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當事者,京城以及方圓幾百裏的衆多凡人,在地震時所受的驚吓可不是一兩行字所能形容的。
楊奉手持皇帝谕旨和兵部通關文書,連夜經過函谷關,順便更換了馬匹,幾乎沒怎麽休息就再次上路,身背加急文書的驿卒,其奔命程度也不過如此。
過關十餘裏之後,楊奉勒住僵繩,調轉馬頭,後面跟上來的随從将三名五花大綁的俘虜扔在地上。
崔宏和他的衛兵也停下,冷眼旁觀。
楊奉大聲道:“江湖義氣沒來搭救,看來你們注定命喪于此。”
夜空如洗,群星閃爍,杜摸天爺孫二人雖然被綁,仍能挺身而起,鐵頭胡三兒身上有傷,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既然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我杜摸天沒什麽可說的,你早有準備,朋友們沒來,我心裏倒踏實了。穿雲,你害怕嗎?”
“不怕!”少年幹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腰杆挺得筆直,離楊奉有點遠,看不清楚,所以他扭頭怒視剛才将他扔下馬的騎士。
“嘿……”楊奉剛剛冷笑一聲,杜摸天緊接着大喝一聲:“乖孫!沒讓爺爺丢臉。”
楊奉不讨嘴頭便宜,對自己的随從命令道:“送他們上路。”
三名随從跳下馬,拔出腰刀,大步直奔俘虜而去。
鐵頭胡三兒奮力掙紮,嘴裏罵罵咧咧,少年杜穿雲靠近爺爺,說:“爺爺,你做得可不對。”
“臭小子,死到臨頭還挑我的錯,我哪做得不對?”
“在驿站裏,你就該沖破房頂自己逃走,回頭再給我報仇。”
“哈哈,沒辦法,爺爺老了,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甯可跟你一塊死。”
“那你先投胎,下輩子我還當你孫子。”
“好,一言爲定。”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全無怯意,躺在地上的鐵頭胡三兒嚷道:“那我呢?下輩子當爹嗎?”
“呸,你下輩當匹大黑馬,馱着我們爺孫闖江湖吧。”杜穿雲人小嘴快,一點虧不吃。
三名随從已經走到俘虜身後,腰刀高高舉起,隻等中常侍一聲令下。
地震就是這時候發生的。
楊奉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他猶豫一會,是覺得這三人頗有可取之處,值得拉攏一下,可是時間緊迫,他已經決定要殺掉三人,未等到開口,突然間,地動山搖。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更吃驚的是那些馬,紛紛暴起嘶鳴,掀翻了十幾名騎士,縱蹄狂奔,剩下的人拼盡全力才穩住坐騎。
楊奉和崔宏都被掀落在地,楊奉的數名随從跑過來要幫忙,崔宏的衛兵拔刀阻攔,正是天災未平,人禍又起。
楊奉自己爬起來,大聲道:“别動手,先弄清是怎麽回事。”
事實再清楚不過,地面第二次震動,又有幾匹馬受驚逃跑,崔宏的一名衛兵沒來得及将腳抽出馬镫,被拖着前行,一路慘叫。
沒人在意他,所有人都被吓壞了。
崔宏在衛兵的攙扶下站起身,驚恐地望向兩邊聳立的群山,突然大聲喊道:“望氣!望氣太準了!步蘅如說過,天子氣若是上不達天,必然驚動下界!”
“地動而已。”楊奉拍拍身上的塵土,“如果每次地動都是因爲天子氣不得志,那天子也太多了一些。”
“你不懂!”崔宏平時很能沉得住氣,這時卻像瘋了一樣,推開衛兵,沖到楊奉面前,“有人曾經預言地動嗎?步蘅如做到了!”
楊奉皺起眉頭,“崔太傅,請冷靜一下,就算望氣者真的預言了什麽,也說明東海王不該當皇帝。”
崔宏一愣,的确,步蘅如說的是天子氣上不達天,才會驚動下界。
楊奉大步走到三名俘虜面前。
鐵頭胡三兒還躺在地上,不敢吱聲,杜氏爺孫臉色發白,顯然受驚不少,杜穿雲年輕氣盛,對着太監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口痰正吐在楊奉胸口上。
楊奉從袖子裏掏出巾帕擦掉髒物,問道:“想死想活?”
杜穿雲還想再啐一口,聽到這句話,骨碌一聲咽了下去,扭頭看向爺爺。
杜摸天愣了一會,“此話怎講?”
“這場地動或許真的預示着什麽,但是與天子無關,沒準應在你們幾個人身上。”
“我們?”杜摸天一臉茫然,江湖人都很驕傲,可是還沒驕傲到自以爲能感天動地的程度。
“我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想爲趙千金報仇,無非是受過他的恩惠,覺得他是一位豪俠。”
“扶危濟困,趙千金就是一位大俠。”杜穿雲搶着說。
“好,如果你們肯老老實實,我帶你們去京城,讓你們看看趙千金所窩藏的望氣者都是些什麽人。見過之後你們還想爲他報仇,行,找人去吧,我在京城等着。”
躺在地上的鐵頭胡三兒還沒服氣,“放開我,現在就比個……”
杜摸天狠狠地踢了一腳,盯着太監說:“你不殺我們了?”
“這次不殺,但你們得老實跟我去京城,一路上不得再生異心,見過那些望氣者之後,想怎樣随你們自己決定。”楊奉頓了頓,望了一眼夜色中的高山,腳下的地又有震動,不如前兩次激烈,包括三名江湖客在内,大多數人都變了臉色,隻有他面不改色,“總得給地動一點尊重。”
杜摸天心裏的傲氣沒了,面露沉思也隻是做做樣子,“好,我們跟你去京城。”
“松綁。”說罷,楊奉轉身又走到崔宏身前,“回函谷關,征用馬匹,明天天黑之前怎麽也能趕到京城。”
“這場地動……”崔宏還沒緩過勁兒來。
“東海王若是真有神助,你更不用擔心了。”楊奉不願争論,走到路邊向西遙望,隻見群山綿延,不見京城煙雲,心裏越來越擔心皇帝能否挺過這一關,按慣例,皇帝要爲災異負責,對前代皇帝來說這隻是象征性的自責,對一名傀儡皇帝來說,卻可能受到真正的懲罰。
四五百裏以外,京城近郊才是地震中心,慘狀一片,可皇宮還是最受關注的地方。
慈甯宮裏,各懷心事的皇帝和兩名貼身侍者同時坐了起來,惶恐不知所措,地動停止之後,張有才顫聲道:“這是老天在幫陛下嗎?”
佟青娥的想法正好相反,“這是老天在警告咱們,因爲咱們密謀以下犯上!”
“陛下就是最高的‘上’。”張有才不服氣地說。
第二次地震,兩人吓得俯身趴下,再不敢開口。
韓孺子本來有點相信天人感應,太監和宮女的話卻讓他覺得事情不那麽可靠:地震到底爲誰而發呢?皇帝,還是太後?若是按照老先生們所進,帝王無德、女主專權、外戚僭越、臣子悖逆等等行爲都可能導緻天譴。
以目前的狀況來說,韓孺子并不覺得自己要爲地震負責。
這隻是他一個人的想法。
二次地動不久,房門被撞開,一大群太監、宮女沖進來,嘴裏高呼“陛下”,混亂中,張有才被踩了幾腳,還被斥責了幾句,因爲他和佟青娥居然沒撲上去以身護駕,實在是極大的失職。
韓孺子是被衆人架出去的,無論他怎麽叫喊自己沒事,甚至擺出皇帝的架勢也沒用,他就像是着火的老房子裏最珍貴的寶物,被人裹挾而出。
皇太妃站在前院,慌亂間仍穿得整整齊齊,隻是頭發有些散亂,臉色也不正常,看到皇帝之後她松了口氣,“陛下沒事就好。”
不久之後,東海王也被送來了,他一直住在慈甯宮後院,與皇帝離得很近,可是隻有“救”出皇帝之後,才有人想到他。
東海王很不滿,站在韓孺子身邊撞了他一下,低聲道:“你這個皇帝當得不怎麽樣啊,瞧,連老天都給惹怒了,降災教訓你呢。”
若是再年長幾歲,韓孺子或許還能保持冷靜,現在的他卻覺得箭在弦上,說什麽并不重要,于是低聲回道:“沒準教訓的是你,還有皇太妃。”
皇太妃就站在皇帝身邊,但是忙着指揮衆人,沒有聽到他的話,東海王先是一愣,随後臉色驟變,張開嘴想說什麽,馬上又閉上了,過了一會,他聳聳肩,“無論你猜出什麽,都不重要了,這場地動對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别急,天就要亮了。”
地面又動了一次,幅度不嚴重,太監和宮女們卻全都一擁而上,保護三位主人,韓孺子心中也跟着一震,東海王和皇太妃就要展開行動了,難道太傅崔宏已經回京?
韓孺子向人群望去,張有才和佟青娥不知被擠到哪去了。
數名太監匆匆趕來,帶頭者來不及跪拜請安,大聲道:“太後有旨,即刻将陛下和東海王帶至慈甯宮。”
“禀告太後,陛下更衣之後立刻就去。”皇太妃答道,那幾名太監離開了,皇太妃卻隻是張望,沒有叫人給皇帝和東海王換衣裳。
太後此時還相信皇太妃,沒有任何疑心。
韓孺子終于找到了佟青娥,她被擠在最外圍,正一臉焦急地尋找漏洞,韓孺子隻能偶爾看到她,根本沒機會說話。
天邊泛白,餘震仍有,幅度越來越小,太後第二次派人來催,皇太妃仍然隻是口頭答應。
又一隊太監走進慈甯宮,二三十人,不客氣地推開庭院裏的太監與宮女,直奔皇太妃而來,衆人初時不解而憤怒,待回頭看到皇太妃的神情,沒人敢反抗了。
皇太妃如釋重負。
帶頭的太監四十歲左右,相貌清癯,若不是下巴光光,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風度,他向皇太妃下跪,然後起身道:“臣步蘅如奉命救駕。”
“出發去慈順宮。”皇太妃說。
韓孺子不知道步蘅如是誰,可他心裏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努力尋找佟青娥和張有才,卻被東海王推了一把,“走吧,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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