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裏丁老道簡單問了些骨八的事情,雖然話不多,但隐隐似乎有些畏怯。錢道空心中揣測,大概這個老道是欠了佛爺一個挺大的人情,又或者有什麽把柄在骨八手上,總之,他似乎極不情願接受自己這麽個徒弟。
等錢道空進來的時候,丁老道竟然還在吃面!
“道長……吃飯那,沒打擾把……”
“哼……”丁老道不屑地白了一眼錢道空,自顧自地又夾了一口面。
“嘿嘿,道長,上次有勞您救了我和我的兄弟,大恩大德真是沒齒難忘啊,真沒想到咱們今天還能在這裏重逢,真是有緣!”
“孽緣吧!”丁老道冷冷回道。
錢道空依然捧着笑臉,客套起來:
“不過道長還真是清高自好啊,想您這憑着一身手藝,生活也應該相當殷實,怎麽竟然會住在這麽貧寒的地方,真是委屈道長了!”
“那當然……别看貧道相貌平平,也不缺乏物質需求,但貧道畢竟是名門子弟,品行端正,緻虛守靜,不會輕易被物欲所迷惑,經常修心養性,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怎麽可能被金錢所迷惑呢?”丁老道抹了抹嘴上的油,說起話來慷慨激昂。
錢道空瞥了一眼床腳的那露骨的雜志封面,心中對這個老道爲什麽過得如此貧寒也猜的差不多,估計多半都用在了那些風月場所裏了。
随便客套幾句後,錢道空找了半天,才在這個髒亂的房間找到了一個能坐下的地方。
“道長,不對,以後應該叫師傅吧,哈哈……既然你同意收我爲徒,咱們是不是得舉行個什麽拜師儀式啊!”
“儀式?你當拍電影啊?是不是還得一起歃血起誓啊!”道長憤憤然說道,顯然似乎對骨八給自己找的這個徒弟并不太滿意,“喏,這面條還剩一口,你要喜歡什麽儀式,你就把它吃了吧,也算沾沾貧道的仙氣了!”
“這……”錢道空一臉無語,望着丁老道那副德行,當然沒能鼓起勇氣吃下去。
“行了,别傻坐着了,跟我去拿東西,一會兒還有正事辦呢!”
“好嘞!”錢道空痛快地答應。
丁老道将吃完的飯碗随手一推,起身走進了裏屋,錢道空也趕忙跟了過去。
進來一瞧,錢道空這才發現,原來這老道的屋子裏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真不少,瓶瓶罐罐分門别類,五花八門。雖然他的家的客廳裏亂七八糟,顯示十分混亂,但這個内室裏面,卻是十分歸整,特别是正中間的香台,因爲被紅布擋着,所以錢道空并看不到紅布裏面供奉的是何方神聖,但感覺肯定是哪個大羅神仙。
“師傅,您這裏面供奉的是……”
“别多問。對了,這行也不是一點規矩沒有,你這沒行拜師禮,也不好叫我師傅,這樣,以後你就叫我丁叔吧……”
“……好吧,哈哈,看來丁叔是嫌我這沒吃完那碗面啊!真是個錯誤的選擇啊!”錢道空撓了撓腦袋說。
“行了,别廢話了,那邊估計也等得着急了,咱們趕快收拾收拾出發!”
“得嘞,丁叔,咱都拿什麽?”錢道空沒有問丁老道指的是誰,毋庸置疑,肯定他是要着急去見那個土财主吳萬豪。
“你把左邊第二排的紅色抽屜裏的符囊,還有這個罐子,還有這個香爐,這個……還有這個,都裝進去……”丁老道也不含糊,對這個剛入門的弟子指指點點起來。
“好……”錢道空麻利地裝點。
兩人忙活了一會兒,打點完畢後,丁老道第一次換上了道袍。
他的這個道袍穿在身上顯得稍微有些寬大,但做工絕不含糊,看來算是這個丁老道最正式的裝束了。袍交領右衽,兩側開衩,還接着暗擺,以系帶系結,領口常會綴上白色或素色護領。袖爲寬大的琵琶袖。老道還配上了一個絹絲大帶,看上去瞬間提升了好幾個檔次,還真有點仙風道骨起來。
“我的天,丁叔,你咋還來上制服誘惑了,不過說真的啊,真是人配衣服馬配鞍,你這道袍一穿,瞬間器宇不凡啊!”
“行了吧你小子,就油嘴滑舌!”丁老道聽錢道空一說,雖然明知是阿谀,但心裏還是有點高興,指了指香台下面,說道:
“你……你去把那身衣服也換上,咱們要見個大人物,行頭得弄得像樣點!”
“啊?丁叔?我也得換啊……不用了吧,這道服您穿合适,我這資曆,真不适合穿這麽高大上的衣服啊……”錢道空有些爲難,畢竟這麽稀奇古怪的衣服要是被熟人看到了,還不得偷拍幾張,以爲自己在玩Cosplay呢!
“你别廢話,剛才你不還自己說挺好看麽!”
“可是那是氣質問題啊,我這氣質……”錢道空撓了撓頭,滿臉黑線。
沒等錢道空說完,丁老道一掀供桌下面的擋布,從裏面掏出一個帆布包裹,解開來,裏面是一件素色的粗布棉夾袍和一雙呢子面、鹿皮底兒的雲履鞋。丁老道将夾袍和鞋子扔給錢道空,“裏面穿這個,外面就套床沿那件道袍吧,大小你穿着還挺合适的。”
錢道空循着丁老道指的方向找了過去,果然發現他那油唧唧的道服,這個道袍看上去可就沒有他自己穿的那個那麽整潔了,不知道放了所久,一拎起來上面還有股濃重的怪味,拎起來的時候,一隻小強還從裏面爬了出來。
錢道空猶豫了半天,但在丁老道威逼的眼神之下,他最後還是隻得悻悻穿上道袍,然後苦笑着看向丁老道:“ 丁叔……我覺得我再戴個口罩更合适!”
“别貧!咱們這一行,行頭和氣勢非常重要,不能亂來的!而且咱們一會兒要見的可不是一般人,怎麽能含糊?恩?等會兒,你這發型不對,哪裏有道士頂個陰陽頭的。”丁老道以挑剔的眼神打量了錢道空一會兒,開始動手歸攏他那偏分式的發型,最後還用發膠定了定型。
鼓搗了一會兒後,丁老道拍拍手,說道:“行了,自己去照鏡子看看吧。”
錢道空依言走到裏屋的一面一人高的圓鏡前,看到丁老道竟然将自己的頭發從中間一分爲二,再挽在一起,看着還真有點像是頂了個牛鼻子。
看着鏡子中自己那奇葩的發型,一句經典的話瞬間從錢道空的腦海中悲哀地飄過:長個扁鏟的腦袋,還梳個雷劈的縫,你咋不再插根避雷針呢!
“對了,這裏還有個竹制的道冠和發簪,一并戴上吧。”那丁老道好似能讀懂錢道空的心裏,笑模笑樣地将一頂粗糙竹冠遞給錢道空,表情那叫一個得意。
錢道空都快哭了:“這咋還真有避雷針啊,親大爺!”
“甭廢話,就爲你準備的,來吧!”丁老道喜盈盈地走了過來。
錢道空沒好氣地接過竹冠并胡亂戴上,而後背起包裹,“走吧,丁叔!”
“看你那熊樣,精神點,待會兒看貧道大展神威!”丁老道整了整頭冠。
“好……好……”錢道空一臉無奈。
兩人坐車前往吳萬豪的一處别墅,這棟别墅是吳萬豪經常住的私宅,并不是他給他情婦的那間,這間别墅位于A市郊區的西面,從市裏開車去這裏,要經過破瓦店,二裏屯等好幾個村莊,最後的一段鄉道也十分不好走,至少要四個小時才能到。
快到地方的時候,天已經擦黑,錢道空坐在颠簸的車内,感到頭有些發暈,這一路颠簸,讓自認爲身體素質不錯的他竟然有點暈車了。
“司機啊……咱們快到了吧?”錢道空忍不住問。
“嗯呢,現在咱們在二裏屯,馬上就要到盛景公館了!”司機點了點頭,身體也跟着車子在颠簸。
錢道空用手拄着腦袋,強忍着嘔吐的欲望,窗外昏暗的風景變成迅速劃過的線條,飛速移向自己的身後,讓他感覺身體也有些發飄。
暮色漸濃,黑暗中也隐隐有種不安的氣息,錢道空越是這麽想,竟越覺得車内似乎有股淡淡的腥味,好像剛拉過一車海鮮似的,這讓本來就有些暈車的錢道空更加惡心,最後實在忍不住了,随便掏出了一個破塑料袋,對着裏面哇哇大吐起來。
吐完之後,錢道空搖下車窗,順手扔了出去。此時錢道空将頭也探到了車窗外,大口喘着粗氣,想借以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然而,他卻沒想到,迎面而來的并不是新鮮的空氣,而是淡淡的薄煙,隐隐的,竟然又聞到一股子紙灰的味道。
城西的盛景公館屬于一處别墅區,那裏是一片典型的哥特式建築風格,一眼望去,遠處山的那邊幾乎全是清一色的教堂般雄偉的建築,如同一根根寶劍一樣插在山林之中,但因爲太過冷峭,反而在暮色之中顯得陰陰沉沉,與現在路兩邊那些老舊的村莊平房産生強烈的對比。
但錢道空突然發覺這些村莊裏的平房有些奇怪,這些民居之中,竟然都高高豎起了一根旗杆狀的木棍,上面還挂有三角形的紅布,這些紅布在昏暗中迎風招展,顯得很詭異。
吐過之後,錢道空也舒服了一些,挪回了身子,忍不住問丁老道:
“丁叔,這些民宅挂個紅布條幹啥?以前我聽說,農村裏好像有這麽個說法,産婦生孩子需要挂紅布,難不成這裏家家都有産婦誕子?”
丁老道也覺得奇怪,但他卻故弄玄虛,捋了捋白胡子,沒有回答。
這時,開車的司機笑着說道:
“嘿嘿,看兩位這扮相估計也是這附近那别墅裏的土豪們請來的道士吧?嘿嘿,兩位道長有所不知啊,城西這片啊最近出了一件怪事兒,特别是二裏屯這邊,接連丢了好幾個孩子,報警也沒查出什麽原因,就找了當地的神棍給算算,結果說這是菩薩來這裏選駕下的童子,才讓将這些小孩子都帶走了。這本來是好事,可那些當爹娘的沒見識,舍不得,便生出這麽一個法子,說是産婦乃血污之身,神仙是淨體,會嫌髒,便不去帶走他們的孩子,但這其實都是些沒文化的農村人瞎說,也不能當真……”這司機倒很健談,一說起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倒是挺有興緻。
“呵呵,确實是瞎說,菩薩是大慈大悲的心腸,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不過,你說他們瞎說,我看你說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吧,而且在貧道面前,你竟然還弄出這片幻象來蒙蔽本真人,你好大的膽子啊!”丁老道冷冷一笑,一番話說得錢道空也跟着一愣。
“哈哈哈……”那司機突然揚天發出一陣桀桀怪笑,接着就聽耳畔隆隆巨響,汽車竟然無端就消失了,好在丁老道手疾眼快,伸手拉住了錢道空,倆人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事發倉促,錢道空勉強穩住身形,再定睛一看的時候,腿當時就軟了:
隻見他和丁老道站在一處深不見底的懸崖邊上,另一側,是好大一片紙錢在空中亂舞的亂葬崗,一個個圓形的墳包上還冒出絲絲縷縷的灰色煙塵,空氣中,還隐隐約約回蕩着細細的女人的哭聲及銅鑼唢呐二胡的奏樂聲,兩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再加上身處墳地這種環境,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再看那司機,正站在距離他們五步遠的地方,一改剛才那一臉憨厚的神情,用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丁老道,無聲地冷笑着。
“哼哼,就這點手段也敢在我面前耍麽?”丁老道一臉不屑地瞟了那司機一眼,嘲諷道。
那司機面色陰冷,雙臂高振,臉上的皮膚瞬間就象被潑了硫酸一樣,開始漸漸熔化變黑,并不斷鼓出透明的膿包,看起來就像一隻巨型的癞蛤蟆脊背。然後,那司機雙手往臉上一抓,将那一層臉皮撕下,便露出了一張臉色奇白、五官扁平、表情邪惡的臉,更爲奇怪的是,在那張表情呆闆的臉上,竟然象滾筒似的,不斷閃過一張張男女不同的臉孔,而且每張面孔都沖着丁老道和錢道空他們發出詭異的笑容。
對于那司機露出的那張堪比恐怖片的鬼面孔,丁老道倒無所謂,可一旁的錢道空的臉色白得一點都不遜色于那司機,雖然這些日子他也見識過不少厲鬼,但眼前這個司機的可怕程度,絕非之前那些厲鬼能比。本來他就剛剛吐過,現在所這種視覺沖擊帶給他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真的快要尿血了。
見錢道空身體搖搖欲墜,丁老道伸手一按錢道空的肩膀,趁勢一躍而起,同時用右腳一踢錢道空背着的那個半人高的包裹,一隻用黃綢子包着的條狀物體從包裹内飛出,丁老道伸手抓住那個細條狀物體,将黃綢子一扯,一柄三尺長的桃木劍赫然出現在丁老道的掌中。
丁老道咬破左手食指,将指血往劍脊上一抹,那原本平常的木質劍身登時變得通體赤紅,好似一柄剛從熊熊燃燒的煉爐中拿出來的鐵條。
随後,半空中的丁老道右腳一踢左腳,腰部一擰,一瞬間,那單薄如紙的身體竟好似出水的蛟龍,以腰催肩,以肩催臂,以臂催掌,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倒還真的顯出了幾分手段。
那柄桃木劍帶着劃破空氣的“嗤嗤”聲,直刺向那司機的眉心。
那司機見丁老道驟然發難,倒也不慌,雙腳一并,身體開始如陀螺般旋轉,并越轉越快,身體周圍的塵土砂石都被裹挾着席地而起,看着好似平地而起的龍卷風。與此同時,伴着一陣如夜枭啼叫的陰森笑聲,就見無數隻手從龍卷風中伸出,那些手有的粗糙黑大,有的纖纖如蔥,還有的幹癟如枯枝,甚至還有上面沾染着零星血肉的白色指骨,但無一例外的是,那些手都齊齊抓向丁老道及其手中的桃木劍。
丁老道臨危不怯,手腕一顫,先是用劍尖擊打開幾隻堪堪要抓到他衣袂的手掌,而後将手中的桃木劍一扔,那劍竟似有靈性一般定在半空。丁老道伸足尖一點劍身,身體迅速後翻落地,避開了其餘那些手的攻擊,旋即右手虛空一抓,那桃木劍就重又被吸回到他的右掌裏。
丁老道丁八步站在那兒,左手撚着劍訣立在胸前,右手将劍背到身後,冷眼乜斜着那仍如陀螺般旋轉的司機:
“你他娘的是陀螺成精了怎麽着,轉半天了,停下來吐會兒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