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文帝逃亡的最初幾年裏,生活非常艱難。因爲盤查的嚴,所以生活經常陷入困頓,最慘的時候,甚至連飯都吃不飽。有一次,貼身大臣楊應能、葉希賢,去弄一些必要的藥材,因爲剛逃到千裏之外的異地,所以他們君臣三人都水土不服,經常生病,所以藥材成了生活必需品。但可能是因爲地勢不熟,這兩個人就迷路了,竟然兩天都沒有回來。
建文帝就整整等了兩天,也整整的餓了兩天。最後他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就冒着暴露的危險,從寄居的客棧裏出來,準備自己想辦法弄點吃的,因爲身上已經沒有一分錢,并且能賣的東西,都早已賣完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弄點吃的。本來,他的一身裝扮就是和尚,托缽化緣,是非常自然的,所以即使沒錢,弄點吃的還是不成問題的。
但建文帝畢竟做過皇帝,行爲舉止和一般人很不一樣,要他開口要飯,即使是餓死,他也做不到。他自己也下了無數次決心,但還是張不開口。
最後,沒辦法,建文帝找了個折中方案——自己寫字作畫,然後拿去賣錢換吃的。于是,他在小鎮上一個僻靜的角落裏,拿出帶着的筆墨紙硯——除了衣服外,這算是他唯一的财産了——開始寫寫畫畫起來。
這個小鎮,本來就地處偏遠,念書的人很少,并且還比較窮。所以,好奇、圍觀的人多,而卻沒人要買。建文帝饑腸辘辘,越寫越覺得自己的兩腿發軟,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隻好咬牙硬撐着。後來實在站不住了,他看旁邊恰好有個殘破的石桌,石凳,于是邊把筆墨紙硯移到了石桌上,而自己也好能坐在石凳上,這才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然後繼續低頭寫字、作畫。建文帝也許沒注意到,在圍觀的人群中,有另外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正目不轉睛的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建文帝也許意識不到,因爲他成長的環境太特殊了,所以他的一舉一動,坐立行走,和一般人差别很大。雖然在外流亡這麽久,但從小養成的習慣,卻不容易改掉。也許在一般人看來,隻會覺得這個和尚行爲舉止有點怪,但要是遇到一個有見識的高人,則很能就能判斷出,這個和尚的經曆和出生應該不是一般人。
因爲在古代,不用說皇帝,即使一般的士大夫,也十分重視自身日常舉止,如東晉的陶侃便是“職事之暇,終日斂膝危坐”——平時即使在私下場合,坐姿也不是随随便便的。
宋朝的司馬光平時“燕居,正色危坐”。清聖祖康熙皇帝文治武功,威名顯赫。平日上朝時,威嚴的端坐龍椅,俯視着衆人,殊不知這種皇帝舉止修養的基本功,其實是在長期嚴格的要求下培養出來的。康熙帝曾回憶說從小“凡飲食、動履、言語,皆有矩度。雖平居獨處,亦教以罔敢越軌”。而登基後和大臣們議政,和經講官研讀書史,甚至是在家庭聚會談笑等私下場合,也都是“率皆俨然端坐”。
而這個觀察建文帝的和尚,恰巧就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物,所以,他已經在建文帝的舉止之間,看出很多端倪來。這個和尚,也将要用一個極爲微妙的方法,來确定建文帝的身份,而這個方法,就是通過一系列極度微妙的細節,來進行的。
其實,智慧的高低,能力的強弱,往往最能體現在細節上,一些智慧非凡,能力超群的人,往往是通過别人極度忽視的細節,來匠心獨運的加以運用,不時就能創造出讓人驚歎的奇迹來。
例如,在二戰中,德國的一組訓練有素的間諜,來到蘇軍的司令部,冒充是上級派下來視察工作的。說是要看蘇軍的作戰計劃。也許這幫間諜僞裝的太好了,蘇方司令部人員一開始竟沒有發現。
這使這夥德國間諜很是得意。甚至其中的一位,得意的似乎有點忘乎所以了,他很放松的坐在桌旁,翹起二郎腿,用手指輕輕的在桌子上敲着拍子。但是他忘了,這是蘇軍的司令部。
在這裏的所有人員,都是蘇聯軍隊的精英級人物,可以說這是“人精”聚集的地方。這些人的知識,智慧和觀察力絕非普通士兵能比。
所以即使這個間諜輕微的用手指敲桌子,這個極其細微的舉動,也沒躲過一個參謀的眼睛。因爲這個參謀已經辨别出,眼前這個人敲的是德軍的《勝利進行曲》的鼓點。
就是這個細微的動作,洩露了一切秘密。這個參謀偷偷的向上級打電話求證。結果可想而知。這些德國間諜,被蘇軍一個不少的如數捕獲。
這就是細節的力量。而這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也要動用細節,來識别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确。他悄悄的走到正在專心寫字作畫的建文帝面前,高聲頌了聲佛号“阿彌陀佛”。
建文帝被這洪亮的聲音吓了一跳,差點攤在地上,他的長期逃亡生涯,使他對周圍的一切,都覺得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次要不是餓的實在受不了,他是絕不會抛頭露面的。忽然出現的念佛聲,吓得他一激靈,連忙擡頭一看,發現是位須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心裏才稍微安定了一下。
定了一下心神,還禮問道:“大師有何賜教”。老和尚看了看建文帝面黃肌瘦的臉,微微笑着說:“同爲佛門中人,今日相遇,也算是有緣,想請法兄爲我畫一幅畫”。說話後,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到石桌上。
不知怎麽的,建文帝看到這錠銀子,忽然有點百感交集,忽然腦中冒出一句話:“一分錢難道英雄漢”。過去作爲九五之尊的皇帝,金銀财物多如山,珍稀佳肴盛如海,沒想到今天竟然爲了一口飯,一錠銀子,冒險犯難,斯文掃地。
他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看看桌上的銀子,又擡頭看着老頭問:“大師請講,你要我畫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