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了的時候,感到臉上隐隐作痛,用手摸了一下,發現臉上有道道血痕,應該是什麽動物抓的吧,不過幸好是皮外傷,躺在濕漉漉的地上很不舒服,我掙紮着站起來。天應該已經是黑了,密集的樹林裏,黑的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但我忽然有種特别奇怪的感覺,那感覺很難形容——就像忽然開了“天眼”一樣,也就是說,忽然覺得自己周圍的東西,已經不需要用眼睛看,我就能分辨出來,并且那種和眼睛之間看到,有很大的不同,仿佛更有穿透力,更有細節。比如,我甚至感覺到不遠的地方有猴子。并且連猴子的大概數量和遠近,我都能感覺出來,這是爲什麽呢?
是氣味告訴我的!我的嗅覺真的變靈敏了!那種感覺真奇妙,這個世界又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在我面前。并且忽然覺得,視覺并不是想的那麽重要,而靈敏的嗅覺,有時會使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變得更敏銳、更精确、更有穿透力。
在黑暗中行走的時候,我能聞出哪些路是我剛才已經走過的。各種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我隻需要認真聞聞,就大概就知道周圍的環境——有沒有水,有沒有動物,以及這些動物離我大概有多遠。
有了這麽敏銳的嗅覺,我的腦中就像安了一個雷達。我的内心一陣狂喜,但我最想聞到的氣味,不是花香、草香之類的,而是屍臭味!
因爲,在這原始森林裏行軍,屍體就是唯一的路标,後面的部隊,都是沿着前面部隊留下的一具具腐爛發臭的屍體,來調整行進方向的。所以,如果我能聞見屍臭味的話,說明我離部隊行進路線很近,而令我恐懼的是,以我當時嗅覺靈敏的程度,竟然絲毫聞不見屍臭味,我知道,我離部隊真的很遠了。
我努力辨别着方向,忽然,一股熟悉的氣味飄過來,我内心一陣狂跳——沒錯,那是人的氣味,準确的說,不僅僅是人體的氣味,而還有那種防蚊水的氣味。在這熱帶雨林中環境極爲惡劣,這裏的蚊子要比一般大好多倍,各種衣服就可以要人,不但有蚊子,還有吸血的螞蝗,不塗防蚊水,就會被蚊蟲、螞蝗叮咬,甚至傳染上可怕的瘧疾。
根據氣味的強烈程度,我判斷他們離我的位置,大概有一兩公裏。終于找到人了!我當時非常的興奮,所有的勞累、疲乏,都一掃而光,我順着氣味飄來的方向,快速的走去。
雖然在漆黑的密林中,什麽也開不見,但從前方散發出來的各種氣味,讓我清晰分辨出前方的障礙物——是石頭,樹木,還是土堆。因爲這些散發出來氣味各不相同,并且我和這些物體間的距離,完全可以通過氣味的強弱來準确判定,所以,雖然看不見,但竟然也行進的非常順利,并沒有太多磕磕絆絆,要是沒有如此靈敏的嗅覺,想在這漆黑的密林中順利行進,那是絕不可能的。
當人的氣味變得越來越強烈,我知道和他們離的也越來越近了,我内心也越來越激動,就像一個失散的孩子,忽然找到家的那種感覺。我馬上就能回到部隊,并見到兄弟們了。忽然,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使我渾身一激靈——要是這幾個人是日軍呢?
對啊,要是我順着氣味過來找的這幾個人,是日本人怎麽辦?那不就是送上門去找死嗎?
并且如果是我方部隊士兵,那應該在我軍的行軍路線上才是,而我們的行軍路線上,有那麽多人死掉,怎麽會沒有屍臭味呢?我幸虧沒有冒然過去。
當我感覺到,我和那幾個人離得大概有幾十米遠時,我已經确定,那幾個人一定是日本人!——因爲日本那特有清酒味和米團味。和日本人作戰這麽長時間,當然也有繳獲過日軍戰利品,其中就是清酒,那種酒我知道他們是怎麽釀制的,反正和咱們中國酒味道非常不同。
這幾個一定是日軍的偵查兵,負責偵查中國部隊的位置和方向。而這種偵查兵,對一個部隊的威脅是非常巨大的,因爲一旦掌握你具體的位置和行進方向,那就非常被動了,尤其是咱們的部隊,那時已經在野人山惡劣的自然環境中,遭受到了極大的消耗,别說打仗,幾乎走路都困難,很大一部分士兵,已經完全喪失作戰能力。要是部隊再被這幾個日本偵查兵發現的話,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我當時下定決心,要幹掉這幾個日本偵察兵,并且是一個不留的幹掉,但我知道以日軍的軍事素質——客觀的說——非常的高。我在陸軍軍校學習時,一個專門研究日軍的美國專家,就曾經告訴我們,日軍的軍事素質,不說其他方面,單說槍法,那就是非常了得。教官還告訴我們一個真實戰例。
那是抗戰初期,中國部隊一個營,在萊蕪古城子設伏,準備全殲日軍的一個小隊。等日軍一進包圍圈,營長胡年筠馬上一聲哨響,200多支槍一起開火。強大的火力把日軍壓制在地上擡不起頭來。
整個戰鬥過程,日軍隻有機會還擊了一槍。
此次戰鬥,我們在人數、火力、地形上都占絕對優勢,并且全殲了日軍。日軍僅僅打了一槍。按說我們應該是大獲全勝。但就是日本鬼子的這僅有的一槍,就擊中了營長胡年筠!
日軍的槍法咋就那麽準呢?這是有原因的。
日本有的作家叫五味川純平,他曾經是日本關東軍士兵——就是九一八事變中,侵占我國東北的那支日軍部隊——在他的《虛構的大義》一書中披露:日軍平時在射擊訓練時,要求都極高:射擊300米處的伏靶(形狀就像是爬在地上的人頭和雙肩,完全仿照實際戰場場景)時,不僅要求5發子彈全部命中目标,還要求至少要有3發是集中在一個拳頭大的面積上。
這可不是訓練專門的狙擊手,而僅僅是一般士兵的射擊訓練,都嚴苛到這種程度。不過達到這種水平後,還不算合格,後面還有更難的。
我還清楚的記着,當時的美國教官,特别告訴我們說:“在實戰中,情況是複雜的,不可能像射擊場上那樣,能讓你有足夠的時間讓你舉槍、瞄準、扣動扳機,現實是瞬息萬變的,有時要求你必須要能在一秒鍾内,完成從掏槍、舉槍、到射擊的所有動作,如果你做不到,很可能就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所以,要想自己的槍法真能用在實戰中,光是打靜止的靶子,那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訓練在各種變化的情境中,快速反應,在運動和變化中,準确判定和擊中目标。在戰場上,真正用射殺活生生的人,和射擊比賽中的打靶,不是一回事。
日軍在射擊訓練中,就模拟了這種實戰場景,他們的射擊訓練,一般分成三個階段:
要求4秒以内擊中300米外,突然出現的靶子;
達标後,再把時間縮短到二秒裏,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
這也做到後,就戴上防毒面具快跑30米後再射擊,這樣難度更大,因爲劇烈的呼吸和心跳,還有肌肉的狀态,會嚴重影響射擊的準确度。
五味川純就曾卡在這關,怎麽也過不去,于是班長還有一些老兵常常尅他:“打不中就不準吃飯!”經過如此嚴格的訓練的日軍,幾乎人人都達到了狙擊手的水平。
我知道,我遇到的這幾個日軍偵查兵,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而且他們比一般的日本兵還要優秀很多,因爲士兵裏的精英才能當偵察兵。
我真想端起手中的湯姆森沖鋒槍,來個亂槍打鳥,猛掃一番,把這些狗日的小日本,全部消滅掉,那才痛快,但我控制住自己的沖動,因爲戰場上最忌諱這種頭腦發熱的莽動,我深吸幾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内心,使自己有些發熱的頭腦,盡快冷靜下來。
我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這幾個日本兵的人數和位置。
在漆黑的夜裏,對我更有利,因爲我可以不靠視覺,就大概能判斷他們的位置,但具體人數,卻很難确定,不要是說在夜裏,即使在白天,在離幾米遠就看不見對方的密林中,視覺的作用也變得非常有限。
我想狗一樣輕輕抽動着鼻子,狠狠的吸了幾口氣,努力分辨着日本士兵的氣味是從哪個位置散發出來的。
聞來聞去,我發現,他們根本不在地面上,而是在樹上,因爲那氣味明明是從樹上飄下來的,我當時還不相信,覺得自己是不是因爲風向等關系,通過嗅覺判斷的位置錯了,于是便連着換了好幾個方向嗅,最後确定,沒錯,他們的确是在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