燃燒的火焰,營地裏一片狼籍,看不到活人。
崔騰面無血色,陸續趕到的南軍也都目瞪口呆。
“妹夫,這是怎麽回事?”
韓孺子調轉馬頭,看向三千将士,擡高聲音說:“咱們來晚一步,京城顯然已經開戰,不知誰勝誰負,咱們遠道而來,必須随機應變。”他停頓片刻,“前方陷阱無數,我需要你們一絲不差地執行我的命令,或可免于大難,如果有人不願意,請離隊,我不勉強。”
這三千南軍全都來自迎風寨,對倦侯又敬又怕,眼見南軍營地毀于大火,京城局勢難以預料,全是他們解決不了的巨大難題,正如迷路的人迫切需要一位引路者,他們此刻也最依賴倦侯。
“聽倦侯指揮!”“隻聽倦侯……”衆将士七嘴八舌地回道。
韓孺子的第一道命令是讓所有人排成進攻陣勢,派出多名斥候,前往不同方向探查,尤其是京城那邊的情況。
崔騰自告奮勇,帶着十幾名士兵朝京城疾馳,韓孺子帶領剩下的人緩速行軍,從這時起,隊伍不能再亂了。
韓孺子向兩邊望去,綿延數十裏的南軍營地似乎都已被燒毀,可是目光所及,火光的範圍内卻沒有一具屍體。
去往側翼的斥候很快返回,帶來消息說南軍營地的确都已付之一炬,奇怪的是,除了中軍的位置,其它營地裏沒有打鬥的痕迹,那些帳篷似乎是南軍将士自己放火燒掉的。
韓孺子望向京城,夜色中什麽也看不到,相隔二十多裏,也聽不到聲音,他的心中越發驚疑不定,如果是南軍自己放火燒營,那崔太傅是要拼死一戰了。南軍的軍紀果然還是很嚴,發生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沒有一個人離隊。
崔太傅若是奪下京城,韓孺子此去無異于自投羅網,對方用不着再派刺客,以朝廷的名義就能将他囚禁或者殺死。
又有一批斥候返回,前方有一些民宅,顯然遭到過南軍的破壞,一見到南軍士兵,居民無不四散奔逃,遠遠地放聲咒罵。
南軍是京城守衛軍,竟然被城外的百姓視爲仇敵,衆人更加驚懼不安,也更加依賴倦侯。
韓孺子稍稍加快速度,很快就見到了被火燒過的民宅,居民已經撲滅了大部分明火,煙味還沒有散去,滾滾飄來,令人窒息。
百姓再憤怒,也不敢靠近正在行進的大股騎兵,或有咒罵,也都淹沒在馬蹄聲中,隻有一些尖銳的哭泣聲仍能鑽進耳朵裏,在黑夜中倍顯詭異。
将近半夜,韓孺子等能夠望見京城的大火了。
正好來到一處荒地,韓孺子下令全軍停駐,在這裏等待前方斥候的消息。
沒過多久,最前方的斥候回來了,崔騰卻不見蹤影。
“南軍與宿衛軍正在交戰,據說南軍已從西門攻入京城,二公子讓我們回來複命,他去西門找大司馬。”一名斥候說。
韓孺子已經猜到這樣的結果,可是聽說之後還是大驚,太後與崔太傅都是隐忍之人,慣用陰謀詭計,争奪軍隊也是用來造勢、借勢,從未顯示出立刻就要決戰的架勢,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意外,使得雙方不得不孤注一擲。
而南軍竟然隻用一天就攻破京城西門,也是一件出人意料的怪事。
南軍主力正在城内與宿衛軍決戰的消息很快傳播開來,韓孺子帶來的三千人無不興奮,都想去支援南軍。
韓孺子經常冒險,這時候卻明白謹慎最重要,他之前的冒險大都是趁人不備的偷襲,如今城内則是兩虎相争,每一方都處于張牙舞爪的狀态,貿然撞上去不會有好結果。
“今晚就在這裏紮營。”韓孺子下令,然後派出更多斥候,但是不允許他們進城。
說是紮營,這支隊伍卻沒有攜帶帳篷等必需之物,隻是下馬,放松馬匹的肚帶,喂一些豆料,自己也吃一點幹糧。
韓孺子取下鞍鞯,放在路邊,坐下之後閉目養神。
事實上,他控制不住這三千名南軍将士,隻能順其自然。
沒多久,三名南軍将領走來,站在倦侯面前。
韓孺子睜開雙眼,問道:“有事?”
三人點頭,一人說道:“倦侯曾經說過,要來搭救崔大司馬,我們因此才願意追随您,可是……南軍正與宿衛軍決戰,倦侯爲何按兵不動?”
“崔太傅帶兵多少?”
“大概是六萬人。”将官答道。
“宿衛軍有多少?”
将官搖搖頭,表示不太了解。
“三萬以上,最多不過五萬,一半以上是新人,訓練不足半年。”韓孺子站起身,“可宿衛軍自有其優勢,他們一直駐守在城内,占據各處要害,熟悉街道,擁有地利,附近的縣裏還有兩三萬散軍,很可能正在趕往京城。崔太傅全軍進城,是想速戰速決,可萬一戰鬥今晚結束不了呢?咱們這三千人投進去無益,留在外面卻可能成爲一支奇兵。即使崔太傅就在這裏,也會做出跟我一樣的選擇。”
三名将官被說得啞口無言,道歉之後又去勸說其他将士。
韓孺子坐下,繼續閉目養神。
斥侯回來了,确認崔太傅的确已經率軍由西門進城,戰鬥正在進行,城牆擋住了嘶喊,北邊聽不到。
他們還帶回一名受傷的南軍士兵,此人了解的事情更多一些。
先是中軍将領作亂,意圖謀殺崔太傅,結果卻殺死了崔家的長子崔勝,太傅大怒,率領右軍平亂,殺死不少将士,然後焚燒營地,發動全軍擡屍問罪,那時候還沒說要進攻京城,隻是想迫使城裏交出逃亡的一批南軍将士。
恰好東海王占據了西門,派人來請南軍,崔太傅改變了主意,調轉方向進攻西門,宿衛軍也從城内趕到,雙方在城門内外展開大戰,最終宿衛軍敗退,南軍入城,接下來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太後、冠軍侯等人的情況全都不明。
韓孺子恨不得插翅飛入京城,起碼救出皇宮裏的母親和妻子,可他仍然下令不動,他的人太少,隻能等待,等到形勢稍稍明了之後,再做決定。
蔡興海趕到,帶來五六千人,其中一半是北軍,還帶來一些帳篷,雖然不多,但是能夠搭建真正的營地了。
有了北軍将士的保護,孟娥自告奮勇去城裏打探情況,也不征求同意,隻說了一句:“我去城裏看看,午時之前回來。”
韓孺子留不住她,他也的确迫切地需要了解城内的形勢,隻好看着孟娥消失在夜色中。
天亮之前,又趕到一隊南軍,韓孺子身邊的将士已經達到萬餘人,可他仍然下令休息,不準任何人出營,甚至連斥候都不派了。
太陽升起一半,崔騰騎馬回來,渾身是汗,氣喘籲籲,一見到倦侯就大喊道:“瘋了,全都瘋了,城裏竟然有三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