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道空和洛懷玉吃過夜宵,漫步在回醫院的小路上,午夜時分,路燈已經熄滅,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十分幽黯。越靠近醫院,光線越暗,園圃,樹木,煙突,路燈,一切一切都漸漸的黑下去,逐漸分辨不清,湮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快到醫院正門時,周圍一片漆黑,錢道空不由擡頭望向這棟醫院的主樓,這一擡頭卻讓他驚愕萬分:
原來這棟醫院的主樓樓坐落在遠處高層辦公樓的陰影之中,所以到了夜晚才會如此黑暗,從醫院大門到主樓這一段路此時已經完全被陰影吞噬,隻有醫院大院内昏黃的路燈還提供着些許迷蒙的光暈。
而錢道空之所如此驚訝不僅因爲這棟大樓采光如此差,而是他發現這所醫院主樓的主體竟然有着些許的傾斜,雖然傾斜的程度不是明顯,但肉眼足以辨别。之前住院的那一個月,錢道空将小雪留下來的那些關于陰陽風水的書籍都仔細看過,雖然對風水了解不深,但他足以肯定這絕對是個兇樓。
更詭異的是,這整座醫院看地勢應該還是立于斜坡之上,這個醫院的西側如果再有個地下室或者車庫之類的地方,那個位置必然會是陰邪之物彙聚的最佳場所。
“喂!看什麽那,從餐館走出來你就左顧右盼的。”洛懷玉走到錢道空面前,雙手背在後面,“告訴你啊,别對我抱什麽想法啊,保安現在可沒睡覺。”
“什麽想法?揍你一頓啊?”錢道空沒有理會她,繼續看着這棟建築。
“那到底怎麽了?剛才我就是講個笑話而已,你還真看到鬼了?”洛懷玉眨巴着大眼睛,驚訝地問。
“你看……你有沒有覺得你們醫院主樓有點傾斜。”
洛懷玉順着錢道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她驚訝地發現按照錢道空指引的方向望去,雖然并不明顯,但這麽看,醫院的主樓還真的有點傾斜。
“真的唉?以前怎麽沒人發現?”
“我感覺你們醫院有問題。”錢道空喃喃自語,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切,少來了,是想報複我啊?你是不接着想說,大樓偏向的方向是太平間,是不是還想說那裏鬧鬼啊?”洛懷玉很随意地踢踏着路上的石子,譏诮着錢道空。
錢道空卻怔住了,眼睛死死盯着洛懷玉,仿佛要把她的身體望穿。
“你說什麽?那個西側是太平間?”
“對啊,你……你少用這表情吓我,我不害怕。”
午夜的陰風陣陣,洛懷玉有些打顫。
錢道空沒再說話,但他心裏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兩人回到醫院後,錢道空本來想自己再去醫院西側看看。可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飽還是身體沒有完全康複,回到醫院沒多久,錢道空突然又來了困意,不知不覺就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九點多,太陽趕在大多數人前面起床,放出擾人清夢的光芒。
錢道空睜開眼睛,掙紮從床上坐起,脖子的陣痛讓他渾身一激靈,立刻促使他從夢境中清醒過來。他揉了揉脖子,忽然被一股撲鼻而來的香味吸引。
“你起來了啊,快吃點,包子都涼了。”
張善義将一袋包子遞給錢道空,旁邊還擺着一碗粥,上面已經凝固出了一層薄膜。
“嘿嘿,你還真貼心啊。”
“不是我,是昨天被你一拳打倒的女護士。”
“她?”
“是啊,我也納悶呢,這女人真猜不透,昨天被你打一拳,今天反而給你送早餐,不是被你打傻了吧?”張善義滿臉問号。
“管她呢,正好餓了,一起吃?”
“不了,我吃過了。”張善義擺了擺手。
“好吧,那我就開動了。”
和狼吞虎咽的二肥不同,錢道空吃起東西如同美食家一般,連吃個包子都要咬一口,回味半天,看得張善義都不由有些茫然。
“丁兄,你這包子不會是用愛意做的吧,看把你陶醉的。”
“哎,這你就不懂了,廚藝越高超的人越喜歡細嚼慢咽,慢慢品味食物的味道。”
“看不出來,你還會做飯?”
“星級廚師的水準,有機會給你露一手。”
“好啊。”
張善義的印象中,錢道空這種人,就是那種爲了利益不擇手段,但嘴上還得把仁義道德挂的冠冕堂皇的那種人,要說這種人擁有高超的廚藝,确實有點讓人不可思議。
“我說圖圖啊,一會兒等我吃完,咱們就去找那個院長開藥吧。”
“好。”
飯後,兩人簡單收拾一下,挂号後就來到了二樓院長的診室門前。
此時上午十點多,就已經排号到了50多,這所醫院并不算是一個大醫院,但據張善義說,這個院長的醫術遠近聞名,大多數人都是慕名而來。
錢道空坐在診室外,百葉窗打開着,看得到裏面的情況:
正在看病的應該是年輕的少女,少女聲音很輕柔:
“院長,爲何我的背部會那麽痛呀?”
院長說:“你轉過去,我看看”
少女轉過了身,院長将她的後背衣服掀開,竟然大驚失色,不由皺了皺眉,又馬上搖了搖頭。
少女發現院長好半天沒有說話,就緊張地問:“怎麽了?”
院長看了看周圍的人,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問:
“你昨晚是不是跟男朋友去約會了?”
少女說:“對呀!”
院長眼神閃過一束銳芒,跟着又問:“你們去墓地約會對不對?”
少女臉一下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好半天才呢哝道:
“恩,他說那裏會比較刺激,我們就……。”
張善義看到這裏,不由也是一愣,心想自己剛才都完全沒有發覺這少女身上有着淡淡的陰氣,而這個院長竟然這麽快就猜到了這個少女去過墓地,難不成這個院長還是個天才相師?
院長淡定地推了推眼鏡,緩緩地說:
“你們是否有過度的激烈運動?”
少女花容失色,如遭雷擊,好半天才輕聲說:
“院長,你真是名不虛傳,實在太厲害,你怎麽都知道啊?”
院長看着她,嚴厲地批評:
“你倆還真是胡鬧啊,年輕人需要陰陽調和倒是可以理解,你們怎麽能爲了圖一時刺激,去那種陰邪晦氣的地方亂搞。”
少女的臉色更加陰沉,有了些戒懼之色,小心翼翼地問:
“院長,我錯了,我該不會惹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麽?能破解麽?”
院長說:“破解個屁,我是院長又不是算命的,我這麽說是因爲你的背部紅腫的地方浮現了‘顯考柯公……之墓……孝男……孝孫,你們弄得也太猛烈了,連他娘的墓碑上的字都印你身上了!”
“……”
錢道空和張善義全都滿頭黑線,看來自己虛驚一場。
在外面排号等候的人實在太多,等到了快到午飯的時候,終于快輪到了錢道空。
他前面的病人是個痩黑的中年人,表情看起來很糾結,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進門前還左顧右盼的,似乎怕見到熟人一般。
中年人坐下來後,并沒有直接說明病情,而是輕輕對院長耳語幾句,院長聽後推了推眼鏡,神色大變,迥異的看着中年男人。
“你得了梅毒你找我幹什麽?我又不是治生殖器的。”
院長聽完男人的話,怒不可遏,擺了擺手。
“院長,他們都說你醫術高明,我就尋思讓你給看看,因爲這種情況也不單純屬于泌尿科的事,這個……”男人有些爲難,“這個需要動刀,我之前去你們泌尿科檢查說,需要切除。我心想這非同小可,我要真把這玩意切除了,那我還算男人了麽?”
院長斜觑着他,漠然聽着。
男人繼續說:“所以,院長,你可千萬救救我啊,我真不想動刀。”
院長說:“好,這裏不方便,你跟我進換藥室,我給你看看吧。”
“萬分感謝。”男人感動的眼睛裏都閃着波瀾,簡直快要把他奉若神明。
“哎……真沒辦法。”院長無奈搖了搖頭,帶男人進了換藥室。
過了好半天,兩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院長沒有說明病情,隻是坐了下來,一邊思考,一邊拿出鋼筆在一個藥單上寫着什麽。
“你确定不想開刀是吧。”
“對對,院長,這玩意怎麽能随便動刀。”
“好吧,那你嚴格按這個藥方吃藥,多注意休息和個人衛生。”
男人感激涕零,緊緊握住院長的手說:
“院長,萬分感謝啊,你真是神醫,真不知該真麽感謝你。”
院長慢慢扒開他的手,微笑着說:“好了,好了,我們應該做的。”
“院長,是不是按時吃藥,就肯定不用動刀了?”
院長看了看他,緩緩說:
“恩恩,不用的。”
“哎呀院長,真是太感謝你了,你可真是神醫,這原來非得切除才能治的病,你幾付藥就能搞定,真是名不虛傳那……”猥瑣男人感激涕零道。
院長看了看他,搖頭說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了不用動刀,你隻要按時吃藥,它自己就會掉下來的。”
“你妹……”
中年男人滿臉怨恨地走了出去。
望着男人凋零的背影,錢道空不由汗顔,他們推門走進來後,這個院長瞥了一眼進來的人,并沒有理會,态度不冷不熱。錢道空尴尬地看了看張善義,慢慢坐下說:
“院長,你好。”
“你好,我見過你。”院長沉聲回答。
“奧奧,院長,這麽說……我脖子就是你縫的吧。”
“不是。”院長态度冷漠,似乎對錢道空不是很友好。
錢道空雖然有些不舒服,還是陪笑說:
“這樣啊,那既然不是您給我縫的,那咱們還在哪裏見過?”
“你來看病之前,我去見得你。”院長闆着臉說。
錢道空這下真的愣住了,院長去見的自己?難道是自己睡覺的時候?
雖然這院長和張善義認識,但也不至于堂堂院長興師動衆去看望一個小病人吧,錢道空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怎麽回事。
“院長的意思我沒太聽懂,您爲什麽要去看我啊。”
“廢話,你把我寶貝女兒鼻子都打腫了,我還不去看看這個兇手。”
錢道空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感覺空氣驟然降溫,毛骨悚然。
“抱……抱歉,院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你現在脖子後面的口子都已經被我撕開了。”院長平靜地說,錢道空感覺不到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是,是,院長,很抱歉。”
院長突然話鋒一轉,雙手環握在一起說:
“别一句抱歉就完事了,你和這個小道友認識吧。”
錢道空點了點頭,這時張善義也走了進來。
“無量天尊,洛院長,這就是我打電話跟你說的,我朋友……道号法才,也是個道士。”
“恩,我已經知道了。”院長不冷不熱回答。
張善義看院長臉色不對,就鞠躬施了個禮,朗聲道:
“洛院長,我朋友因爲有要事在身,着急出院,所以還勞煩您幫忙檢查檢查他的傷勢,要是沒什麽大礙,你看能不能給他開幾副敷藥,我們也這就出院了。”
“二位坐。”院長臉上的怒意褪去,示意他倆坐下,“蘭護士,你過來。”
這個蘭護士趕緊跑了過來,院長輕聲說:
“去告訴外面的病人,我臨時有點事情,讓他們先等一會兒吧。”
“好的。”護士點頭說。
“對了,幫這二位沏杯茶。”
“謝謝院長。”錢道空說。
院長一直目送着護士走出診室,關上了門。他才走到窗邊,關上了窗戶,拉上百葉窗。
“先别忙着謝,小兄弟,既然你跟咱們小真人志同道合,你小子雖然受傷,看上去也神采奕奕,想必不是凡人。”院長臉上的表情轉怒爲恭,聲音悠悠地客套着。
“哪裏,我隻不過是個小……小道士而已。”錢道空撓了撓頭。
“小道士?既然是道士……那想必小兄弟你捉鬼也不在話下吧?”院長說。
錢道空一聽這個問題,先是一怔,但馬上意識到,看來自己的猜測或許是真的,這個醫院裏果然不太太平,于是點頭說道:
“是的,對我們道士而言,任何妖魔鬼怪都好對付。”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跟這個小道士,也算是老朋友了,一年前,醫院鬧鬼,就是張真人幫忙降服,當時我還感歎自古英雄出少年,張真人年紀輕輕就修爲了得,今日一見你這個小道士,看起來也是有兩把刷子啊。”
“院長過獎,我看院長您避開了其他人,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隐,要我說啊,您也不必太客套,但說無妨。這個張道士呢,也是我救命恩人,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義不容辭。”錢道空謙虛回答。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們繞彎了,哎,這事實在是……丢死人了。”院長低聲喃喃說。
“沒關系,這裏就我們,你直說就行。”錢道空說。
“丢死人了。”院長又重複一遍。
錢道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是詫異看了看張善義,張善義也有點疑惑不解,看向了愁容滿面的院長道:
“洛院長,你就直接說吧,我們不會對外張揚,到底什麽事能這麽丢人?”
院長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說:
“我是說醫院裏丢死人了,太平間裏的死人不見了,丢了!”
“哈?”
錢道空和張善義互相看了一眼,瞬間石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院長不是說這事丢人,而是真的丢了死人!
“奧,院長原來這樣啊,理解錯誤,您繼續。”錢道空吹了口茶上的熱氣。
“唉……事情啊,是這樣的,大概一周前,樓下太平間的老王突然慌慌忙忙地找到了我,跟我說太平間的屍體不見了。這種小事,我剛開始沒太在意,以爲這個老頭經常喝的五迷三道,把屍體搞錯了也很正常。我們這裏的太平間裏停放的一般都是意外事故搶救失敗的死者,本地的司法機關會到時候找到死者親屬認領,偶爾有沒有人認領的也會定期轉送到殡儀館。一直都管理的井井有條,從沒出現過這麽詭異的事情。
但事情過了一天後,這老頭和保安找了好久還是沒有找到那具消失了的女屍,而且太平間的地面平時會結一層薄霜,據老王說,他發現屍體丢失的時候,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這可就有點邪門了!”
錢道空靜靜聽着,心想難怪自己來到這個醫院就有着隐隐的不安,果然這裏有些古怪。
“院長,你說的太平間是在醫院西側的地下室麽?”
“沒錯,你去過那裏?”院長有些驚訝。
“不,我猜的。”錢道空喝了口茶,從懷裏掏出了火機。
火光閃爍,錢道空把煙溫柔夾在手中,吸了一口,遞了一根給院長。
“我不抽煙。”院長擺手拒絕。
“您繼續。”錢道空說。
“雖然這具女屍是個無人認領的屍體,但畢竟這麽平白無故的消失也太不正常,于是我就讓老王再仔細對一下停屍記錄,卻仍然沒有頭緒。因爲醫院事務太多,這事我也沒太在意,可沒過幾天,竟然再次發生了屍體丢失的事情,而且這次要比上一次更過分。與其說丢失,不如說屍體被什麽東西吃掉了。”
“吃掉了?”錢道空驚道,扭頭看了看張善義,張善義在煙霧中眯着眼,若有所思。
“是啊,我到現場看過,那個消失屍體停留的冰櫃明顯被什麽人強行扳開,冰櫃裏面全是辨不清血肉的穢物,屍體的腸子被甩的到處都是,還有屍體身上的幾塊骨頭和布滿血絲的頭顱……”說到這裏,院長臉色變得很不好,似乎有些惡心,“我趕緊讓保安調二樓的錄像,但除了老王,一整晚并沒有看到誰去過太平間。”
“被吃掉的屍體……”錢道空捏着煙嘴,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難道是……食屍鬼?”張善義驚呼一聲,看向了錢道空。
錢道空眉頭緊鎖,煙懸停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