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冒然嘗試呼喊,或是跳下水試試深淺,對于這個陌生的環境,我既然一頭霧水,那麽還是先細心觀察一下比較好。
在内心裏,我把這個地方當做了一個類似于密室逃脫的封閉空間。
我的直覺告訴我,無論是山精鬼怪的妖術亦或是其他的什麽情況,既然把我弄到這裏,一定是有什麽目的。
無論是福是禍,必須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應付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情。
似乎過了很久,我估摸着大約過了六七個小時,前面的霧氣漸漸淡了,視野内隐隐出現了一點忽明忽暗慘白的幽光。
那一點幽光搖曳着,逐漸靠近。
終于,随着船體輕微的震動,船頭挨到了一個類似碼頭的地方,碼頭的前方有一根竹竿,一戰殘燈就挂在竹竿上,幽光就是由這盞孤燈發出的。
說是燈,其實就是一個倒過來的骷髅頭,顱骨内不知乘了什麽燈油,點燃的燈火竟是白色的,火燃得不旺,似乎随時都會熄滅。
我沒有冒然上岸,謹慎地觀察着這裏的環境。
碼頭不是一條直線,而是曲折的,看着整個碼頭的形狀,我隐隐約約覺得有些觸動,腦子裏似乎閃過一些畫面,總覺得哪裏有些眼熟,卻又找不出頭緒。
我就這麽站在船上,仔細地觀察着,努力想要抓住那一絲靈感,耳中卻突然聽到一聲歎息。
我心中一緊,循聲望去,濃濃的霧氣翻卷着,我仔細地尋找……
就在視野的盡頭,似乎站着一個佝偻的身影,我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沙啞的聲音從那個方向傳來:“陳遊,壬申年壬寅月辛亥日生,丙申年辛卯月丙申日卒,平生無過……”
聲音不大,似爲一個老婦人所說,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當我聽到“辛卯月丙申日卒”幾個字的時候,心中一片冰涼。
難道我……真是死了?
……
不對,這件事,有蹊跷……
……
我在腦海中努力地回憶了一遍。
……
關于人死後要發生的事情,我小時候還是聽二舅說得比較多的。
走黃泉路,過奈何橋,登望鄉台,進閻王殿,償今世孽,喝孟婆湯,入三途河……
現在想起來,我卻是連接引的鬼差都沒有見過,怎麽就……直接到了孟婆這兒了?
難道說……
這河是三途河,我平生無孽,直接就到了輪回轉世的地方?
不對!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透着詭谲。
到底這一切的問題出在哪裏,我總覺得線索就在附近,可卻就是死活找不出來。
心中存了疑惑,我自然也就對一切就有了防備。
那個佝偻的身影停止了說話,似乎并不着急,在等着我過去。
我需要更多的線索,于是,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上岸看看!
我謹慎地走到船頭,猶豫了一下,一步跨出……
嗯!?
腦中仿佛有一道靈光閃過。
我好像明白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木船,它還停留在原先的位置。
我在心中暗自估算了一下方位。
……
又嘗試着向前走了幾步……
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一邊走一邊仔細地觀察着身邊的一切。
……
終于,在離佝偻身影還有十幾米距離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在這個位置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摸樣。
這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她駝着背,手裏捧着一張碗,滄桑的目光透過稀疏的銀色長發注視着我。
“來吧……”
見我停下腳步,她的目光中似乎閃過一絲異色,她的嘴唇動了動,将碗微微擡起,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陳遊,喝了這碗湯,入輪回去吧。”
我靜靜看着她,開口問道:“你是孟婆?”
她點了點頭。
“可否告訴我,爲什麽我死後不走黃泉路,不過奈何橋,不登望鄉台,不進閻王殿?”
她的嘴唇微微開阖了幾下,慢慢說道:“因爲你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我不禁皺眉:“煩請言明我不是凡人卻又是什麽。”
“勿問我,本司隻管輪回,不知生前、前生,”孟婆回答得很平靜:“來吧,早入輪回,不受十八層地獄之苦是你之福。”
我心底冷笑,嘴角一扯,笑着說道:“不去!”
孟婆一怔,語氣中有了一絲怒意:“胡鬧!既死,塵緣銷,修得自誤,去做了孤魂野鬼。”
我已然有了推斷,幹脆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直視着她的眼睛說道:“不如你來。”
“大膽!”孟婆臉色大變,厲聲喝道:“本司乃堂堂星君鬼司,小子竟敢如此放肆!還不速速到本司身前跪下,若你誠懇,還能饒你……”
“呔!”我突然一聲爆喝,打斷了她的話。
“果然!”
看着眼前這位孟婆一臉驚怒,疑惑卻說不出話的表情,我心中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二舅曾經說過,當妖魔鬼怪欲要用言辭迷人心智,隻消你氣出丹田沖對方一聲大喝,對方猝不及防之下,必備反噬。
“幸虧我曾聽二舅說過這鬼物的故事,沒想到還真讓我遇上了。”
我坐在地上,仔細看着一時間說不出話的“孟婆”。
“沒想到吧,其實你的布局很高明了,若是一個粗心大意的普通人,還真就被你騙了過去。”
“這木船。其實就是我家客廳的沙發吧?”
“孟婆”的眼角一跳,原本兇戾的眼神不免有些閃爍起來。
“扭曲了時間,打算用封閉的環境讓我煩躁,焦慮是嗎?”
我看了看四周,繼續說道:“很高明的做法,可惜我偏偏不怕一個人呆着,倒是讓你失望了,正常的人在這樣的情緒下,也就會忽略一些事情,”
我回頭看了一眼船,碼頭。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也很眼熟,爲什麽這碼頭修得這麽七歪八扭的……”
我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要我就這麽站着觀察,可能也就是覺得奇怪,但當我一腳從船上邁到碼頭上的那一刻,我才想明白,而且我走了這幾步,基本已經确定了。”
“這個碼頭的走向,我就是閉上眼睛,都能輕松走上好幾遍,因爲……”
“這根本就是我家!”
聽我說到這兒,“孟婆”眼中的兇戾終于完全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這幾步的距離,根本就是我家客廳,穿過玄關,到大門前的距離……碼頭的盡頭,也就是你的腳下,就是大門!”
“還有這船與碼頭之間,隔的也不根本是水,而是我之前畫下的朱砂墨吧?”
“隻要我當時主動踩到了朱砂,我就會醒來,你布置的這一切夢境也自然就會消失!我說的沒錯吧?”
我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而你……根本也不是孟婆!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根本就是一隻……”
“魇!”
聽到最後一個字,“孟婆”的神色一下子變得猙獰了起來,好似一隻欲要擇人而噬的惡狼,她仰頭一聲嚎叫,聲似夜枭,十分刺耳。
我忍不住捂住耳朵,感覺耳膜都要裂開了。
周圍的場景變幻,仿佛一塊塊破布被撕裂開,一晃神,我發現自己就坐在家裏的玄關前,力氣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
我向前看去,大門不知什麽時候已被打開,門外赫然站着之前送外賣的大叔。
這大叔赫然已經與下午的樣子完全不同了,看起來像是得了羊癫瘋一般。
他面目猙獰地歪着脖子,上下牙齒打磨着,唾液不停地從嘴角流下,全身不自然地扭曲,并不時地顫抖幾下。
我本不是一個膽子大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些膽小,此時家裏就我一個人,雖然燈火通明,但是看到就在自己面前大約幾步外恐怖的人影,當場就要吓尿了,想站起來,兩腿更是哆嗦着不聽使喚。
不行,越是害怕就越要鎮定,不然就給了對方可乘之機,我心裏暗暗對自己說。
“果然是你,剛才你并沒有走,而是趁我不注意,在我身上施了法!”我提起一口氣大聲喝道,之所以用喊的,是因爲我感覺全身冷得厲害,要是正常說話,絕對聲音哆嗦。
我心裏苦苦思索将這隻魇打發走的辦法。
看來二舅要我小心提防的,可能就是它了,可是這隻魇爲什麽會找上我呢?
魇屬于奇鬼的一種,我聽二舅說過,魇本身的實力倒是不強,不過天賦鬼術卻令人防不勝防。
我又仔細回憶了一下,記得曾經二舅講故事的時候有提到過,如何對付一隻魇。
魇,算是鬼物中相當聰明的一類了,其生性多疑,機警狡詐,而且懂得隐忍設局,往往會觀察很久,趁對手身心疲憊或是體虛患病的情況下,用夢境困住對方靈魂,之後奪其軀體,噬其精元,食其血肉。
所以,普通人遇到魇,隻要破掉這鬼物造出的夢境,它身上的道行也就被破了一半了,這時候的魇是比較虛弱的,而其天性又警覺多疑,隻要用幾句話吓唬吓唬它,估計就能吓走。
該怎麽吓唬它呢?
此時,我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則典故……
三國時期,魏國大軍來犯,蜀軍撤退不及,被圍城中,諸葛亮知敵将司馬懿生性多疑,在城中無兵将的情況下,大開城門,并親赴城頭撫琴……
是了,就這麽辦!
我看了一眼面前欲要撲進門,卻又遲疑着沒有行動的“大叔”,心想如果它真能進得來,我要跑也跑不掉。
我也是個光棍性子,想到這裏,反倒不那麽怕了,幹脆就往地上一趟,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給二舅發短信,邊打字邊說:“這門口可是現磨的朱砂墨,反正你也進不來,我們就這麽幹耗着吧。”
我在短信中輸入:“二舅,魇果然來了,速回。”
我用餘光注意到“大叔”正盯着我的手機屏幕,我心中暗道有戲,假裝怕被它看到,打完字連忙側過手機,警惕地看着對方。
“大叔”與我對視了一眼,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雖然表面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心髒砰砰跳個不停,心想着你快走吧,我除了這朱砂墨,可就什麽驅鬼的法子都不會了啊。
我現在心裏其實挺後悔的,當時在二舅家光聽他講故事了,怎麽就沒正兒八經地學幾招抓鬼的法術,要不現在也不至于這麽危險。
我心底暗暗發誓,回頭一定要去二舅那裏學點“真功夫”回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大叔”的舉動讓我瞬間面無人色。
隻見它眼中兇光閃爍,似乎下了什麽決定,後退半步就直沖向我撲來!
“****!”
我亡魂大冒,吓得連滾帶爬地往後退。
卻見“大叔”剛要撲進門,門前的朱砂墨紅光一閃,我耳中仿佛聽到了“怦”的一聲,它被彈了回去。
“大叔”表情痛苦,哀嚎一聲,聲音刺耳。
它的身上與朱砂墨形成的結界接觸的地方,竟然嗤嗤地冒着煙!
有幾塊血肉被朱砂墨所形成的結界燙傷了。
它眼中兇光閃爍,似乎很不甘心,又發狂地朝結界撞來,可是結果還是一樣,不能撼動結界分毫。
“媽的!吓死老子了!你個畜生,這可是朱砂墨。就是撞破了頭,你也進不來的!一會等我二舅來了,看他不收了你!”我撫着胸口喘着粗氣,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魇被堵在門外,我低頭看了一眼門口的朱砂墨,心裏還是不放心,轉身去客廳尋那支沾了朱砂墨的毛筆。
剛進客廳,我就呆住了。
隻見陽台外,窗外,全是朦朦胧胧的霧氣,霧氣的中心隐約形成了一張張表情猙獰的人臉。
這些原本在屋外徘徊的人臉,在看到我出現的一瞬間,全部露出渴望的表情,有幾團特别大的霧氣甚至直接嘶嚎着撞向窗戶,所幸每個窗戶和玻璃門我都用朱砂墨仔仔細細地勾了不止一遍,這些撞向窗戶的霧氣都被彈了回去,霧氣中心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
“我去你大爺的,這都是些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