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見眼前這至少三位數以上、一模一樣臉孔、手中點鋼槍散發寒光的驅神大聖,頓時就有點兒頭皮發麻。
一個驅神大聖我都難以對付,這上百個的禺狨王,我又該如何戰而勝之呢?
倘若是平日裏的我,面對着這樣的場面,已然棄棍投降了,然而當那毛臉和尚浮現在我的身後時,我更多的戰鬥意志和技巧,都是源于它,而我個體的意識,卻仿佛局外人一般,所以即便驅神大聖顯露出了壓倒性的優勢時,我卻還是沒有太多的後退。
不但如此,而且還步步緊逼,仿佛面前這上百位,都不過是普通的申猴夜行者,而并非是驅神大聖禺狨王一樣。
絆、劈、纏、戳、挑、引、封、轉……
我面無表情,毫無畏懼,一棒又一棒,九路翻雲棒法,在我的周遭不斷翻滾着,每一擊都有千鈞之力,舉重若輕,勢大力沉,揮舞之間,卻有風雲之勢。
而随着我的騰挪跳躍,原本看上去氣勢洶洶的驅神大聖們,變得不再那麽恐怖。
九路翻雲棒法,最不怕的,就是群毆,此爲其一。
而分身無數之後的驅神大聖,在某一時刻,似乎變得沒有那麽強力了,偶爾幾個力量磅礴,但也有的人,水平甚至都還達不到大妖境界,隻是平妖巅峰,這樣參差不齊的感覺,雖然給我帶來了一定的困擾,但也給予了我足夠的反應時間。
與驅神大聖這樣的頂尖強者相鬥,最怕兩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敵人太過于強力,直接一力降十會,以力壓人,一個照面就被撂倒,其次則是怕敵人太過于神秘,完全把握不到他的蹤迹。
但是此時此刻,我雖然如同波濤怒海之中的一葉扁舟,随時随地都有傾覆的可能,但最終卻還是堅持了下來。
我不但沒有翻船,反而學會了沖浪。
我的雙目,在發光。
火眼金睛。
漸漸地,漸漸的,無數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消失了,出現在我身邊的,是一團又一團的氣息,以及無數的能量集合。
這些能量的總和,方才是我此刻的對手,也就是驅神大聖。
等等,我明白了妖王的本質了。
能量,又或者說,物質與能量之間的關系。
入微。
掌控精細入微的能量,從而改變自己周圍的環境,又或者獲取更多的力量。
因爲血脈的緣故,每一個人與周遭物質與能量的親和性都不同,或者将其稱之爲“元素”,正因爲如此,使得每一個成長到一定境界、領悟神通的夜行者,理解和運用的神通都并不相同,有人能夠呼風喚雨、掌控雷電,有人強化自己、變得恐怖,有人能夠控冰放火,有人能夠迷幻世人,有人有無窮之變化……
不管如何,其實本質都是差不多的。
那就是入微的能量操控。
到底是六天王之一,驅神大聖給我的感覺,與其他的妖王截然不同。
無數的信息,仿佛爆炸一樣湧入了我的腦海裏面來,我感覺呼吸都變得炙熱了,眼前的驅神大聖,也變得不再是那麽兇悍,戾氣十足。
一定有解決辦法的。
一定有辦法。
怎麽辦?
我手中的金箍棒越舞越快,越舞越疾,到了後來,仿佛一道又一道的幻影那般,而即便如此,在這種高強度的對抗之中,我還是時不時地被擊中,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傷痕,與此對應的,是我的棒下,也倒下了一二十個驅神大聖的分身幻影。
突然之間,我的腦海裏劃過了一道閃電。
金箍棒被我猛然掄起,然後以自己爲中心,猛然旋轉,而且越轉越快,那金箍棒變粗變長,帶着無數烈焰。
自然有人沖上來阻擋,但還是被那強大的慣性給直接拍飛了去。
而且不是一個兩個,陸陸續續。
就在這時,那些化身開始不斷地往一個地方湧去,疊羅漢一樣,你挨着我,我挨着他,到了最後,卻是堆成了一個十幾米高的人堆來,緊接着,那些人堆開始不斷融合,頭、胳膊、身體和腿,有如熔煉的塑料一樣,化作了一團,最後卻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猿猴來。
它拿起了一根十幾米長的點鋼槍,朝着我猛然戳來。
铛!
一聲巨響,毛臉和尚接過了那金箍棒,與驅神大聖交起了手來,發出了一聲恐怖之聲。
周圍的石林居然被這樣的湧動和波紋,給直接震垮不少去。
而緊接着,那毛臉和尚卻是抓着金箍棒,躍出了我的身體,脫離聯系,開始與這巨猿争鬥起來。
我的本體,站在原地,僵直不動。
我直勾勾地望着那毛臉和尚。
它居然顯化了模樣,宛如實體一般,瞧見它手中的金箍棒,揮舞之間,竟有毀天滅地之能,我的腦海裏一陣嗡嗡嗡地響動。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不是靈,不是幻影,不是我腦海裏的第二人格。
它真實存在,如同另外的一個我。
兩個猴子,一槍一棒。
我們身處的整個空間都在轟鳴,大地在顫栗,死去的屍體被反複踩踏,化作了血肉,鮮血流過了草地和泥土,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溝渠,我整個人都被眼前那眼花缭亂的戰鬥給吸引了注意力,那毛臉和尚的每一招每一式,對我都有着莫大的啓發。
而最讓我爲之動容的,是它身上散發出來的張狂與傲然,以及天下無敵的強烈自信。
我腦子嗡嗡嗡作響,卻在陡然之間,聽到了一聲驚雷:“呔,吃俺老孫一棒。”
好家夥,那金箍棒揮下,棒頭之處,炙熱無比,又有滾滾濃煙,驅神大聖伸出來的點鋼槍應聲而斷,緊接着,金箍棒長驅直入,一棒敲在了對方左肩,将其撂翻倒地。
緊接着又一棒子下去,打在了後腦勺上,驅神大聖應聲而倒了去。
而這個時候,那毛臉和尚轉過頭來,對着我說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你,可懂了?”
我聽到,整個人都爲之一震。
毛臉和尚一直以來,跟我溝通的時候,用的都是漢語,又或者,我們的心靈對話,其實都是内心明了的,顯示在腦海中的,一樣是漢語,然而此時此刻,他跟我說的這一段對話,卻是妖言。
朱雀教過我的妖言。
他念的這一段,其實很大衆,就是春秋老子所著的《道德經》開篇,講述了“道”是其大無外、其小無内、至簡至易、至精至微、至玄至妙的自然之始祖、萬殊之大宗,是造成宇宙萬物的源頭根本。
或者,他就是蓋亞,是世界意志,是唯一的唯一。
是它……
我之所以渾身震撼,内心炸裂,是因爲當毛臉和尚用那古老的妖言念起這麽一段話來的時候,冥冥之中,仿佛咒文一般,搭建起了一座長橋來,而我突然間也感覺到了自己與“道”的聯系。
它跨越時間,跨越空間,跨越過去與未來,存在于某一個地方,然後與我,有着最爲深刻的聯系。
我……
我停在了原地,一句話都沒有說,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有人歎了一口氣,反複說道:“玄之又玄,衆妙之門;玄之又玄,衆妙之門……唉,我或許做錯了。”
我扭過頭去,瞧見屍山血海之中,躺倒着一個人。
那個人曾經意氣風發、睥睨天下,而此刻卻僅僅維持着一縷生機。
他看着我跟前的毛臉和尚,又看着它身後的我,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也許,我可能錯了。”
我整個人還沉浸在毛臉和尚用那複雜的妖言,開辟出來的意境裏,甚至明顯地把握到了某種東西,那種若隐若現的感覺讓我很痛苦,而他的話,則讓我從這種痛苦之中掙脫出來,當我擡起頭來的時候,發現那毛臉和尚已經不見,它終究支持不了太久,這一回,已然是大爆發了。
我走上前一步,問道:“你說什麽?”
驅神大聖半躺在地上,苦笑着說道:“噬心魔曾經告訴我,想要帶着我們,沖出這個狹隘的世界,去到外面大千世界看一看——我曾經爲此震撼,爲此熱血,爲此激動不已,輾轉難眠,然而就在剛才,就在臨近死亡的那一刻,我方才明白,在那萬族林立的恐怖天地裏,這或許是一種保護,而不是約束,強者有強者的野心,弱者有弱者的幸福,這就是道,是天地運轉、自然法則,想要去貿然打破,終究會受到懲罰的……”
他說到這裏,感覺到生命力正在迅速流逝,突然間擡起了頭來,看着我,說道:“齊天大聖……啊,不,侯漠……”
我看着他,問道:“怎麽?”
驅神大聖居然從地上緩緩地爬了起來,朝着我一步一步地走來,然後對我說道:“我也曾經有過熱血,也有着抱負和理想,甚至曾經想要扛下一切,但我最終還是失敗了。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所以,如果有可能,請你日後,能夠善待那些新生的夜行者,别讓他們,成爲奴隸與畜生,可以麽?”
我瞧見此刻的驅神大聖,雙目發直,表情執着,有點兒意外,後退了一步,說道:“我……”
而這個時候,驅神大聖将手劃開了左邊的臉頰,往腦袋裏一摸,掏出了一顆乒乓球般大小的血珠子來,遞到了我的手中,随後那人轟然倒下。
他倒下的一瞬間,我聽到了他最後的一句話。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