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控制得很好,沒有在仆人面前表現得過于興奮,回到内宅,倦侯卻不在,問起來才知道,倦侯回來不久就直奔書房去了。
丫環跑去書房查看情況,很快回來,報告說倦侯正在小憩,說過等夫人一回來就将他叫醒。
崔小君沒讓人叫醒倦侯,反正她有事情要做,去往後廳,命人去将倦侯的随從請來,如果他們沒有休息的話。
不要命回醉仙樓去了,杜氏爺孫和孟娥來見夫人。
對杜氏爺孫,崔小君隻是表示感激,沒有像對待普通仆人一樣給予獎賞,這是大恩,目前的倦侯夫妻還沒有能力報答。
對衛兵“陳通”,崔小君有點困惑,她從來沒聽說過此人,而且一眼就認出對方是女扮男裝,這與破綻無關,完全是一種直覺。
孟娥沒有刻意再用男聲說話,“我叫孟娥,從前是皇宮侍衛。”
聽說孟娥是侍衛,杜氏爺孫都吃了一驚,崔小君卻十分高興,上前拉住孟娥的手,特意與她多說了幾句話,送行時,已經對她以“孟姐姐”相稱了。
崔小君又處理了府中的一些事務,終于不想再等了,移步前往書房。
丫環将酒食托盤輕輕放在書桌上,悄悄退出,崔小君站在屋地中間,盯着小床上的倦侯看了一會,多半年未見,倦侯容貌發生了些變化,即使在睡夢中也有幾分風霜之色。
韓孺子累壞了,多日來的奔波顯出了威力,昨晚那一覺沒有睡夠,回家之後沒多久就哈欠連天,本想睡一小會,結果一個多時辰以後也沒醒過來。
倦侯不在的時候,崔小君經常來書房,與丫環一塊将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有時也會坐在椅子上看書,因此走到書桌旁,一眼就看出了上面的變化:倦侯又翻出了國史,已經看了十幾頁。
崔小君笑了笑,坐在椅子上,拿起書繼續看下去,屋子裏很安靜,她能清晰聽到倦侯的呼吸聲,她不是很喜歡這一類的書籍,今天卻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慢慢轉動,偶爾呷一小口。
不知過去多久,丫環突然跑進來,向夫人做手勢,表示事情很急。
崔小君放下酒與書,看了一眼還在熟睡中的倦侯,走出書房,将房門輕輕關好。
“太後有旨,請夫人即刻進宮,轎子已經等在外面了。”
“太後……”崔小君一愣,想叫醒倦侯商量一下,可她之前進過幾次皇宮,每次都是待一小會就出來,以爲這一回也是如此,猶豫片刻,沒有打擾正在熟睡中的丈夫,與丫環一道匆匆走向前院。
半路上遇到了孟娥,她已經換上女裝,與府中的丫環一樣,上前道:“我陪夫人進宮吧。”
“那當然再好不過。”崔小君讓自己的丫環留下,“等倦侯醒來,告訴他,我很快就會回來。”
皇宮來了十多名太監與宮女,還有一隊宿衛,排場比從前要大一些,崔小君認得其中一名女官,沒有多問,與孟娥上轎,前往皇宮。
天黑之後,韓孺子終于醒來,備感振奮,失去的力量與精氣神似乎都回來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書與殘酒,“來人。”
丫環推門進來,“倦侯,您醒啦。”
韓孺子不認得她,“你是……”
“奴婢叫綠竹,是夫人身邊的丫環。”
“哦。”韓孺子離家時,崔小君身邊的侍女還是從前的宮女,不知爲什麽換人了,他并不在意,問道:“夫人來過了?”
“嗯,來過,不讓我們喚醒倦侯。”
想到妻子剛才就在身邊,韓孺子露出微笑,“她現在去哪了?”
“奉旨進宮,剛離開……”
“什麽?”韓孺子一驚,連聲音都變了。
丫環綠竹笑道:“倦侯不必擔心,夫人經常進宮,從不在裏面過夜,頂多兩個時辰也就出來了。”
“夫人經常進宮?”韓孺子更驚訝了,他在崔小君的信中從未見她提及過此事。
“是啊,之前都是我陪夫人進宮的,今天換了人,是倦侯帶回來的那個……”
“孟娥。”
“對,孟娥姐姐送夫人進宮的。”
韓孺子稍覺放心,“夫人進宮見誰?”
“不是崔太妃,就是王美人。”
韓孺子的心又放下一點,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夫人若是回來,馬上來通知我,不管我在做什麽。”
“是。”
丫環退下,韓孺子卻不知道該做什麽,白天的時候,他與那個不知真假的“淳于枭”談得不多,許多問題沒有說清楚,現在反而沒了頭緒。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隐約覺得那上面還有夫人留下的餘溫,拿起書看了看,崔小君又翻了二十多頁,顯然在這裏坐了很長時間,她在倦侯看過的那一頁放了一枚竹制的書簽。
“來……”韓孺子想起張有才不在身邊,他的親信大都留在了神雄關,于是起身,将半杯殘酒一飲而盡,親自去找來杜氏爺孫,有件事情他還一直沒問。
“不要命什麽時候爲夫人做事了?還有,你們怎麽與望氣者聯系上的?”
杜穿雲畢竟從小練功,體質極佳,比韓孺子奔波的時間更長,恢複得卻更快,昨晚睡了一覺,今天已經與平時無異,可他不願意進書房,站在門口,随時都能推門出去。
杜摸天回道:“不要命是一個月前主動找上門來的,他曾經幫過倦侯,所以夫人很信任他,望氣者一直跟不要命聯系。”
“不要命怎麽稱呼那位望氣者?”
“皇甫先生。”
韓孺子嗯了一聲,心想自己果然犯了錯誤,望氣者是淳于枭的可能性更低了。
一名仆人匆匆跑進來,韓孺子心中一喜,以爲夫人回來了,結果仆人隻是說大門外有人求見,自稱叫楊奉,是倦侯的熟人。
倦侯府裏換了不少新人,不認得從前的總管了。
韓孺子立刻起身,跑出書房,親自前去迎接。
杜穿雲讓到一邊,對爺爺說:“咱們欠楊太監的人情什麽時候能還清啊。”
“他的人情早還清了,仔細算算,他還欠咱們呢。”
“咦,你不早說,那咱們留在倦侯府幹嘛呢?”
“唉,人情是山,翻完一座還有一座,咱們不欠楊奉,卻欠倦侯和夫人。”
“不是吧,他們欠咱們還差不多。”杜穿雲瞪大眼睛,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做了這麽多事情,居然還虧欠倦侯,就像是擲骰子,明明赢多輸少,最後一算賬,銀子卻少了幾兩。
杜摸天心情極佳,在孫子頭上輕輕拍了一下,“跟我行走江湖這麽久,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人情向來是一筆糊塗賬,你欠我我欠你,最後就變成了交情,現在讓你離開倦侯,你能做到嗎?”
杜穿雲撓撓頭,“這個……是有點舍不得,我還想着有朝一日跟着倦侯當将軍呢。”
“你當将軍?還是少害點人吧。”
杜穿雲嘿嘿笑了幾聲,“那楊奉又是怎麽回事?人情債還清了,咱們跟他也沒什麽交情。”
杜摸天收起笑容,“楊奉是個怪人,他了解江湖、利用江湖,卻從不留戀,更不欠下人情債,對他,務必要小心應對。”
杜穿雲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太監都是怪人……也不對,蔡興海就跟楊奉完全不一樣。”
韓孺子将楊奉帶進來了,杜穿雲立刻閉上嘴,記得爺爺的話,矜持地向楊奉點下頭,神情要多嚴肅有多嚴肅,反而是杜摸天,抱拳緻意。
楊奉根本沒理杜穿雲,隻向杜摸天還禮。
韓孺子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大聲道:“楊公已經辭去北軍長史之職,從今以後,他又是倦侯府總管了。”
杜摸天微笑道:“恭喜倦侯又得一員大将。呃,你們聊,我們爺倆兒就不打擾了。”
韓孺子争位之意早已公開,不急于密談,說道:“你們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就不見外了,請兩位留下,一共商議大事。”
杜摸天看向楊奉,杜穿雲嚷道:“太好了,終于讓我參與大事了,别再讓我跑腿啦,施展輕功很累的,可不是專門用來送信的。”
韓孺子笑着請三人入座,然後向楊奉問道:“冠軍侯怎麽會放你走?”
“冠軍侯用不着我了。”楊奉平淡地回道。
“你幫冠軍侯做過不少事吧?”杜穿雲問道,聽說人情債已經還清,他對楊奉沒有顧忌了。
“嗯,不少。”楊奉大方承認,“冠軍侯剛回京的時候不宜露面,是我與宰相以及衆臣聯系,勸說他們支持冠軍侯,望氣者找上門來,也是我勸冠軍侯接納他,我做得好像太成功了,那名望氣者現在深受冠軍侯信任,完全能夠替代我的位置。”
“嘿嘿,原來楊公在冠軍侯那邊沒位置了,才回倦侯這邊。”杜穿雲有點瞧不起楊奉。
“我這裏永遠有一個位置留給楊公。”韓孺子卻不這麽覺得,他曾經驕傲地以爲自己就能做成大事,現在卻不這麽想了,能重新得到楊奉相助,是他回京的第一場勝利,這場勝利來得如此輕松,連他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楊奉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道:“冠軍侯的兒子被接進皇宮,倦侯夫人也是這樣吧?”
韓孺子終于明白,小君這次進宮并不尋常,“這是望氣者的安排?”
“應該是。還有,我剛得到消息,這次争位增加了一條規矩。”楊奉對倦侯夫人進宮不感興趣,目光停在韓孺子臉上,“你必須得到至少一位一品大臣的推舉,才有資格争奪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