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四臉上有些挂不住了,梗着脖子争執道:“什麽叫做忽悠?江湖一杯酒,義氣在心頭,我這麽做,問心無愧。”
蘇老大冷哼一聲,說呵呵,挺熱血的啊,這個時候知道頂嘴了,不過我想問問你,如果父親和我們不過來,你們幾個,是不是就死在這裏了?
這是事實,剛才的形勢實在是太危急了,即便是衆人都超常發揮,但如果沒有援兵,估計就得被黃泉引活活耗死。
蘇四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跟着辯駁,反而是旁邊的小狗忍不住嘀咕道:“也不見得……”
“閉嘴!”
蘇老大惡狠狠地指着小狗,說勇仔,你還記得寶芝林對你家的大恩麽?你爸出車禍慘死,孤兒寡母,是掌舵的力排衆議,給你父親辦喪事,給你母子倆發低保,還把你帶進寶芝林,陪着四少爺一起修行,就算是你身上有肮髒的妖族血脈,對你的态度也從來沒有變過,可你是怎麽報答掌舵的?掌舵的讓你陪着四少爺,是讓你陪伴他、監督他、保護他,而不是讓你慫恿他送死的,懂不懂?”
他這一頓喝罵,将小狗弄得頭都快要低到褲裆裏去,蘇四瞧見好友被這般痛斥,終于也忍不住了:“大哥,小狗是我的朋友,不是咱們寶芝林的家養奴,你放尊重一點。”
蘇老大毫不收斂,大放厥詞:“吃我們的,用我們的,難道還不讓人說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一直沉默着的蘇城之終于開口了:“夠了,老大。”
相比于蘇四的叛逆,蘇老大顯得十分恭謹,父親一開口,他立刻閉上了嘴巴,沒有再牙尖嘴利,而是畢恭畢敬地往後退開去。
他不說話,蘇四方才有機會說:“父親,我……”
蘇城之也沒有讓他說話,而是揮了揮手,說你也停住,我有事情要跟馬小友交代,你們都走吧。
他做了那麽多年的寶芝林掌舵人,積威甚重,蘇四雖然想要開口,但被小狗拉了一下衣角,不敢再違背,而是躬身說道:“那好,我去那邊看看。”
他爲了讓自己父親對我們的态度好一些,腰躬得極低。
蘇家兄弟和小狗離開之後,蘇城之平靜地看着馬一岙,卻并沒有如同自己兒子一般出口傷人。
他隻是淡淡說道:“這次叫省廳的老馬過來,是我慎重考慮過後,又跟族老們妥協的結果,畢竟寶芝林開門做生意,不想太得罪人,讓省廳的人過來處理,一來官面上有交代,好收尾,再有一個,我們寶芝林也不用跳到前台上面來。這一點,還請你多多諒解。”
他說得客氣,馬一岙不敢怠慢,拱手說道:“這是應該有的,是我考慮不周。”
蘇城之說道:“你理解就好。”
馬一岙感激地說道:“這一次倘若是沒有您來主持大局,隻怕我們真的就要交代在這裏了——救命之恩,時刻銘記。”
他表現出了足夠的謝意,但蘇城之卻十分冷淡,說這件事情,用不着這麽客氣,你知道的,我也不是沖你,隻是不希望犬子死在江湖仇殺裏面而已。
他斟酌了一下語氣,又說道:“蒙蒙這人,自小天分極高,又是年少氣盛,最喜歡跟人争鬥,我也很是操心,總擔心他哪天,重蹈了黃祖師爺的兒子肥仔二的覆轍,所以才會這般緊張。做父親的,總不希望白發人送黑發人,你說對吧?”
馬一岙十分明了,再次拱手,說我明白了,今日之事,十分抱歉,以後不會有了。
他識相地做出了保證之後,對方緊繃的臉方才松懈一些。
點到爲止之後,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開口說道:“今日之事,我盡量低調處理,希望以後有人問起,你也别說起我寶芝林。至于後續處理,我讓人跟老馬溝通,關照一下,不會讓你們難做的。”
馬一岙又躬身行禮,說好,多謝。
談完了正事,蘇城之這才仿佛剛剛發現馬一岙傷勢一般,輕描淡寫地關心了兩句,沒有再作停留,轉身離開。
瞧見這人離開了一段距離,我終于感覺到那幾乎僵硬的氣息舒緩許多,長長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抱怨道:“這個家夥,真能裝……”
馬一岙一直在拱手相送,這個時候方才将腰直起來。
他平靜地說道:“他不是裝,天刀蘇城之,的确是有這樣的牌面。”
我有些驚訝,說這個人,很強?
馬一岙點頭,然後沒有再多聊蘇城之,而是問我道:“你上次在拍賣會場撿到的那個煉妖球呢,在哪兒?”
我從兜裏掏了出來,說在這裏,要幹嘛?
馬一岙指着地上的王虎說道:“他應該是被黃泉引在哪兒動了手腳,迷惑了心智,所以才會六親不認,如同傀儡一般大開殺戒;如果能夠想辦法讓他恢複心智,洗去心靈的污垢,他還是能夠回到原來的。不過如果讓警方帶走,就太麻煩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說你的意思,是把他裝進這個煉妖球裏面,我們帶走?
馬一岙點頭,說對,小虎跟我有三年時間了,我對他死去的母親有過承諾,一定要帶他走上正道,而且還要給他娶一房媳婦,傳宗接代。
他歎了一口氣,臉色有些暗淡,低聲說道:“答應别人的事情,不可不做。”
我說好,你來弄。
我遞給他,但馬一岙卻沒有收,而是教導我那煉妖球的使用方法。
“心神沉浸其中,臆想一方世界,流通全身者,真氣也,注入球中,感受機關,然後念曰——‘萬靈當信禮,八苦不能随;積行持科戒,提攜證玉京……’,妖入其中,手在掌心,三息過後,再緩緩收回懷裏,吐息收功。”
我照他所說,練習一遍,随後施展,那妖力灌注,毫不費力地将偌大的王虎身軀收入其中。
瞧見這讓人驚訝的場景,我摩挲着手中銅球,并沒有感覺到重量提升。
我忍不住感慨,說還真是好神奇啊,這個到底是什麽原理?
馬一岙苦笑,說這個行業,太多東西都無法用我們認知的知識來解釋,我之前聽人跟我講過一個說法,什麽暗物質,什麽幾維空間之類的,總感覺欠缺一些意思,也沒有窮根問底的想法。不過話說回來,此法失傳久矣,而百手神匠溫伯龍能夠憑借着一冊《墨氏春秋》,重新制作出來,着實是讓人感慨,世間之人,奇智者多如繁星啊。
感慨過後,馬一岙身子又是一陣晃悠,我趕忙上前,扶住了他,說你怎麽樣,還好吧?
馬一岙搖頭,說沒事,就是有點兒累。
我指着他的肩頭,說要不然你想去包紮一下……對了,先把你身上的子彈給取下來吧?
馬一岙推開了我,說不急。
說罷,他朝着不遠處的海面望去,我知道他想要幹嘛,也朝着渾濁的海面望去,沒多一會兒,在浮浮沉沉的水面上,我們瞧見了一個黑點。
我眯着眼睛打量,發現果然是海妮的屍體。
馬一岙想要動,我攔住了他,說你别動了,我去就行。
馬一岙實在是太虛弱了,沒有逞強,而我則開始朝着那海面走去。
因爲飄蕩了一會兒,海妮的屍體那兒挺深的,我此刻的狀态也是極爲差勁,心中多少也有一些擔憂,害怕自己的體力難以支撐到将海妮打撈回來。
然而當我走到了海邊,脫了鞋,下了水,那海水漫過了我的腳闆底時,突然間我的身體裏,有一陣氣息在流動。
緊接着我感覺自己的右手上面,傳來一陣涼飕飕的涼意。
我伸出手來,低頭看去,卻瞧見手掌事業線和生命線的交彙處,居然浮現出了一抹綠光來。
這種綠光就好像是用強光照射極品翡翠之時,浮現出來的那一抹濃重綠衣。
很漂亮,也很柔和。
這是那癸水靈珠裏面的光芒,如同調皮的小精靈一般,在掌心的兩根線上面不斷遊繞着。
我盯着這抹濃重綠意,回想先前的種種場景,心頭突然有了一縷明悟。
癸水靈珠雖然破碎了,但并不代表癸水靈珠消失了。
它的那一抹“靈”,在經受過某種特殊的際遇之後,轉移到了我的身體裏來。
正是有着癸水靈珠裏面的那一抹“靈”在,這才使得我即便是被重重暴揍,卻最終還能夠煥發出足夠的戰鬥力,掙脫王虎的控制,又将馬一岙從劉勇的手中救出來。
而此刻,它是否繼承了癸水靈珠的一些屬性,比如說……
避水?
我心神浮現,緊接着神奇地感覺到一股氣息包裹住了我的雙腳,雖然依舊是濕漉漉的,但皮膚與水之間,卻仿佛隔着一層東西,能夠讓我在水下行走。
憑藉着這發現,我順利地将海妮從漂泊的海面上帶了回來。
當我回來,剛剛走到海邊的時候,馬一岙就走了過來,這個時候阿水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在他身邊。
他抛開阿水,快速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海妮那幹瘦的身軀,緊緊盯着她那被海水泡得發白的臉龐,和緊緊閉着的雙眼,忍不住跪倒在沙塘上,身子顫抖着。
随後,他将頭頂在了海妮濕漉漉的額頭上。
他的眼角,似乎……
有淚水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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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佛說:海妮,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