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雙眼微眯,瞳孔收縮,瞧見那長刀是透過了蘇四的左胸,也就是說,它絕對是刺破了蘇四的心髒。
又穩又狠,果斷狠決。
我瞧見這一幕,腦子在一瞬間,嗡然作響,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而熔岩棒也開始變得越發炙熱。
那纏住棒子的繩索發出騰騰黑煙,下一秒,直接燒斷了去。
而我沒有再停留,縱身而過,越過了馬一岙,以及那兩個與他纏鬥的夜行者,沖進了巷子裏。
我猛然一棒子,砸在了那個長刀的主人身上。
那人将蘇四一刀捅了個通透,也有些懵,以至于我的熔岩棍砸落過來的時候,他都有些反應不及。
最後時刻,他不得不就地一滾,避開這一棒。
熔岩棒砸了空,在牆上撩出一連串的黑色痕迹來,而那人也趁機往後退,退到了巷子裏另外幾個人的身邊。
我沒有繼續進攻,而是箭步沖到了蘇四的跟前。
我将燒火棒子往地上猛然一杵,立住,然後伸手抱住了往後倒去的蘇四,捂住他胸口噴湧而出的鮮血,大聲問道:“蒙蒙,蒙蒙……”
蘇四躺倒在了我的懷裏,口中不斷地有鮮血湧出來。
咕嘟嘟,怎麽都止不住。
蜷縮在地上的小狗也艱難爬了過來,一下子撲在了蘇四的身上,哭嚎着喊道:“四哥,四哥,你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傻?你不幫我擋,就沒事的,沒事的,你……”
他渾身顫抖,哽咽得說不出話兒來,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我這個時候,才知道,蘇四原來是爲了救小狗。
不然,以他的身手,未必會這般狼狽。
蘇四口中不斷冒着血,而雙眼則開始翻白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艱難地伸出手來,循着小狗的哭聲摸去,握住了對方的手。
當兩隻手挨在一塊兒的瞬間,他緊緊握住,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稻草。
他吐出口中的血沫,艱難說道:“小狗,小狗,簡大勇,我的兄弟……一時兄弟,一世兄弟——對不起,接下來的路,不能陪你了,我……”
噗、噗……
蘇四沒有将最後的話說完,因爲口中湧出來的的血,嗆得他沒有辦法說話了。
我伸手過去,想要幫他,但是伸到了一半的時候,我停住了。
因爲,我感知到,蘇四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死了。
“啊……”
小狗仰天長嘯,嚎啕痛哭,而我的手在停頓了半秒之後,伸向了蘇四那沒有閉合的雙眼去,輕輕一拂。
我将他沒有瞑目的眼睛,給覆上。
讓他安息。
不遠處,我聽到長戟妖姬在痛斥那個刀手:“蔣重八,你個撲街仔,你是腦子進水了麽?你怎麽會把蘇城之最愛的寶貝兒子給殺了?”
那刀手滿腹委屈,說我想殺的,是那個小胖子,奈何這破孩子太瘋了,我留不得手啊,一有懈怠,死的就是我了——不信你問老九他們幾個。
旁邊幾個與刀手一起圍攻蘇四的人連忙附和,說對,對,這小子跟瘋狗一樣,我們哪裏敢留手?
一幫人紛紛發言,推卸責任,原本膠着的戰場,變得停滞下來。
我抱着蘇四的身體,感受到他傷口處溫熱的鮮血流到了我的身上,而他的身體卻逐漸地變涼。
一股讓我難以釋懷的情緒,在胸口回蕩不休。
這個年紀不大、個子不高的年輕人,對我而言,是值得尊重的。
當初我們走投無路,四處求爺爺告奶奶,能夠站出來幫助我們的人,少之又少。
但他,卻是其中一個。
他和小狗,堅定不移地站了出來。
他的血,是熱的。
他的心中,有的隻是公義和堅持,但現在,他的血卻冷了。
他爲了救自己的好友,在遭受圍攻的情況下,露出了破綻,給人一刀捅穿,但如果他沒有摻合進這一次混亂中來的話,他完全是可以做他的寶芝林少東家,甚至在多年之後,接掌寶芝林這個實力強大的團體。
他擁有别人爲之羨慕的一切,但卻視之如敝履。
他的心中,友情、朋友、義氣,這些東西,才是永遠占在第一位的。
他甚至願意爲了這些東西,去死。
這樣純粹的蘇四,代表了我們心中最爲向往的品質,不摻雜絲毫的利益關系。
他的人生,永遠都停留在了這一刻。
少年時。
“啊……”
一聲憤怒的吼聲陡然響起,一開始,我以爲是我的吼聲,然而随後,我發現并不是。
怒吼的人,是小狗。
這個被傷病折磨得行走都困難的小胖子,在摯友爲了自己而死去的這個時候,終于迸發出了最爲恐怖的吼聲來。
緊接着他整個人開始冒出騰騰黑氣來,那微胖的臉龐開始不斷變化,濃密的黃色毛發從他的皮膚下陡然蹿出,下一秒,他化作了一頭身高兩米、渾身是毛的巨大野獸,朝着敵人撲去。
他撲向的,正是剛才那個一刀捅死蘇四的刀手蔣重八。
拼命了,拼命了。
不要命了。
我在小狗沖出去的一瞬間,猛然一捏拳頭,感覺渾身炙熱,流淌在血管裏面的鮮血都燃燒起來。
下一秒,騰然而起的烈焰,将我身上的衣服給全部燒毀。
火舌舔舐一切,随後六道顔色不同的氣息冒出,覆蓋了我的全身各處,讓我在那一瞬間,變成了一個威風凜凜、殺氣凜然的金甲戰将。
我睜開了眼睛來,光芒在一瞬間照透了整個昏暗的巷子。
啊……
我怒吼着,抓住了那同樣變得炙熱的熔岩棒,沖向了前方圍攻蘇四的另外兩個人去。
撥棍、掃棍、掄棍、戳棍、劈棍……
招式很簡單,一招一式,無不透露着“大道至簡”的原則。
但力量,在這個時候,陡然增加。
我每出一份力量,都傾盡全力,能夠一招撂倒對方,我絕對不會用第二招。
能兩招的,我不會用第三招。
拼命嘛,誰不會?
怒發沖冠,憑欄處,潇潇雨歇。
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殺。
我是殺紅了眼,先前是爲了逝去的青蔥歲月,而此刻,則是爲了蘇四這個我算不上熟悉,但絕對是敬佩的少年。
少年死,死于理想。
我呢,要麽死,死于亂刀之下,要麽生,生于敵人伏屍之處。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如此而已。
紅了眼的我一番拼殺,而小狗也是發了狂,兩人一前一後,将氣焰嚣張的黃泉引壓得有些啞火。
面對着我們這些哀兵,敵人并沒有硬扛,而是避其鋒芒,在損失幾個人之後,他們往後收縮,抱團取暖。
而這個時候,馬一岙也抽身過來,護住了我們的左右。
雙方戰得正酣,那邊的人也匆匆趕到,領頭一人,卻是受了傷的墨大先生,他瞧見巷子深處趴倒在地的蘇四,頓時忍不住大喊起來:“四少爺,四少爺……”
這會兒都快要新世紀了,他對蘇四的稱呼,居然還是封建時代的叫法。
隻可惜,被那蔣重八一刀捅得通透的蘇四,再也沒辦法回答他了。
蘇四冰冷的屍體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墨大先生并非蠢人,幾聲過後,很快明白了此刻的境況,雙目頓時變得赤紅。
他沖着指揮衆人,與我等纏鬥的長戟妖姬喊道:“到底怎麽回事?我們家四公子,怎麽死了?誰幹的?”
長戟妖姬十分陰柔,與我幾次對抗未果之後,并不站出來,而是退到後面指揮,此刻聽到問話,居然毫不猶豫地指着我,說道:“就是這個渾身冒着火焰的家夥。”
此刻的我,身穿金甲,渾身冒着火,先前馬一岙在我臉上抹的泥和妝容,全部消失。
墨大先生瞧見,驚呼道:“你,你是那個侯漠?”
我長棍在手,又将一個夜行者的雙劍砸得破碎,擡起頭來,冷然看着那個糊塗老頭。
我哼聲說道:“蘇四與我,情深義重,我千裏奔波而來,如何會殺他?那娘們兒的話,到底是不是謊言,你用你的狗腦子想一下,不就知道了?墨大先生,你們寶芝林與虎謀皮,現在害得蘇四兄慘死,還不醒轉過來?”
相比長戟妖姬,我的話更加樸實可信,那墨大先生僵立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就在此時,外面有人喊道:“有人來了,很多,風緊扯呼。”
聽到這話兒,長戟妖姬不再纏鬥,而是呼喝起來。
這幫人個個訓練有素,一聽招呼,幾乎用不着怎麽言語,有的向前,有的斷後,還有人去扶地上的傷者。
那墨大先生猶在發愣,卻有人過來拉他。
也不知道那人說了什麽,墨大先生深深看了我們一眼,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寶芝林跟黃泉引合在一處,這事兒可是天大醜聞,他們不敢有任何證據存留,否則那寶芝林就算是家大業大,也經不起這般折騰。
稍微一動蕩,就會灰飛煙滅。
我、馬一岙和小狗自然不願這幫人如此輕松撤離,瘋狂留人,卻不曾想對方也有對策,往地上猛然扔出一大片的鋼珠,頓時就有滾滾煙塵,騰騰冒出。
這煙霧白中帶黃,散發着刺鼻惡臭,又極爲辣眼,我們沖進去,卻都給嗆了出來。
等我們繼續往前的時候,那幫人卻是撤得幹幹淨淨。
唯有小狗,他撲住了那個殺死蘇四的刀手,将他按在地上,然後悲号一聲,将拳頭高高舉起。
正在此時,突然有人大聲吼道:“住手,靠邊站,否則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