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養浩、顔七郎等人居然逃跑了,還帶走了潛藏在寨子裏的十幾名衛兵,東海王這回真的孤立無援,身邊還有二十多名衛兵,可是早已暴露,成不了大事,他隻剩下一個選擇,立刻離開河邊寨,以避免最差的結果:成爲人質。
韓孺子一回來,寨子裏再次陷入混亂,好多人都想過來說幾句話,晁化聽說父親遇害,又悲又怒,馬上就要帶人前去報仇,卻不知道該去找誰。
東海王趁亂悄悄向大門走去,那些衛兵緊随其後。
就是這些衛兵壞了事,可東海王實在不敢獨自逃亡,有二十幾人跟着,他好歹覺得心安一些。
韓孺子需要接納的消息太多了,他的反應還算快,先是阻止晁化沖出河邊寨,然後讓金純忠先說,相信他知道的事情最多。
金純忠不知道攻寨者是誰,不知道晁永思如何被殺,也不知道父親爲什麽會被劫走,但他從妹妹的舉動中猜出了一些原因,于是小聲向倦侯講述。
韓孺子就在這時發現東海王不在身邊,擡眼望去,看到了東海王的那隊衛兵,伸手讓金純忠暫停,大聲道:“東海王!”
東海王其實還有機會逃出去的,一名聰明些的衛兵将寨子裏唯一的馬牽來了,守門的義兵認得他是“皇帝”的弟弟,根本沒想阻攔,後面就算有人追趕,衛兵們也能抵擋一陣。
可東海王一發現暗藏的力量都沒了,變得心慌意亂,抓住了鞍鞯,卻沒有上馬,而是轉身,讓衛兵們讓開,大聲回道:“我在這兒!”
“事情有點麻煩,你過來參謀一下。”韓孺子向東海王等人走去,一大群義兵跟随左右。
這隻軍隊太散亂了,韓孺子找了一會,隻能向林坤山使眼色。
林坤山猶豫了一下,向他的人示意,讓他們從兩邊包抄,堵住河邊寨的大門。
東海王的雙手還在馬鞍上,幾次想上馬,不顧一切地沖出去,最後又都放棄了,等到韓孺子與衆多義兵走近,他失去了最後的機會,雙手離開馬鞍,臉上露出微笑,發現不合适,立刻改爲嚴肅。
“還真是沒個消停啊。”東海王說。
韓孺子抓住東海王的胳膊,“走,咱們去屋子裏說話。”
東海王看了一眼身邊的衛兵,再看一眼數百名義兵,還有林坤山等江湖人,尤其是那個叫不要命的怪人,知道時機已去,于是說:“好啊。”
寨子裏的房屋燒掉一些,議事廳還在,主簿晁永思的屍體就躺在那裏,身下是記滿人名的門闆。
晁化、金純忠、林坤山、不要命四人跟進來,其他人等在外面,瘋僧光頂回懷陵召集其他江湖好漢去了。
加上韓孺子、東海王,廳内共有六人。站在屍體前,晁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韓孺子道:“晁主簿因我而亡,我一定爲會他報仇。”
“有陛下的這句話,我知足了。”晁化聲音微微發顫。
韓孺子默哀一會,對金純忠說:“襲寨者是柴府的人?”
“應該是吧。”金純忠其實沒有說柴府,但他的猜測與韓孺子一樣,能擄走歸義侯的人,十有八九是衡陽侯派來的。
柴韻的屍體肯定已被發現,衡陽侯很自然地将仇人定爲歸義侯,而不是歸義侯的兒女。
諸多事情糾纏在一起,一件比一件難以解決,韓孺子思考片刻,說道:“能救歸義侯一命的隻有崔太傅。”
“啊?”東海王茫然地應了一聲,好像沒聽懂。
“拿紙筆來。”
晁化立刻搬來一張木桌,上面擺着筆墨和幾紙皺巴巴的草紙,韓孺子對東海王道:“我說,你寫。”
東海王擠出一個微笑,“你将我舅舅的本事估計過高了。”
“總得試一試。”
東海王沒辦法,隻得拿起筆。
“倦侯敬拜南軍大司馬崔太傅:歸義侯爲衡陽侯所擄,望閣下施以援手。我軍主簿不幸遭難,将士不勝痛心,并望閣下抓捕兇手,送回河邊寨。”
東海王一邊寫一邊搖頭,“南軍大司馬不管這些事,你們應該找京兆尹或者扶風縣。就這些?”
韓孺子搖搖頭,繼續道:“河邊寨現有三千義軍,欲往北疆保家衛國,與匈奴一戰,缺糧少械,南軍若能資助一月糧草、三千套甲兵,義軍将士不勝感激。”
東海王臉色微微發青,“你這是将我舅舅當成糧草官了?南軍也是朝廷供養,哪有多餘的糧草與兵甲?”話這是麽說,他還是照寫,“好了嗎?”
韓孺子仍然搖頭,“北虜南窺,天下騷動,有識之士翹首以待者,唯太傅耳,太傅若能舉旗北伐,如倦侯等,皆願率軍附從,以爲先鋒。小子妄言,頓首再拜。”
信不長,東海王寫完之後,整條手臂都在發抖,既因爲憤怒,也出于恐懼,強笑道:“你在開玩笑嗎?我舅舅根本就不會看這封信。”
“總得試一試。”韓孺子重複道,親手将信折好,寨子裏沒有封函,他也不打算保密,将信遞給東海王,“讓你的衛兵去送信吧,可以帶走那匹馬,我想你留一名衛兵就夠了。”
東海王臉色鐵青,一時沖動,甚至想将手裏的信撕成碎片,可是其他四人都已明白倦侯的用意,而且非常支持,晁化和金純忠握住刀柄,不要命雙手放在背後,林坤山沒有兵器,但是向後退了兩步,表示置身事外。
東海王真成人質了,而且被用來要挾崔太傅。
“你會後悔的。”東海王的全部反擊就是這句話。
“隻要崔太傅别做後悔的事情,我想我也不會後悔。”
東海王委屈得想哭,忍了又忍,走到門口,招手叫來一名衛兵,“留下一個人,其他人可以走了,你騎馬立刻将這這封信交給我舅舅,隻能交給他本人,明白嗎?”
衛兵茫然地點點頭,看了一眼東海王身後的幾個人,拿着信轉身走了。
“你滿意了?”東海王生硬地問,後悔莫及,剛才就應該跳上馬逃之夭夭,無論如何還有一線希望,現在卻徹底淪爲人質。
韓孺子要處理的事情還有許多,沒搭理東海王,對晁化說:“請晁将軍整頓全軍,遠派斥候,打探到任何消息,随時告訴我。”
晁化一心想爲父親報仇,可是憑他自己根本找不到仇人,點點頭,“遵命。”
“金純忠,你去幫忙,待會回過來找我。”韓孺子還有一些事情要向金純忠問清楚。
金純忠應了一聲,與晁化一塊離開。
韓孺子再向林坤山道:“林先生這回相信了嗎?”
林坤山輕歎一聲,“柴府的人都能找到河邊寨,朝廷沒理由一無所知,看來倦侯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朝廷确實已有防備,京南、京北的起事——不會成功。”
東海王咬牙道:“你們甯可相信太後,也不相信我舅舅?十萬南軍是吃素的嗎?”
林坤山笑笑,“你覺得我們背叛了崔太傅?”
“不是嗎?”
“呵呵,崔太傅若有消息來源,大概也會放棄這次計劃。倦侯的建議其實不錯,崔太傅應該上書請戰,起碼能保住南軍,甚至更進一步,掌控北疆的全部楚軍。”
東海王真想沖上去狠狠扇林坤山一巴掌,說好的南北響應沒有了,崔太傅當然沒法執行原定計劃,可他隻敢哼一聲。
韓孺子道:“請林先生去向諸位江湖好漢解釋一下吧,願意留下與我一道前往北疆的,歡迎之至,不願意的,我不勉強,請他們此後提防朝廷的追捕。”
“哈哈,行走江湖,誰沒背過一兩起案子?朝廷的追捕他們不怕,隻可惜大事半途而廢,不免令人扼腕歎息。”
“事有輕重緩急,抵擋匈奴比争奪帝位更重要。”
林坤山收起笑容,“我會盡快聯系恩師,聽聽他的想法。”
“我也盼望聽到他的指點。”
林坤山邁步離開。
這些人或許能将風雨飄搖的河邊寨暫時穩住,尤其是林坤山,望氣者曾勸說衆多百姓擁護廢帝,大概也能勸說他們跟随廢帝一塊去往北疆。
不要命留在韓孺子身邊,有他在,東海王才會比較老實。
有件事韓孺子一直想問,現在總算有了機會,“匡裁衣……真是朝廷内奸嗎?”
不要命冷冷地打量倦侯,“你有必要知道嗎?”
韓孺子緩緩點下頭,他還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犧牲無辜者。
不要命盯着倦侯看了一會,“匡裁衣明着開店,暗中放債,依靠江湖和官府勢力,逼得不少借債者家破人亡,這不是秘密,願意的話,你可以派人去打聽,像他這種人,很有可能被朝廷收買。”
原來這就是不要命殺死匡裁衣的理由。
韓孺子微笑道:“我相信你。”
不要命哼了一聲,“心懷大志,卻有婦人之仁——我不相信你。等你離開京城一百裏,就是我告辭的時候。”
韓孺子臉色微紅,未能收服不要命的這樣的人,的确是他的失敗,“我該怎麽感謝……”
不要命走到一邊,坐在桌子上,對門闆上的屍體似乎更感興趣。
東海王搖搖頭,“婦人之仁,沒錯,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這能讓你得到一些奴婢與百姓的支持,卻會失去真正的壯士。”
不要命沒有被讨好,東海王失敗得比韓孺子還要徹底。
“你失去了最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東海王真正對韓孺子說話了,“太後會放你走嗎?無論你請不請命,結果都是一樣的。”
“隻要我組建義軍準備北伐的消息傳開,太後就不會公開殺我。”韓孺子相信,太後要利用北疆戰事支走南軍,輕易不會另生枝節。
“你連這塊窮鄉僻壤都走不出去,還傳什麽消息?”東海王喊道。
韓孺子的确在爲此事苦惱。
金純忠匆匆跑進來,“寨子外面來了一個人,自稱是倦侯的教頭,叫杜摸天。”
韓孺子大喜,如果來的是杜穿雲或者張有才,可能隻是爲了保護倦侯,杜摸天卻很可能帶來楊奉的消息,這正是韓孺子所期待的。
(今日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