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騰拽着韓孺子往外拖,“我已經準備好了,馬匹、幹糧、金子,足夠咱們出去躲幾個月……”
“等等。”韓孺子一隻腳抵在門檻上,全身用力,勉強抵消了崔騰的拉扯,“先把話說清楚。”
“你自己做的事情,讓我說清楚?再不跑,可就來不及了。”崔騰又拽了兩下,發現妹夫的力氣不小,隻好松手,質問道:“北軍是不是你調來的?”
韓孺子當然不會承認,“從頭說,北軍回京了?”
“對啊,還沒到京城,正在路上,前鋒軍離白橋鎮隻有兩三日路程,南軍正要退後三百裏,就聽到了這個消息,我父親快要氣瘋了,已經下令全軍布陣,絕不讓北軍經過白橋鎮,他還說要向朝廷參你一本,這回你逃不掉了。”
崔騰又伸過手來,韓孺子讓開,退後兩步,“北軍回京,崔太傅爲何要參我一本?”
“因爲是你将北軍調回來的啊。”崔騰一臉的驚奇,不明白這有什麽疑問。
“我若調回北軍,幹嘛自己跑在前頭?跟随北軍一塊回來豈不是更好?”
崔騰張口結舌,尋思了一會,“也對,我本來還想帶你兜個圈子,繞開南軍,投奔北軍的,那……北軍幹嘛回京?是誰下的命令?”
“别急,後繼的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到。”
“妹夫不逃?”
韓孺子搖搖頭。
“我怎麽辦?我從父親那裏偷出不少金子,他不會饒過我的。”
“你先留在我這裏吧。”韓孺子神情一端,“崔騰,我派你去南軍求助,你怎麽一直沒回神雄關?”
崔騰臉色都變了,雙手連擺,“妹夫,不關我的事,我讓父親發兵,或者給我一紙任命,結果他給了我一腳,還讓人打了我幾棍,說我是個蠢貨,把我留在軍中不讓走,直到昨天才沒人看着我。”
韓孺子沉吟片刻,“好吧,算你無功無過。”
崔騰長出一口氣,對他來說,父親的處罰不算什麽,唯獨妹夫的滿意才重要,“北軍真不是你調回來的啊,我還以爲你要做大事,所以馬上跑來……”
“我當然要做大事,你沒聽說過諸子争位嗎?”
“聽說過,那是玩笑吧,誰會當真?從來都是皇帝選大臣,哪有大臣選皇帝的道理?”
“崔太傅也不當真嗎?”韓孺子扭頭看了一眼楊奉,楊奉坐在書架旁邊,沒有參與交談。
“我父親說了,别管京城怎麽折騰,隻要他還是南軍大司馬,崔家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他曾經犯過錯誤,今後再也不會交出官印,至于誰當皇帝,他都不在乎。也是由于這個原因,他才對北軍返京之事特别憤怒,以爲你要偷襲南軍。”
韓孺子正要開口,曾府丞慌慌張張地跑來,他過了一段舒心日子,自從倦侯回來,他就預感到大事不妙,隻是沒料到事情來得這麽快,“倦、倦侯,來人、來人啦!”
“什麽人?來有何事?”
府丞發了一會呆,“是、是官差……等我去問問。”
府丞匆匆跑出去,崔騰指着他的背影大笑道:“好一個糊塗蛋,連來人是誰都沒問清楚就敢來通報。對了,我的馬和金子還在外面呢,别讓人偷走了。”
崔騰拔腳就往外跑,速度比府丞還快。
韓孺子轉身道:“冠軍侯的底細,很快就能知道了。”
北軍返京是對冠軍侯的最大考驗,他若是應對不當,極可能失去到手的巨大優勢。
楊奉點點頭,“那是崔騰吧?”
“對。”
“他可信嗎?”
韓孺子想了想,“這個人不好說,今天跟我是朋友,明天一言不合就會反目成仇,但他不虛僞,不會演戲,這次跑來‘救’我,應該是真心實意。”
“好,讓他回南軍。”
“嗯?”
“他留在這裏對你毫無幫助,在南軍或許能給你通風報信。”
“可他騙不過崔太傅……”
“何必要騙?北軍返京,南軍必然要留在懷陵縣,崔宏很快就要主動傳信給你了。”
韓孺子明白過來,又道:“崔騰說大家都不将諸子争位當真……”
府丞又跑回來了,氣喘籲籲地說:“是兵部的公差。”
“找我有什麽事?”韓孺子問。
府丞又是一呆,咽了咽口水,“我再去問。”
府丞爲吏多年,也算是經驗豐富,還從來沒這麽丢三拉四過。
崔騰雙手提着包袱走來,包袱不大,卻顯得很沉重,與府丞擦肩而過時,他笑出了聲,來到書房門前,将包袱扔在地上,長出一口氣,“金子真沉啊。妹夫,沒事了,我幫你說清楚了,門外是兵部的幾名小吏,接到消息說北軍南歸,跑來這裏向你質問,我将你說過的話轉述給他們,他們一個個全傻眼了,已經告辭,托我給妹夫道歉呢。”
“崔騰,你得回南軍。”
“啊,爲什麽?我是逃出來的,回去之後父親肯定又要揍我。”
“你妹妹昨天被叫到皇宮裏,據說要很久之後才能出來,我需要……”
崔騰怒容滿面,“太後拿我妹妹當人質嗎?這可不行,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拼着再挨一頓打,也得讓父親出面,将妹妹要出來!”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這次回去不會挨打。”
崔騰深吸一口氣,雙手拎起包袱,艱難地向外走,在庭院中間又與府丞相遇,他實在累了,松手扔下包袱,大聲道:“先存在這裏,有斤有兩,以後得還給我!”
崔騰跑了,府丞看着腳邊的包袱發了會愣,急忙跑到書房門前,“兵部的人走了。”
“嗯,我知道了。”
“可是宮裏又來了幾個人,請倦侯去一趟。”
“去宮裏?”
“去勤政殿。”府丞這回問清楚了。
“他們有聖旨?”
府丞搖頭,“他們說是宰相大人請倦侯去一趟。”
“好,讓他們等一會。”
府丞實在跑不動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提着衣襟向外走去。
韓孺子回道書房裏,坐在椅子上,向楊奉道:“有什麽提醒嗎?”
楊奉想了一會,“表現最激烈的大臣,有可能是冠軍侯最堅定的支持者。”
韓孺子點點頭,坐在那裏看了會書,府丞又跑來三次,每次都是看一眼就走,沒敢催促。
韓孺子出發的時候,天色将晚,門外的幾名太監急得不行,立刻請倦侯上馬,護送他前往勤政殿。
勤政殿裏點上了蠟燭,幾名重臣今晚别想準時休息了。
宰相殷無害、右巡禦史申明志、禮部尚書元九鼎、吏部尚書馮舉、兵部尚書蔣巨英等人都在,還有幾位大臣,韓孺子看着也都眼熟,共是十人,正在讨論什麽,看到倦侯進來,全都閉上嘴。
寶座上空無一人,聽政閣前也沒有太監、宮女把守,說明太後不在。
“諸位大人召我前來有什麽事情?”韓孺子問道。
已經公開表示支持冠軍侯的宰相殷無害,反應卻一點也不激烈,笑着走來,“一點小事,之前有些誤解,現在弄清楚了。”
“離一清二楚還遠着吧。”一名大臣厲聲道。
殷無害停下腳步,略顯茫然地看着這位同僚。
插言者是右巡禦史申明志,他長着一張嚴峻的瘦臉,這時更顯陰沉,“倦侯想必已經聽說,本應駐守在塞外的北軍,突然無召而歸,宣稱要爲北軍大司馬讨說法,還說他們是在護送匈奴使者前來和談。”
“聽說過一些傳言。”韓孺子有些意外,申明志一向是骨鲠谏臣的形象,在朝中很少拉幫結派,居然會歸順冠軍侯。
“那倦侯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傳言:說是有人挑撥北軍将士作亂,卻嫁禍給冠軍侯?”
“有這種事?”韓孺子露出驚訝的神情,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料到什麽了?”申明志快步走來,比殷無害還靠前一點。
“左察禦史蕭聲,他突然前往神雄關,卻沒有攜帶聖旨,言行古怪,當時我就覺得有異,可他有大都督府以及兵部的公文,我也沒辦法,隻好離開。沒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居然挑撥北軍将士。我也有錯,不應該輕易離開神雄關,以至北軍落入奸人之手。”
殿中衆臣一個個目瞪口呆,殷無害苦笑道:“此事另有原因,肯定不是蕭大人所爲。”
“有殷宰相擔保,蕭大人應該沒問題,是我猜錯了,希望諸位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以後也不要對蕭大人提起。”
申明志臉色越發陰沉,“北軍返京,與倦侯沒有一點關系嗎?”
“我是宗室子弟,又曾與北軍共守碎鐵城,要說關系,總該負一點責任,諸位大人需要我去勸說北軍将士嗎?他們或許能聽我說幾句。”
“我跟倦侯一塊去。”冠軍侯從殿外大步走進來,身穿全副盔甲,隻是沒有帶兵刃,“也請諸位大人同去,北軍返京的真相爲何,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冠軍侯走到韓孺子身邊,冷冷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