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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論道(加更章)

兩人走進殘陽寺大殿北門,隻見大殿門口的紅牆前立着一個落地香爐,裏面插着一柱一米多高的平安香,香的煙氣青雲直上,淡淡芳芬,沁人心脾。

進入廟門之後,他們發現這裏有許多田野文物。

張善義蹲了下去仔細觀看,發現這些文物竟然全部是與原殘陽寺有關。他輕輕撫摸金石,竟然有種在夢境中似曾相識的感覺,釋讀碑文而倍感親切。雖然他知道這是人們常有的一種錯覺,但他這種感覺仍然十分美妙,他看着看着,突然發現有些異樣,就問錢道空:

“哎?财子,你看看,這殘陽古剎既然建在明朝,怎麽竟然會有這麽多清太祖對其的贊頌?”

錢道空本能地想去掏煙,但馬上克制住了,慢條斯理地說:

“當年清太祖努爾哈赤還沒入關前,在一次率大軍讨伐的返軍途中,哨騎意外地發現了湖邊的殘陽古剎,滿族人雖然信封薩滿,但對漢人一向推崇的佛教文化,努爾哈赤也并不排斥。于是他就和兩個部将一起拜訪了殘陽古剎,老方丈盛情款待,努爾哈赤聊得興起就在古剎留宿,和老方丈聊了一夜,茅塞頓開,由此激起鴻鹄之志,奪得天下,建立大清王朝。”錢道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這些文物,繼續說,“剛才門口那門匾上‘雙峰翠水’四字就是清太祖一統天下後親筆題書的。”

“原來如此!想不到你懂得還挺多的!”張善義驚訝地問。

“我爸信佛,在我小時候我爸爸經常來這裏,所以聽他說過。”錢道空仰着頭,陷入沉思。

兩人繼續向寺院深處前進,香客也多了起來,殘陽寺是東北地區香火比較旺的寺院。

但錢道空發現這裏明顯與小時候記憶中那個民風淳樸的青磚瓦舍寺廟截然不同,寺廟在1994年重新翻修重建後,變得富麗堂皇,氣勢磅礴,尤其是庭院之中移植的蒼翠古松,以及最北面後建的規模高大制式宏偉的藏經樓,其飛檐高挑呈兩翼展翅狀态,猶如鳳凰振羽欲飛。廳堂裏面的裝飾熠熠生輝,給人以**敬慕之感。

“财子,都說廟小妖風大,誰又會想到香火這麽旺的一座廟宇附近竟然還會有領着傒囊大搖大擺出沒的人!”張善義感歎道。

“不要亂說話,雖然佛家、道家并不相同,但你這麽說還不是很合适吧。”

錢道空一臉虔誠的嚴厲批評,他忽然感覺眼前這個張善義從剛才跟那女孩變完魔術後就變得有點不對勁。

雖然平時張善義偶爾會露出一點十七八歲小孩的稚氣,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成熟的。

而現在竟然在這樣的佛門聖地,不經過大腦就口出狂言,他堂堂一個龍虎山道士怎麽會連這麽簡單的規矩都忘記?

“哎呀……哎呀……好吧,貧道罪過咯。”

張善義連忙捂嘴,自己也詫異自己爲什麽會突然變得口無遮攔,隐隐感覺自己好像丢了什麽東西,變得有些心神不甯起來,整個人十分煩躁不安,自己的言行舉止也完全是在很随意地流露着……

究竟什麽東西不見了呢?

張善義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來到最北面的藏經樓,藏經樓的一樓大殿富麗堂皇,**肅穆,五尊金身佛像立于殿内。藏經樓的前面,與殘陽寺的大雄寶殿的後面緊接相連,其風格堪比宮廷做法。其檐廊下部均是石作構造。兩人繞到藏經樓右側的客堂,走了進去。

等了沒多久,一位身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走了進來:

“二位久等,想必這位施主便是錢程家的小公子,錢道空把?。”

錢道空先是一怔,沒想到這個老和尚竟然還知道自己父親和自己的名字,果然神通廣大,于是連忙起身答禮,一臉虔誠地說:

“沒錯,我就是錢道空,見過方丈。我二位冒昧來訪,還望方丈見諒。”

錢道空還沒等介紹張善義,張善義竟然施了個禮就朗聲道:

“無量天尊,貧道乃龍虎山道士張善義,道号天鸾子,見過方丈。”

方丈還了一禮,微微一笑,吩咐旁邊的一個小侍僧:

“貴客至此,速速備些齋飯,打掃出兩間廂房。”

“方丈太客氣了,我倆要事在身,就不打擾了,方丈咱們還是談事情吧。”錢道空笑呵呵的回答。

大師點了點頭,示意他倆坐下,然後看向小侍僧:

“好,福覺,你去給兩位貴客沏壺茶吧。”

“是,方丈。”

錢道空坐在方丈旁邊,兩人寒暄幾句關于錢道空父親錢程的事情,這下錢道空才從方丈口中得知,原來錢家一直與殘陽寺就有着很深的淵源,當1994年殘陽寺重建的時候,錢程竟然也用化名爲殘陽寺的重建工作提供了大量的啓動資金。之後還多次來殘陽寺求香拜佛,與老方丈也相交甚厚。

錢道空這才明白了爲什麽自己來到後,老方丈會親自接待,并如此熱情,原來跟他父親有一定關系,隻不過讓他心中不解的是,以他小時候的記憶,自己的父親并不是什麽大土豪财主,那麽……他這些贊助修廟的錢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當然,這種敏銳的話題,他是不會去主動問的。

兩人随便客套幾句,開始步入正題,剛要談及關于那些怪臉小孩的事情。

這時,張善義卻突然插話,讓兩人一愣:

“方丈,想您也是一位得道高僧,貧道心中一直對佛與道心存疑惑,大師可否指點迷津。”

錢道空驚訝萬分,有手肘頂了他一下,心想本來兩人聊得甚歡,馬上就要談到正題,這時候你還插什麽嘴啊。

錢道空皺了皺眉,既生氣又迷惑。

張善義卻沒有理會,一本正經望着方丈。

殘陽寺方丈不動聲色,緩緩笑着說:

“阿彌陀佛,張真人請講。”

張善義想了想說:

“方丈,佛大道大?”

錢道空一聽,茶杯險些掉到地上,呆望着兩人。

方丈卻無形喜怒,笑吟吟地說:

“自性平等,無有大小。”

錢道空松了口氣,輕抿一口杯中茶。

沒想到張善義竟然繼續追問:

“僧高道高?”

錢道空瞪了張善義一眼,心說這家夥哪根筋搭錯了,怎麽誠心來找茬,這老方丈一大把年紀,還稱呼張善義爲張真人,已經盡了禮數,可他怎麽還蹬鼻子上臉了?

方丈卻仍一臉平靜:

“直心是道,無有高低。”

錢道空以爲這下他總該無話了,沒想到張善義又問:

“道家依一生二,二生四,四生無窮爲法理;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達天人合一爲證悟;不知佛家依何爲法理?又依何爲證悟?”

錢道空放下茶杯,已經實在聽不下去了。

方丈回答:

“佛教依自然又空自然,依因緣又空因緣爲法理。見世間空、苦、無常,知諸法無我,覺不生不滅爲證悟。”

錢道空已經對這些雲山霧罩的東西極其厭惡了,又一直按捺着煙瘾,此刻簡直如芒在背,恨恨盯着張善義,馬上就要發作。

張善義竟然看都不看他,自顧自地追問:

“大師,既然佛教這麽高深,世人卻執迷不悟,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那些迷茫的世人清醒呢?”

如果說之前的對話可以當做是學術切磋,但這句話已經明顯帶了濃重的火藥味。

錢道空本以爲方丈會委婉回答,卻沒想到這次方丈大師竟然也不打官腔,語出驚人:

“都看得明白,都活的不明白,衆生如此,你我皆是。”

張善義面對方丈的駁斥,竟然撫掌大笑:

“哈哈,大師果然通元識微,貧道佩服,不過,貧道在龍虎山之時,山上香火旺盛,訪客甚多,爲何這殘陽寺相比而言,有些安靜啊。”

此話一出,張善義已經近乎無理取鬧了,沒想到方丈仍面不改色,彬彬有禮地說:

“寺本安靜,怡心陶情。怎奈林雀,喳喳而鳴。”

話音未落,張善義立刻滿臉羞紅,拱了拱手。

錢道空見敗下陣來的是張善義,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趕緊過來打圓場:

“方丈見諒,我朋友誠心讨教,無意冒犯。”

方丈大師面帶微笑,沒有回答,轉起手中佛珠,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非張真人無禮,而是張真人遭逢厄運,丢了修爲,才心性大亂,本真颠覆。”

張善義一聽到這句話,直接站了起來,啞然失色。

因爲他自己也很清楚,此刻他竟然完全是自己沒有修道之前的狀态,心高氣傲,班門弄斧。

方丈見張善義神色大變,才悠悠地說:

“小道友,我看你不妨調動下你的真氣,便能自行看破端倪。”

聽老方丈惠達這麽一說,張善義立刻閉目凝神,吐納運氣。

瞬間,絲絲縷縷的靈氣溢出體外,但與以往張善義充盈的靈氣不同,錢道空明顯感覺到張善義的靈氣十分渾濁散亂,竟然跟一些靈力較強的普通人差不多。

張善義也察覺到了不對,神色緊張,趕緊念動淨心神咒,卻念到一半就停了下來,立刻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瞬間渾身如棉:

“天啊!怎麽會這樣!我的内丹……竟然消失了。”

錢道空也大驚失色,道家的内丹雖然名字叫做丹,但并不是丹藥,而是一種修爲,是凝聚靈氣的東西,就跟普通人的元神類似,這種東西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呢。

方丈望着兩人,輕聲說:

“張真人莫慌,你的内丹不是突然間無來由的消失了,而是被偷走了。”

“偷走了?”張善義更加不敢相信。

内丹是自己的修爲,而且三階内丹可不同于初階和二階内丹,别說偷走,即使是從身體中調動改變位置他也會馬上發現,怎麽可能被偷走後還一直渾然不覺呢?

“方丈,不會吧,這一路我們并沒有遇到什麽妖魔鬼怪,也沒有和什麽陌生人接觸,怎麽……”張善義話說一半,突然想到了剛才在廟門口碰到的那個錄節目的魔術師。

“對了,難道是他們?”

張善義看向錢道空,錢道空努努嘴,但馬上又搖了搖頭:

“應該也不是他們,他們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妖氣,你也是看到了?而且在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監視他們,他們并沒有做出什麽奇怪的舉動,既然是偷東西,想要在我眼裏耍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方丈的眼睛緩緩閉上,又漸漸開合,平靜地說:

“施主所說的兩個人可是一男一女,男人還戴着帽子?”

錢道空和張善義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方丈笑了笑,說道:

“那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奪了張真人内丹的就是這二人,或者說這二鬼。”

“二鬼?方丈你說這二人是妖?”張善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且不說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确,張善義當道士也不是一天兩天,不可能跟一個惡鬼的手都握在一起都毫無察覺吧。

“沒錯,張真人不必詫異,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這二鬼非普通惡鬼,它們有着老衲不便直言的背景,在日向山也興風作浪很久,絕不是偶然出現,二位機緣巧合,與之相遇,未嘗不是件好事。”方丈轉動佛珠,一臉和善。

“這麽說來,我們要找的那些怪臉小孩也和他們有關了?”錢道空瞪大了眼睛。

方丈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邪惡盛行的根本原因就是人們的沉默,不管它們有何不普通,這兩個妖怪既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就要一定解決它們。”錢道空眼神淩厲決絕,或者真正激怒他的原因是這些妖怪讓張善義變得很奇怪,他無法允許自己的兄弟被惡鬼變成一個惹人讨厭的人。

“好,方丈,請您告訴我這個妖怪現在在哪裏?我和财子立刻去找它們,爲民除害。”張善義焦急地問。

方丈笑了笑:

“錢施主若是前往尋妖,老衲不便多問,但張真人若要跟去,萬萬不可。”

“爲什麽?”張善義有些不解。

“張真人近日可曾破戒?”

張善義一怔,撓了撓頭,喃喃地回答:

“喝了點酒。”

方丈繼續說:

“這倒無妨,但張真人你現在厄運未散,貧僧還是希望你能留下安心休養,通命養身,讓錢施主替你索回内丹,才是上上策,切不可貿然随行,否則二位都将身陷絕境。”

張善義聽完,手心裏竟然冒出了冷汗,畢竟剛剛蒙此一難,眼下這位方丈又給自己進行了預言,他實在有些躊躇。

雖然自己之前救過錢道空,但他仍然不希望錢道空爲自己的失誤買單,替他冒險。

“這真是個好主意,跟我想的一樣,我也不希望帶着一個拖油瓶。”錢道空語氣很堅決地回答。

雖然聽着很刺耳,但張善義知道這是錢道空故意這麽說,他是怕自己有危險,不想讓自己跟去。

“如此甚好。”方丈點了點頭。

“可是……”張善義面露難色。

“别說了,圖圖,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錢道空微笑着拍了怕他。

“好吧,那就謝咯。”

“少來這套,你救我時我好像連謝你都沒有謝吧,哈哈……”錢道空爽聲笑了笑,看向了方丈,“方丈,那事不宜遲,您能告訴我這兩個惡鬼藏匿在什麽地方麽?我現在就動身去找它們。”

“錢施主不必着急,凡事因緣注定,旅途勞頓,不妨在這裏用齋之後再去也不遲。”

“謝過方丈,我這個人生性散漫,也吃慣了魚肉,是真的難以吃齋,方丈心意已領,還是請您先告訴我怎麽去吧,我好速去速回。”錢道空坦誠地說。

方丈閉上了眼睛,思忖好一會兒才說:

“錢施主恕貧僧直言,關于這二鬼貧僧真不便不多言,但錢施主隻管憑直覺尋覓便可,路上自會有高人指點,助君降妖。”

高人指點?錢道空一愣,但見方丈神情淡然,繼續追問也是徒勞。

錢道空隻好作罷,告别了方丈和張善義,就匆匆下山,臨走時,張善義把那個尋鬼羅盤和一些簡單的法器道具交給了錢道空,希望能夠幫到他,錢道空将它們裝入了背包,匆匆離開。

錢道空匆忙下山,其實主要還是煙瘾作祟,錢道空的父親虔誠信佛,從小就教育錢道空在佛堂中吸煙、嚼槟榔、說髒話都是不敬三寶之行,會污穢了佛堂清靜,因爲佛堂是法王寶殿,是出家人修行念佛的淨地,很多不懂的人會在遊玩或者陪信徒參拜時叼着煙,弄得污煙濁氣沖天,嚴重擾亂出家人修行,這種人的罪過是無量的,所以錢道空特别忌諱。

可煙對于錢道空而言,卻是永遠戒不掉的毒,在他人生最晦暗的那段時光裏,煙似乎成了唯一能給他帶來期冀的東西,在如夢如幻的迷霧中,快樂的往事點點滴滴若隐若現,嬉笑怒罵,都在這渺渺的氤氲裏浮現又消散。

這點點滴滴的回憶仿佛是一座橋,卻偏偏通往了寂寞的牢。

錢道空叼着煙,向上聳了聳肩,讓背包更貼實一些,緩緩走下台階。

他穿過幽深的小路走出了山林,來到秀湖旁掏出了尋鬼羅盤,想發現些線索,卻大失所望,尋鬼羅盤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正在他一籌莫展之時,忽然遠處一襲白衣引起了他的注意,

郭雨寒?

她本來已經下山了,爲什麽又會折返回來?

難道她也是來捉那兩個惡鬼的?

錢道空有些疑惑,就趕緊偷偷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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