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當門向東是通着的兩間,正門是一個大八仙桌,擺了一個條幾,挂了一幅中堂畫;東間放着幾口大缸,盛糧食用。放好餃子,轉身去竈房燒火。大奎抱着兒子去胡同口溜達了。想想一家人吃着美味可口的餃子的情形,大奎媳婦心裏就高興。是啊,要家有家,要院有院,兒子活潑機靈,男人憨實能幹,吃喝不愁,穿戴不落人後,大奎媳婦覺得挺知足。尤其在村裏那種把别人踩在腳底的感覺,讓她覺得相當的爽。
不大會兒,鍋裏的水開了,大奎媳婦出去院門,可着嗓子叫了兩聲“大奎”,胡同口便傳來大奎的應聲。
“去東間缸上端餃子,下餃子了。”剛進門,大奎便聽到媳婦吩咐。“好嘞,兒子先站站,自己玩會兒,一會兒吃餃子。”大奎放下懷裏的兒子,忙去端餃子。
“咦,孩他娘,你這餃子怎麽這樣放法?還玩花樣哩。”大奎端着一鍋拍子餃子,戲笑着說。
“玩什麽花樣了?”大奎媳婦還不知道咋回事。
“你自己看看。”大奎伸過去讓媳婦自己看。“咦,這是怎麽回事啊?我擺的滿滿的一鍋拍子,咋弄的中間丢那麽多啊。這得有十幾個沒有了。”大奎媳婦不解地嘟囔着。
“老鼠拉走了吧?”大奎疑惑地說。“什麽啊,老鼠拉也得從邊上拉啊,怎麽從中間拉呢……”大奎媳婦也有些慒。
“去缸下邊周圍都找找,是不是掉地下了。”大奎媳婦說。
大奎把餃子遞給媳婦,摸出火柴,點燃一小截蠟燭,去大缸周圍查看。
“有麽?”大奎媳婦問。
“沒有,啥也沒有。”大奎應到。
“你再去周圍照照,看有沒有。”
“我都照遍了,沒有。”大奎有些不耐煩了。
“管他呢,水開了不是,下餃子就是了。”大奎嘟囔着,吹滅蠟燭,來到竈房。掀開鍋蓋,撲面的熱氣裏,鍋裏的水正咕咚咕咚地翻着花。
大奎媳婦将餃子下了鍋。大奎侍弄火,媳婦打着涼水,攪着鍋,一會兒功夫,餃子熟了。
大奎媳婦照規矩先敬了神明祖宗,之後才盛出餃子,叫過兒子,一家人吃起來。
吃了一陣,大奎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就去鍋裏盛餃子湯。掀開鍋蓋,大奎拿勺子一攪,有些昏黃的燈光下,看見鍋裏好象浮着一個灰白色的東西,仔細瞅着,不象餃子。
大奎吹吹熱氣,拿近燈火,仔細一瞅,竟然還有條小尾巴,又一翻勺子,這回看得清清的,竟然是一隻三四寸長的小老鼠!大奎登時覺得胃裏一陣翻騰,他強忍着也沒有發火。轉身問媳婦:“孩他娘,你下餃子用的什麽水啊?燒鍋時蓋鍋蓋了沒有?”
媳婦正在喂孩子吃餃子,随口答道,“咋了?鍋裏進土了還是沾灰了?我現打的井水,燒鍋還有不蓋鍋的啊。”媳婦覺得大奎問得奇怪,丢下筷子,走過來看。大奎把燈火朝前一遞,陰着臉說了聲:“你看看鍋裏是啥。”
“這能有啥——”大奎媳婦朝鍋裏一瞅,話還未說完,臉就僵了。“怎麽會這樣——”,大奎媳婦煞時覺得胃裏一陣翻騰,“哇”地吐了一地。
“我真的蓋了鍋蓋,剛打的水呀——”大奎媳婦委屈地蹲坐在地上哭泣起來。
大奎看看瞪大眼睛有些被驚吓到的孩子,拍了拍媳婦的肩,“算了,我又沒怪你。快收拾一下,餃子不能吃就扔了吧。”說罷抱起兒子向外走,“兒子,走,爹給你買糕糕吃,咱不吃餃子了。”
餃子是不能吃了,大奎媳婦心疼地倒了餃子,心裏那個氣就别提了。從未受過什麽委屈的她,真想不明白誰會跟她作對,竟然這樣來惡心她。
第二天,大奎媳婦把孩子送到了娘家,回來時專門又買回來一把韭菜。她回家攤了雞蛋餅,炒了些蝦仁,調了盆餃子餡,和了面,賭着氣又包餃子。她包了餃子,仍用鍋拍子盛了放在大缸沿上。她想看看,這到底是哪門子邪,餃子到底是怎麽丢的。
大奎也狐疑丢餃子這蹊跷事,也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大工夫,鍋裏的水就燒開了。“大奎,你看火,我去端餃子。”正房裏當門桌上點着罩燈,屋裏蠻亮的。大奎媳婦正要端餃子,忽然發現正中間的位置上又少了一小片餃子。大奎媳婦徹底崩潰了;她實在想不出這是什麽原因。于是她借着燈光左看右找,卻也沒發現地上有餃子。
這鍋拍子放在缸沿上,稍不留神就會打翻的,所以她想應該不會是老鼠搗的鬼。正左瞅右瞧的狐疑間,忽然聽到一陣咕唧咕唧的聲音,象是人的咀嚼聲。大奎媳婦覺得納悶,大門上着栓,沒見誰進來,咋會有人吃東西。她尋聲找去,發現在大缸的另一側和牆的夾縫處,蹲坐着一個黑影,好象正往嘴裏填東西。
“誰?你是誰?躲在那裏幹什麽?”大奎媳婦脊梁骨一陣發涼,以爲是個賊,吓得失聲訓斥起來。
“呵呵呵,大奎家的,你調的素餡餃子比昨兒個的肉餡味還好吃呢。”一陣陰恻恻的蒼老的聲音,從黑影處傳出來,聽得大奎媳婦一陣發毛。
一聽這話,大奎媳婦明白了,這昨晚的事也是這人幹的,大奎媳婦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壞良心的,成心欺負老娘是不是?你是誰,我非要看清楚你是誰……”
說着大奎媳婦就伸手去抓那黑影。
“大奎家的,究竟誰才壞良心了?我家你還住得慣嗎?呵呵……”黑影忽然擡起頭,一把抓住了大奎媳婦的手腕,大奎媳婦隻覺得手腕處徹骨的寒冷,疼痛難忍,卻動彈不得。兩隻眼睛也不聽使喚地向着黑影的臉上看去。
隻見花白的頭發下,半張浮腫蒼白的臉,眼球全是白色,滴滴滲出血水,鼻子已經沒有了,臉上的肉爛掉了半邊,露出白燦燦的顴骨,嘴巴處隻剩了牙齒,肉皮耷拉在一邊,俨然一個腐屍。
“我,我不認識你……”大奎媳婦不由魂飛天外,卻不能閉上眼睛,仿佛有魔力一樣,不由自主地和那腐屍對視。
“你看看,這就不認識我了,你再看看……”大奎媳婦再一看,這不是李老太嗎。還是生前那樣的慈祥和譪,紅潤的臉龐,和氣的笑着。
大奎媳婦一見,心裏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李老太所爲。大奎媳婦心裏一驚一急,拼命想抽回手來,可哪裏掙得脫,整個人象被施了魔法一樣,無論如何也動不了半分。想張嘴叫大奎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奎家的,你做下這麽許多昧心事,今天怎麽給我交待……”沙啞刺耳的聲音,讓人聽着十分難受。那腐屍慢慢站起身來,一張臉倏地幻化爲一個骷髅,張開嘴巴,向大奎媳婦咬來。大奎媳婦隻覺得肩頭一陣徹骨的奇寒和一陣鑽心的劇痛,忍不住歇底斯裏的大叫一聲,暈死過去。
這一嗓子把竈房的大奎吓的一激淩,趕緊的跑到正房屋裏。一看媳婦躺在地上,已人事不省。忙扶起攬在懷裏呼叫,卻見媳婦牙關緊咬,臉色烏青,混身冰涼,氣若遊絲。大奎有些膽量,見這陣勢也吓得不輕,忙捶胸撫背地哭着叫着,想把媳婦叫醒。
“孩他娘啊,你别吓我啊,快醒醒啊,你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你這是怎麽了……”捶一陣,按一陣,叫一陣,哭一陣,可無論大奎怎麽折騰,媳婦就是不睜眼。大奎慌慌張張地把媳婦抱到床上,趕忙出門去央求鄰居幫忙,托人請醫找藥。
過了一大會兒,村東的徐老中醫趕到了。拔亮燈盞,老中醫看了看病人的臉色,掰牙關,看眼底,試額頭,搭脈象,折騰了好一會兒,老中醫倒抽了一口氣,“呀”了一聲,又搖搖頭,沉思良久才說:“大奎啊,我行醫數十載,卻不曾遇到這麽難纏的病,”老中醫苦笑一聲,接着說,“按表象來看,她隻是虛寒之症,受到些驚吓。不過按脈象來看,她這是一副死脈啊。常人有此脈,大限将至。依你剛才所講,你家媳婦不至于一下病成這樣啊。”
大奎一聽也傻了眼,一勁央求徐中醫救命。老中醫盛情之下,隻好将就開方用藥。
“此方付下之後,若病不見好轉,你就另請高明吧。”徐中醫說罷了起身離去,走至門口又回頭小聲對大奎說:“找西頭你大寶奶奶去看看吧,看是不是中邪。我雖不太信邪,但你家媳婦的病也太蹊跷了。”大奎想起在老院住時就曾經出過怪事。
送走老中醫,大奎央幾個鄰居照看媳婦,自己飛也似地跑去找大寶奶奶。這時月亮已經升起,照得整個胡同裏亮堂堂的。
大奎可勁的奔跑,氣喘籲籲地找到大寶奶奶,叙說了事情原委。大寶奶奶提個燈籠由大奎攙着急急地往大奎家趕。
“把燈弄亮些。”大寶奶奶一進屋就吩咐。衆人忙找出幾截蠟燭都點上,屋裏頓時亮了許多,大寶奶奶吩咐人拿近蠟燭。她湊近大奎媳婦,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大寶奶奶不由得打了個激淩。“大奎,她遇見什麽髒東西了。快給她喝點紅糖水驅驅寒。”
大奎從竈房盛了開水,沏了紅糖,端給大寶奶奶。可無論怎麽喂,怎麽灌,就是喝不下去。大寶奶奶放下碗,抓緊起大奎媳婦的手腕,把她的袖口捋起一看。驚得倒吸一口冷氣,指着手臂說:“你們看,這裏——”衆人圍過來,湊着看去,隻見距手腕半尺處的手臂上,赫然五個黑黑的手印,五個手指仍然清晰,深深印在大奎媳婦的手臂上,“鬼手印呐——”大寶奶奶聲音有些發顫。大寶奶奶站起身,開始微閉雙目念念有詞,雙手在距大奎媳婦一尺遠的上方,從頭到腳過了一遍。之後,她歎了口氣,伸手解開了大奎媳婦右側脖頸處的衣領。
“你們看這裏,”大寶奶奶指着讓衆人看,右側的脖頸處,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兩排齒印赫然排列,俨然被一個人用牙齒咬過。但并未見流血,隻是顔色有些黑紫的兩排印痕。衆人一見,無不駭然。
“唉,大奎,你媳婦是遇到什麽髒東西了,估計不是善類,是定要置她于死地啊。”大寶奶奶歎了口氣,移坐到一個椅子上,“你呀,拿些紙錢去院子裏燒燒,估計那東西還沒有走,你去送送吧。”大奎依言出去燒了些紙箔,大寶奶奶則一勁兒地搖頭歎氣。過了一會兒,大奎回到屋裏,撲通跪在大寶奶奶跟前,“奶奶啊,你可憐可憐我那不懂事的孩子,救救我媳婦吧。孩子可不能沒有娘啊……”見媳婦這種情形,大奎知道隻有求求大寶奶奶了,說罷不住給大寶奶奶磕頭。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起來……”衆人忙拉起大奎。大寶奶奶幽幽地說,“可這種被抓被咬的情況,我着實隻是耳聞,卻真沒有親眼見過,更不知道該如何施救。”大寶奶奶站了起來,旁邊馬上有人攙住了顫巍巍的老太太。“不是我不幫,她鐵定是要沒救了。”老太太臨走說了一句話。
大奎哪裏會死心。這女人雖說不善,但終究是孩子的親娘,萬一有什麽事,年幼的兒子可咋辦啊。
大奎謝過了領居,一個人守着媳婦過了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