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養浩真的找來三個人與廢帝玩骰子,加上他本人,正好湊夠五位,本來一切順利,廢帝的手法跟他的身法一樣尴尬,幾乎就是送錢來的,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當廢帝聲稱自己累了,讓随從代玩一會的時候,張養浩等人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一個時辰過去,外面的夜色正深,四名勳貴子弟跪坐在席子上,呆呆地看着幾粒骰子,還是沒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除了張養浩,其他人從一開始就沒報出姓名,隻以“公子”相稱,年紀都是二十來歲,久浸賭場,還從來沒輸得這麽慘過。
杜穿雲跪坐在四人對面,雙手按在膝蓋上,目光一遍遍掃視,等他們下注,他一點也不急,正在赢錢的人都是如此。
張養浩輸得最多,那都是他好不容易東挪西借來的銀子,“多少了?”他扭頭問道。
韓孺子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張紙,對着油燈看了一會,“不多,四位公子加在一起才剛過六千兩。”
四人帶來的現銀不多,早已輸光,記在紙上的數目都是欠賬。
一位公子憤怒地在席子上捶了一拳,對杜穿雲說:“你使詐!”
“骰子是你們的,我怎麽使詐?你倒是使一個給我看看。”
“換倦侯上來,我們不跟你玩了。”另一位公子說。
“我上場的時候你們都說沒問題,現在又反悔了?換倦侯上來,行,先把賬結了。”杜穿雲伸出一隻手,面對勳貴子弟毫無懼色。
“不玩了,說好的是倦侯,跟一個仆人玩什麽?”第三位公子站起身。
“你也可以找仆人替你擲骰子啊。”杜穿雲笑呵呵地說。
三位受邀而來的公子氣哼哼地要走,韓孺子招呼他們過來,“等等,我不太懂規矩,但你們得在這紙上畫押簽字吧,要不然以後我找誰要錢去?”
三人止步,一塊看向張養浩,來賭博之前他們說好了絕不透露身份,因此連貼身随從都沒有帶進來。
“找我就行了,這三位公子由我擔保。”張養浩硬着頭皮說。
“那就好,三位慢走。”韓孺子抱拳送行,三人剛一出門,他就對張養浩說:“沒想到還真赢了,來來,咱們分成……”
張養浩急忙跑到門口,向外看了一眼,關上門,轉身小聲道:“你要害死我嗎?”
“你不想要錢嗎?近兩千兩銀子呢,雖然不多,也是你應得的。”韓孺子沒計較分成比例,願意給張養浩三成。
這些銀子差不多能夠抵消他今晚輸掉的賭本,可要是被那三位公子聽到,他可就麻煩了。
“呵呵,幹嘛不要。”張養浩慢慢走向倦侯,目光卻一直看向杜穿雲,“倦侯從哪找來的這樣一位高手?”
“沒找,我問府裏的人誰會玩擲骰子,他站出來,我就帶過來了。”韓孺子指着桌上的紙,“這些銀子真能要回來吧,别讓我空歡喜一場。”
“放心,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家裏也不缺這點銀子,頂多三天,肯定送到倦侯府,你想好怎麽收、怎麽向府丞解釋就行了。”
“那就成了,我們也告辭吧。說實話,輸赢不大啊,我還以爲一晚上幾萬兩呢。”韓孺子顯得很失望。
張養浩幹笑兩聲,“他們是爲倦侯而來的,你讓别人替你玩,人家當然不感興趣。”
“我也覺得意思不大,算了,結完這筆賬,以後我不找你了。”
“别,倦侯想玩大的,我能找到人,不過人家可能也會找高手代戰。”
“我沒意見,你去找吧。”韓孺子将記賬的紙按住,“好歹你得畫個押吧,不是不相信你,可就這麽一張紙、一堆數目,我拿在手裏不踏實。”
張養浩笑着走過來,提筆簽字,“不出三天,這堆數目就是真金白銀。”
張養浩親自送主仆二人出門。
賭博地點離百王巷不遠,是一座大宅子的小跨院,單獨有一道門通往後巷,非常隐蔽。
倦侯府後門,張有才正緊張地守候,看到主人平安歸來,長出一口氣,“就這一次吧,以後不要在夜裏出去了。”
“看情況吧。”韓孺子笑着說。
來到書房裏,杜穿雲道:“今天做得不好。”
“你赢得還不夠嗎?這些錢裏有三成歸你。”
“當然不夠。你讓我出場太早了,今晚應該你自己上場,輸點錢也沒事,釣起他們的興趣,下次賭的時候就能赢得更多,現在他們有防備了,下回要麽不玩,要麽也找來高手。”
“你怕高手?”
“玩骰子我就沒怕過誰,不過京城裏的确有幾位高手,我沒把握每次都赢,不知道這幫王侯子弟了不了解他們、能不能請到。明天我出去打聽一下。”
杜穿雲不願在書房多待,轉身走了。
張有才服侍倦侯就寝,小聲唠叨:“主人身份非同一般,不能總是以身涉險,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府裏什麽都不缺,夫人溫柔賢惠……”
“一個晚上,我赢了差不多三千兩銀子,杜穿雲兩千兩。”
張有才一怔,嘴巴張合幾次,艱難地說:“咱們不缺這點錢吧?”
“來得容易,幹嘛不要呢?而且積少能成多,以後就是幾萬、幾十萬兩!”
“我覺得……”張有才輕歎一聲,“主人休息吧。”
好賭的倦侯肯定令有些人感到失望,韓孺子卻不能多做解釋,也不想解釋,遊手好閑不正符合“昏君”的形象嗎?
杜穿雲不在乎這些,整件事情對他來說就是一場江湖遊戲,樂在其中,次日一整天他都在府外打探消息,後半夜才回來,早晨來叫倦侯一塊去練功時,笑道:“一切順利。”
當天下午,張養浩送來了銀子,直接登門拜訪,被府丞記錄也不在意。
他還送來一份請柬:後天是衡陽侯夫人七十大壽,夫人乃武帝之姊,人稱“衡陽主”,因此遍邀宗室子弟赴宴。
宗室貴戚家中有事,倦侯府要按規矩送禮,這還是第一次收到邀請,不過韓孺子注意到,落款并非衡陽侯或衡陽主,而是散騎常侍柴韻。
張養浩解釋道:“柴韻是衡陽侯的孫子,在家中最受寵愛,跟咱們年紀相仿,因此單獨邀請一些人赴宴,不用去行禮,咱們玩自己的,倦侯中午到就行。”
張養浩告辭,府丞十分緊張,再多的好酒好肉也不能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立刻前往宗正府報告,等到傍晚,得到的回答隻有一句“知道了,回去吧”,連份正式的公文都沒有。
雖然心裏還不踏實,曾府丞總算可以名正言順地閉上一隻眼了。
杜穿雲摩拳擦掌準備再戰,府裏衆人都爲倦侯獲得邀請感到高興,隻有一個人例外。
崔小君注意到夫君的休息不像從前那麽準時了,偶爾還會留在書房裏單獨過夜,這天晚上,換衣上床之後,她沒有躺在被窩裏,而是坐在床内,要與夫君好好談一談。
韓孺子後上床,隻好坐在對面,笑道:“這是怎麽了?你也要練功嗎?”
孟娥傳授了新法門,韓孺子每天都要花一點時間打坐,這種事情可沒法向夫人隐瞞。
崔小君兩條腿偏向一邊,絕非打坐的姿勢,正色道:“聽說衡陽主大壽,倦侯也受到了邀請。”
“沒錯,就是後天,你不高興嗎?”
“不是不高興,隻是……倦侯了解衡陽侯一家嗎?”
韓孺子搖搖頭,“我隻知道衡陽主是武帝的姐姐。”
“衡陽主當年顯赫一時,桓帝能成爲太子,據說她有不小功勞。”
“怪不得她敢邀請我。”
“真是衡陽主邀請倦侯嗎?”
韓孺子想裝糊塗,尋思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是衡陽侯的孫子柴韻,應該是一樣的吧?”
崔小君歎了口氣,“果然如我所料。”
“你料到什麽了?”
“柴韻不是好人。”
“你認識他?”韓孺子有些意外。
“我不認識他,我的幾個哥哥認識,他們都是狐朋狗友,看我哥哥做過的那些事情,就知道柴韻是什麽品行了。”
韓孺子一顆心落地,他的計劃即将成功,勳貴子弟之間聯系頗多,在皇宮裏,東海王雖然有意隐瞞,還是顯出了他與張養浩熟識,通過這條線,韓孺子相信自己很快又能見到東海王,弄清他到底有無陰謀。
“你笑什麽?”崔小君問。
“我在笑嗎?”韓孺子摸了摸自己的臉。
崔小君嚴肅地說:“不要向我隐瞞,你是有意接觸柴韻那些人吧?”
“我的确想多接觸外人,但是沒有主動找過柴韻,是他找我。”
崔小君向前挪了一點,“那你更要當心了,最好不去,他們真不是好人,你跟他們不是同類。”
“我也不是好人,你不怕我嗎?”韓孺子很喜歡妻子的嚴肅表情,忍不住要開個玩笑。
崔小君臉色微紅,低聲道:“你連怎麽做壞人都不知道……”
韓孺子收起笑容,“我得接受邀請,倦侯府擋不住‘壞人’,我得知道‘壞人’究竟是什麽樣,才能有所準備。”
平安終究隻能維持一時,崔小君心中失落,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她要盡一切努力保護夫君,“我二哥崔騰和柴韻關系最好,因爲他倆都是同樣的瘋子,聽說——”崔小君猶豫一會,“聽說他們親手殺過人,你非要接受邀請的話,一定要小心,帶着小杜教頭,别讓他離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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