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算是再愛幹淨的人,總是要進廁所的。倪雲林家的廁所自然很不一般——廁所下面有木格,中間塞滿鵝毛。方便時,污物落下,馬上就被飄起來的鵝毛覆蓋,一點異味都沒有。
因爲潔癖,倪雲林對女色很克制,竟然單身了大半輩子。有一次他看中了一位歌妓,于是帶回家來過夜,但又怕她不潔,于是讓歌妓洗澡。洗完以後經過嚴格檢驗,還是覺得不幹淨,要她再洗,洗來洗去,天都快亮了,他也隻得作罷。
女人不幹淨,權貴、金錢在他眼裏更是不幹淨。太尉張士誠的弟弟張士信,派人送來絹和金币求畫。倪雲林當場撕絹,說他不能成爲權貴的畫師,由此得罪了張士信。張求畫不得,懷恨在心。有一天張士信遇到倪雲林,借口倪對他無禮,便命人抓住他要殺頭,旁人求情,張士信便命人打了倪雲林幾十鞭子以解恨。倪在挨打時一聲不吭,後來有人問他爲什麽,他說:“一出聲,便俗了。”
正是因爲潔癖成命,倪雲林得罪了不少人。後來有人抓他去坐牢,獄卒給他送飯時,他讓獄卒把飯舉得高高的。獄卒不解,問他爲什麽,他不回答。旁人說:“他怕你的唾沫濺到飯裏。”獄卒很生氣,把倪雲林拴在了糞桶旁,這令他痛不欲生。
就是這樣一個視潔如命的人,卻是不潔而終。關于他的死有兩種說法,都是不潔的下場。
一說倪雲林臨終前患痢疾,拉得滿床都是,惡臭熏天,無人敢靠近;一說他是被朱元璋扔進糞坑淹死。
這些有極度潔癖的男人确實很另類,但爲什麽這個庵主最需要這樣的男人呢?小潋實在是想不明白。
他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逃一般的趕緊告别庵主和張氏,爲了避免讓這倆個女人看到他是去趙先生那,所以他沒有再直接往趙先生住的跨院走,而是繞了個圈,才來到趙先生的房門前。
還沒等他敲門,就聽趙先生在屋裏,輕輕問了一句:“是三公子嗎?請進吧”。小潋知道,這個趙先生對周圍的一切,總有着極度敏銳的觀察力。便連忙推門進去,發現趙先生正端坐在床上打坐。見小潋進來,他微微一笑,然後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示意小潋坐下。
小潋挪了挪椅子,靠近趙先生,低聲向他報告近來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最近一批被送出的工匠,都在四五天内離奇死亡。
趙先生聽完後,詢問了一下這些死者的症狀,然後皺起眉頭,沉思起來。關于天下最神奇、最難防備的毒藥,在他們家祖傳的那兩本書中,有着詳細的記載。根據小潋提供的情況,趙先生大概猜出這些工匠死因——吃了河豚的籽磨成粉末。
這種毒藥最爲神奇的是,吃下去後,不會立即發作,而是等四五天後,藥效才會發揮出來,但隻要一發作,人就會立即死亡。
能想出這麽高超的下毒方法的,肯定不是張氏,而應該是那個庵主。看來那個女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另外,趙先生認爲,張氏和那個庵主,之所以要單單殺死這批工匠,而不殺死其他批的,很可能這是最後一批工匠,是他們直接搬運大批财物到陰宅的,所以,張氏他們才要殺掉他們滅口,以免留下後患。真是夠心狠手辣的!
小潋怎麽也猜不到,奶奶和那個庵主,竟然用這樣的方法,來殺死這批最關鍵的工匠。他真想調查一下家裏的财産,看究竟被奶奶調用了多少,但全部的賬目都掌握在奶奶手中,他根本無從查起。
當張氏的那兩個心腹,興沖沖的向她報告,要建的“陰宅”已經基本竣工,并且大量的金銀财寶,也已經全部搬到“陰宅”裏了,還有,最後那批負責搬運金銀到陰宅裏的工匠,也都按原計劃,完美的“解決”掉了,所有的步驟都進展的非常順利。
張氏聽完後,當然是非常高興,重賞了這倆個手下。這兩個人欣喜若狂的下去領賞,看着這兩人的背影,張氏深深的歎了口氣,對坐在旁邊的那個尼姑庵的庵主說:“哎,還别說,我還真有點不舍得除掉這兩個人”。
庵主聽完,冷冷一笑說道:“姐姐千萬不要有婦人之仁啊,這兩個可是最了解這全盤計劃的人,倘若他們貪心一起,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你的藏寶計劃,可就要毀于一旦了,我看這兩個人的面相、還有舉止,就知道他們是貪财好利之輩,所以,留下這種人,後患無窮啊!”
這一席話對張氏很有作用,她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還是妹妹有遠見,那就依妹妹吧,不過這兩小子都是鬼靈精,也未必是那麽好對付的,要找到一個穩妥的方法才是”。
庵主又輕蔑的冷笑了幾聲:“姐姐放心,他們雖然機靈,但要看和誰比”。
張氏沖着她點了點頭,憑他們這幾十年的交情,她當然了解庵主的個性——驕傲狠毒裏,卻有着常人無法洞悉的智慧和手段。
張氏隻模糊的知道,庵主的父親,原來是在朝中的一位高官,後來不知犯了什麽重罪,不但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全家也跟着倒黴,家産全部被抄,男眷流放、女眷被賣身爲奴,所以,這個從小本來養尊處優、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忽然被賣到了青樓妓院,慘遭社會最底層男人的蹂躏,飽嘗人世間的無盡的辛酸和痛苦,自從以後,她的性情也大變。
後來,還是他父親的一個官員好友,打聽到她的下落後,偷偷将她贖了出來,并通過自己的關系,安排她到一個尼姑庵。說來也巧,她到尼姑庵的幾年後,原來的老庵主就死掉了,因爲她是官員安排進來的,本身又飽讀詩書、聰明伶俐,于是年紀輕輕,就成了那家尼姑庵的庵主。
即使張氏和她是幾十年的親密朋友,但她也極少主動談起自己的出身和經曆,因此,張氏對她也隻是粗淺的了解;反倒是張氏,喜歡把自己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告訴給這個庵主。這個庵主也算是脾氣極爲古怪的人,雖然她心腸狠毒,當往往那都是針對男人,而對庵裏的尼姑,卻是極好,從不打罵虐待,并且是關愛有加,還不吝惜金錢的幫她們。
而對張氏來說,庵主是她最好的姐妹,無論自己做什麽,在别人看起來多麽大逆不道,庵主都會不問理由的支持她,竭盡心力的幫助她,這讓張氏無比感動。比如,早年她和猶太人偷情而導緻懷孕,幸好有了這個庵主的全力幫助,才得以把孩子順利生下來,正是因爲有了和猶太人的這個孩子,張氏才感到這輩子沒白活。
雖然因爲當時形勢所逼,不得不抛棄了那個孩子,但幾十年來,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那個孩子,雖然她對孩子的生死和下落毫不知情,但不知爲什麽,冥冥之中,她堅信那個孩子肯定還活在世上。
更爲奇怪的是,之前雖然和李員外已經有兒子,但不知爲什麽,她卻對那個兒子卻毫無感覺,仿佛那根本不是她親生的一樣。
唯有抛棄的那個兒子,才激發起她強烈的母性,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爲什麽會如此喜歡那個抛棄的兒子,可能是愛屋及烏,是她把對那個猶太人、發自内心的愛,投射到那個被抛棄的孩子身上。而她這瘋狂的“埋藏财産”計劃,其實都是爲了那個被抛棄的孩子——因爲她想在死之前,把這巨額财産,留給自己那個苦命的、被抛棄的、下落不明的兒子,算是自己對他的補償。這在别人看來也許很荒謬——毫不知道自己兒子的下落,卻試圖留這麽多财産給他。
但對張氏來說,這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她知道自己已過古稀之年,來日無多,所以她覺得這是她生前,能補償那個被抛棄的孩子唯一方式。
但也許張氏沒有想到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兒子,其實離她的距離并不遠,隻有幾十裏,至少在一二十年内都是這樣;她更沒想到的是,那個被她當做姐妹的庵主,其實知道那個被遺棄的孩子的下落和去向,隻是出于一種微妙的原因,一直故意瞞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