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荷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反應,便不再注意他。她頻頻向窗外張望,眼眸之中帶着明顯的期待。隻是許久沒有看到有人進來,期待的光芒漸漸熄滅了不少。
她等的都有些失望的時候,窗外出現了幾個身影,最前面走着的兩人,她十分熟悉。問荷的眼眸瞬間便帶上了驚喜。“家主來了。”
聽到問荷的聲音,方池墨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眸也有驚喜浮現,不過卻被他很快壓制了下來。
昨日的經曆,讓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單純。在弄清楚現實之前,他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樣,毫無保留的相信父親。他心下多了幾分警惕,不隻是對父親,而是對身邊所有的人。
“大少爺,家主來看您了。”問荷收斂了眼眸中的驚喜,面對方池墨的時候隻剩下了那幾分恭敬。
“扶我起來。”方池墨點了點頭,開口吩咐。
問荷連忙伸手将方池墨扶起來,一旁的靈翠從床内側拿出靠枕,墊在方池墨的背後。
方池墨看向那大開的房門,方睿攜着繼母連如薇走到房間之中。他們兩人身後跟着幾個貼身服侍的丫鬟、奴才,并沒有方池延所說的煉丹師。
“墨兒,你的傷勢莫大夫已經與那些煉丹師說過了。我們方家供養的煉丹師,是什麽等階你也清楚,他們對你的傷勢也的确是無能爲力。”方睿掃了方池墨一眼,微微歎了口氣,他的語氣之中帶着幾分真切的惋惜。
“嗯,我明白。”方池墨應了一句。他之前的傷勢那些煉丹師的确是無能爲力,但是方睿的做法卻免不得讓他覺得有幾分心寒。心下對方池延的說法不由的相信了幾分。
昨晚方睿沒有來探望他,他還能給自己找個借口。方睿身爲方家的家主,在照顧他這個兒子心情的時候,也要爲家族考慮。這才不便在夜間邀請煉丹師前來。如今這借口顯得有幾分蒼白無力。
若是方睿真的在意他這個長子,這晴天白日又怎麽會請不來一個家族供養的煉丹師?那些煉丹師在方家的地位是高,卻也會給家主幾分面子。哪怕沒有方法治療,卻也能讓他心中有些許安慰。至少方睿是爲他費了心思的。
方池墨之前還刻意在傳承記憶之中尋找了,讓他可以在短時間内僞裝經脈寸斷的方法,想要蒙蔽煉丹師的感知,坐實他經脈寸斷的傷勢。
他經脈寸斷的事情在方府不是什麽秘密,莫大夫也不可能将這麽大的傷勢錯診。如果不僞裝,一夜之間痊愈太過驚世駭俗。
他想着僞裝成‘重傷’的模樣,過不了多久再找機會‘痊愈’。獲得蠱術傳承之事,在他真正成長起來之前,不準備讓任何人知曉。卻沒想到,這些準備根本就用不着。
繼母連如薇松開了挽着方睿的手,快步走到了方池墨的床·榻前。她面上帶着幾分疼惜,看上去十分符合‘慈母’這兩個字的定義。
“我可憐的孩子,怎麽變成這幅模樣。你放心,母親一定會給你讨回公道。”連如薇說完便看向方睿,言語之間全然對方池墨的維護,“睿哥,您可一定要爲墨兒做主。那李家的李興言居然對墨兒下那麽重的手,實在是不将我們方家放在眼裏!”
方睿聽連如薇這樣說,他的眉頭不由的微微一皺。“放心,這件事李家定然會給我們一個說法。墨兒是我們方家的大少爺,如果他們李家不能讓我滿意,事情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如若是李家付出的代價能夠讓他滿意,這件事也就這麽算了。方池墨的潛力不錯,又對他言聽計從。如今他被廢,方睿的确是有幾分惋惜。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就算是惋惜也沒什麽用處。現在能夠用這個廢物一樣的兒子,換來更大的利益也不錯。
至于繼承人,他自然是不缺的。這安陽城之中都傳言方池墨是他屬意的繼承人,但是他從未公開表态。如今他還年輕的很,壽命又可以随着修爲的增高增加,沒必要這麽快就确定繼承人。
“父親,李興言怎麽說也是李家的三少爺。哪怕是爲了顔面,李家也定然會付出代價保他。李家不會給您機會對李興言,亦或是李家動手。”方池墨對此看的十分明白。他一直将自己當作方家的繼承人,對其他家族的事情也十分上心。
“若是如此,那就隻能委屈你了。”方睿的聲音之中有幾分不甘,他歎了口氣,“墨兒,父親是方家家主,有時候要以方家爲重。李家如果真的願意付出大代價來保李興言,我們方家也不好不給面子。”
“父親,李興言你可能動不了。但是有一個人你一定動的了。若是父親能夠将他交給我處置,那墨兒也就沒什麽可以埋怨的了。”方池墨哪怕是此時‘身受重傷’,他依舊表現的是一個十分理解父親的好兒子。
“誰?除了李興言之外,還有誰與此事有關?!”方睿的眼眸一亮,能夠在李興言與方池墨的争鬥中插一手的人,身份自然也不會差太多。他已經在考慮,這人能給他帶來的多少利益。
“方池延!如果不是他,我昨日會好好在府中呆着,自然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方池墨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怨毒,聽起來當真對方池延有很大的恨意。“方池延是方家的人,父親應該有權利将他交給我處置。”
連如薇此時倒也沒有任何慌亂,若不是知道方池延對方池墨說出了實情,她今個也不會陪着方睿過來。沒有價值的人,不值得她繼續虛情假意。
她料想的果然沒錯,這方池墨成爲了廢人,卻還想着‘咬’延兒一口,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連如薇看向一旁的方睿,聲音中帶着幾分祈求,“睿哥……”
“墨兒,你說什麽胡話?!方池延可是你二弟,他邀請你出去可是一番好意。你在外受了委屈,也不能拿你二弟出氣!”方睿自然不會将方池延交給方池墨。
方池墨廢了,這方池延便是他的膝下的長子。方池延的修靈天賦雖說比不上方池墨,他卻可以煉器。對一個家族來說,一個煉器師要比一個修爲天賦高的子嗣更有價值。
就算如今方池墨還是方家的天才,他也不可能因爲方池墨便放棄方池延。更别說現在方池墨已經失去了他所有的價值。
“方池延隻是一個養子而已。父親您滿意他就是方家的少爺,父親您不滿意他連奴仆都比不上。”方池墨說的也是事實,前提是這方池延當真不是方家的血脈。
連如薇緊緊地抓·住了方睿的衣襟,擡頭對上方睿的視線,帶着明顯的委屈。
方睿拍了拍連如薇的手背,他看向方池墨的視線帶上了明顯的怒意。“混賬!方池延是你二弟,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方池墨唇微微顫抖,他當真是有幾分無話可說。倒不是因爲他覺得心虛,而是因爲他覺得可笑。
“我答應過父親将方池延當作親弟弟來看。”這些年他所作所爲也當真是将方池延當親弟弟看。但是在方池延眼中他可不是兄長,甚至可能是仇敵。
方睿對他與方池延的要求,想來一直是雙向标準。正如往日·他所經曆的那樣,方睿對他向來嚴肅,對方池延顯然要縱容許多。
他以往認爲這是父親對他的重視,現在卻不會再那麽天真。他對父親的信任,讓他分不清現實,現在他卻可以看的清楚。
“那你又是如何做的?!墨兒,你就是這樣對你的親弟弟?!”方睿掃了方池墨一眼,見他默不作聲,像是知錯的樣子,這才冷哼了一聲。“果然與你母親一般,就隻會給我添麻煩。”
方池墨聽到方睿提起母親,手指不着痕迹的在身側握緊,很快便松開。微微垂下的眼簾掩下了那來不及收斂的諷刺,外界傳言更是多爲虛妄,甚至他少年時的經曆都隻看到了表象。若是真正的相愛之人,他的父親會說出母親給他添麻煩?
他突然想到母親臨死前的模樣,越發覺得可悲。他的母親,在臨死的時候,口口聲聲的對他說:她對不起父親,讓他日後聽從父親的話。這些年他之所以對父親言聽計從,也多是因爲此。
到底是父親成功欺瞞了母親,讓她信以爲真。還是說,母親早就知道真·相,卻依舊将他推到了父親身旁?!
方池墨這樣想着,他的腦海之中湧現出了一些記憶。那其中有他十分熟悉的人,隻是面龐相對來說比較年輕。他的面龐有幾分發白,從心中湧現出了幾分寒意。
剛剛他看到的是母親的記憶。血脈傳承,可以看到所有擁有蠱術血脈的人的記憶。這麽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記憶堆積。越是有價值的記憶,在他腦海中便越是清晰。
像他母親這樣的記憶,若不是他剛剛急切的想要回憶,很可能這一生都不會打開。
雲寒姗是一個将愛情視作生命的人,她臨死之前知曉了方池延的身份,甚至知道了方睿與連如薇之間早有聯系。方睿能夠成爲家主也不是什麽機緣巧合,而是連家與方睿合力推動才有的結果。
但是在臨死之前,她沒有将事情告訴方池墨,彌留之際依舊讓方池墨聽從方睿的話。她以爲隻要方池墨在方睿身邊,方睿便永遠忘不了她。她從未想過,這樣做對她的孩子來講,是福是禍。
“睿哥,現在墨兒身受重傷所以才會糊塗想要對延兒出手。您也不要對孩子太苛刻了,讓他好好修養。”連如薇很滿意自己看到的場景,她欣賞夠了之後,才大發慈悲的開了口。
這方池墨,對她與延兒已經沒有了威脅,她們也不是非要置他于死地。現在方池墨活着怕是比死了更加痛苦,雲寒姗的兒子越是痛苦,她自然越是愉悅。
“你倒是對他心善。”方睿看向連如薇的視線溫和,他的語氣也好上了一些。
“那是自然,我怎麽說也是他們的母親。”連如薇唇邊帶着笑意,眼眸中也多了幾分挑逗的意味。
方睿對連如薇越發滿意,他的眼眸之中也帶上了幾分急迫。轉身便要拉着連如薇的手離開。不過連如薇卻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視線看向方池墨旁邊的問荷與靈翠幾人。
方睿明了了她的視線,“問荷她們幾人我帶走了。你應該不缺少銀錢,再去奴隸市場買幾個人服侍自己。這些時日就好好在院子裏修養,無事不要外出。”
“嗯。”方池墨随口應了一句,目送着方睿他們離開。
将問荷等人帶走,沒有給他留下一個服侍的人。去外面買奴隸?!像他們方家這樣的家族,身邊服侍的奴才可不是從外面購買,而是直接用家養的奴才。而且他如今可是‘重傷’,怎麽可能自己去買奴隸?
方睿擺明了是讓他自生自滅,也有可能覺得他死了反倒是更合他心意?!他還真是被放棄的徹底!
他這十幾年過的還真是失敗的很。本以爲自己是風光無限,然而在那肆意潇灑的表層之下,掩飾下的是所有人的隐瞞與欺騙。如同做了一場美夢,現在這場夢醒來之後,現實殘酷的超乎他想象。
索性,他并不是無所依憑。方池墨感受着身體之中的血液流動,唇邊帶上了幾分笑意。其他人或許不可信,但自己掌控在手中的力量,絕對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