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王子已經死了,他們更需要幫助。
天快要亮了,金家人将柴韻的屍體藏在一間空屋子裏,歸義侯出府打聽消息,兩個兒子押着張養浩去找林坤山,留下女兒和丫環看守其他俘虜。
七郎等三人雙手、雙腳被縛,坐在牆角處,一聲不敢吭,隻有韓孺子未受束縛,坐在一張凳子上,身後站着持劍的丫環,前方幾步,金垂朵來回踱步,每次轉身的時候都要看一眼倦侯。
韓孺子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你想說什麽?”
金垂朵止步,手裏仍然握着長弓,隻是沒有搭箭,“都說你是昏君,不是很像。”
“都說你是……也不像。”韓孺子說完就後悔了,他現在可惹不起這位說殺人就殺人的少女。
果不其然,金垂朵臉色一寒,抽箭、搭箭、射箭,動作快得不可思議,眨眼間,箭矢貼着韓孺子的耳邊掠過,射中他身後的牆壁,将看守他的持劍丫環吓了一跳,“小姐,你……的箭法還跟從前一樣準。”
坐在牆角處的三個人更是吓得瑟瑟發抖。
韓孺子反而不怕,隻動了動眼珠,“這樣一來,你就少了一支箭。”
“我的箭足夠将你們殺死五回。”
“我們有四個人,你隻剩十四支箭,不夠殺五回。”韓孺子糾正道。
金垂朵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箭壺,果然隻剩十四支箭,她本來帶了二十支箭,可她有個習慣,有事沒事都要放一箭,箭術就是這麽練出來的,有些箭沒收回來,自然數量越來越少。
“我把你留下,不是爲了通關。”金垂朵非要想辦法吓一吓這個昏君不可,“一名被攆下來的廢帝,我知道朝廷不會把你當回事。”
“嗯。”
“我要将你獻給匈奴大單于。”
“大楚都不當回事的廢帝,到了匈奴就能受到重視了?”
金垂朵微微一笑,更顯嬌豔,任誰看到這張笑臉都會心動不已,難以相信她是一名敢殺人的小魔頭,“你在大楚是廢帝,到了匈奴卻是大楚的‘前皇帝’,我相信,大單于肯定很想要你,有前皇帝在手,匈奴大舉南下的時候,就将更加名正言順。”
韓孺子不得不承認,這名少女有些見識,于是正色道:“你說自己是匈奴人,可你對匈奴了解多少?”
“反正比你了解得多。”
“匈奴如今分爲東西兩部,各立單于,你打算投奔哪一位?”
金垂朵不語,神情變得嚴厲。
韓孺子自顧說下去,“西單于在武帝時連遭敗績,遁走千裏,十幾年沒敢東進南下,想必不是你要投奔的人。東單于早年間降附大楚,借齊王叛亂之際禍亂邊陲,可惜齊王不經打,東單于還沒準備好,就失去了内應,這讓他很尴尬,因此屯兵塞北,不敢與大楚決戰。”
金垂朵仍然不開口。
韓孺子隻能通過邸報了解一些朝廷大事,沒有楊奉幫助解讀,他全憑自己的想象解讀那些枯燥的公文與奏章,想到什麽說什麽,不管準确與否。
“你想将我交給東單于,可種種迹象顯示,東單于并無大志,隻想趁機撈點好處而已,沒有意外的話,他很可能在今年秋季之前再次向大楚稱臣。”
韓孺子完全是自己得出這個結論,沒有可靠的依據,可他說得卻非常肯定,好像這是朝中大臣的共識,“廢帝對東單于來說是個燙手山芋,他不僅不會感激金家,還會非常惱火。把我送給東單于,還不如把你自己送過去……”
金垂朵引弓的速度極其之快,刹那間已是箭在弦上,厲聲道:“你什麽意思?”
韓孺子不自覺地擡起雙手,随後慢慢放下,他還是很怕這名少女放箭的,“這是匈奴的傳統,名王通常要選一個女兒嫁給單于做姬妾,金家初回匈奴,理應遵守傳統,而且東單于也會選一個女兒嫁給歸義侯,雖然輩分有點亂,但他們就是這麽做的。”
金垂朵放下弓箭,“你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
“書上看來的,曆代匈奴傳裏都這麽記載,我想現在也不會改變。東單于已經……六十多歲了吧?”
金垂朵還沒說什麽,韓孺子身後的持劍丫環已經着急了,“小姐,你不能嫁給老頭子,你的夫君應該是一位年輕的王子,都王子就不錯,可惜他被殺死了。”
“别胡說。”金垂朵臉色微紅,随後傲然道:“我誰也不嫁,我要自己帶領一支軍隊,我不知道匈奴有什麽傳統,但我知道草原上有女首領。”
“沒錯,但都是單于的妻妾,老單于死亡之後,她們不願嫁給新單于,偶爾會得到特許,獲得一支軍隊或是部落。”
金垂朵再次沉默,她沒怎麽讀過書,對草原和匈奴隻有一些美好的幻想,分不清倦侯的話是真是假,更沒法反駁。
尋思了好一會,她終于開口:“照你這麽說,留着你完全沒用,幹脆把你殺掉算了。”
“有用,怎麽會沒用?”韓孺子急忙反駁,生怕晚一步就會挨上一箭,“用處就在那個林坤山身上。”
“他隻是一名江湖術士……”
“那不是一個簡單的江湖術士,他能說服辟遠侯的兒子爲他做事,還想挑撥大楚與匈奴開戰,從中漁利,在林坤山背後必然有朝中強大勢力的支持,金小姐不妨想一想,這個躲起來的勢力會是誰?”
韓孺子受楊奉的影響,不自覺地給出題目,金垂朵一時沒反應過來,真的思考了一會,然後不太确信地說:“太傅崔宏?”
“何以見得?”
“太後和皇帝用不着找借口與匈奴開戰,崔宏身爲南軍大司馬,當然希望邊疆有戰事……可是不對,崔宏殺死都王子就行了,爲什麽要嫁禍給你?”
“因爲崔宏的外甥東海王與我有私仇。”韓孺子馬上說道,其實覺得這個回答有漏洞,東海王實在沒必要用這麽複雜的方法報複他。
金垂朵沒聽出破綻來,盯着倦侯看了一會,目光傳向牆角的三個人,“昏君說的是真話嗎?”
兩人點頭一人搖頭,馬上搖頭的人變成點頭,點頭的一人開始搖頭,還剩一人不知所從。
金垂朵怒道:“你們消遣我嗎?”
七郎壯膽說道:“我們……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金垂朵輕哼一聲,問倦侯:“好吧,就算你說得對,你能有什麽用?”
“與其将我交給林坤山,不如将林坤山交給我,金家若能協助我挫敗崔家的陰謀,自會得到太後的重賞,比無依無靠地去投奔東單于好處更多。”
金垂朵笑得花枝亂顫,好一會才說:“我差一點相信你,原來你想讓金家替你賣命,你是廢帝,我們爲什麽要幫助你?太後又爲什麽會重賞?我們連柴韻都殺了,怎麽可能回頭?”
韓孺子正要開口,身後的持劍丫環突然厲聲道:“不知死活的家夥,把口水擦幹淨,再敢多看小姐一眼,剜出你們的眼睛。”
原來金垂朵笑的時候,那三人看得呆住了,渾然忘了自己身處險境,被丫環一說,才反應過來,慌亂低頭,在膝蓋上擦嘴。
金垂朵強忍怒火,對丫環說:“我去休息一會,你看着他們,别聽昏君胡說八道,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姐。”
金垂朵剛一出門,丫環輕聲笑道:“小姐一定是翻書查匈奴習俗去了,全怪你多嘴多舌,小姐看書慢,一整天也未必能找得到。”
“我告訴你在哪本書上,你可以……”
韓孺子一片好心,丫環卻将劍放在他的肩上,“小姐不讓你胡說八道,你就不準胡說八道。”
“我不胡說八道,正常說話可以嗎?”
丫環想了一會,“可以。”
“你不是匈奴人吧?”
“不是。”
“那你爲什麽還要去草原呢?”
丫環轉到倦侯面前,看着他,“你還真是不死心啊,連我都要勸說。我爲什麽要去草原?因爲小姐要去呗,上天入地,我都跟着她,匈奴人還是大楚人都不重要,我就是小姐的丫環。”
韓孺子還要再說,丫環用劍指着他,“我笨,但是不傻,你又在胡說八道了,幹脆我在你嘴上來一劍。”
韓孺子閉嘴搖頭,表示不再說話了。
他手中既沒有權力,也沒有門路,實在想不出怎麽才能說動金家。
當天下午,金氏父子先後返回,歸義侯十分緊張,“柴韻和倦侯失蹤一事已經傳開了,很多人在找他們,咱們一家人得盡快出城。”
韓孺子以爲張養浩能趁機逃跑,結果他老老實實地跟回來了,臉上甚至有一絲同謀者的得意,對坐在牆角三名同伴看都不看,等歸義侯說完,張養浩道:“林坤山邀請歸義侯一家出城相聚,他能護送你們平安前往塞北。”
歸義侯看着兩個兒子,“你們見到那個江湖術士了?”
兩人點頭。
“可信嗎?”
兩人互望一眼,長子說:“林坤山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肯定有辦法将咱們一家人送走,我們相信他。”
歸義侯點頭沉吟,韓孺子問道:“要去城外哪裏?”
“小南山暗香園。”張養浩無意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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