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元山方圓不過百裏,矗立于金沙河的南岸,在中州西部平原上,算不上什麽名川大山,然而因爲陳海駐藩于此,一時間則成爲海東大陸人魔兩族關注的焦點。
嵇元烹與趙孝志都不是第一次見陳海。
當年烈帝率征魔軍北伐天羅谷時,嵇元烹作爲北鎮統帥,更是将陳海從底層草莽提拔起來重用、促使北陵軍壯大發展的關鍵人物,這一刻趕到鎮元山來見陳海,心裏的情緒更是異常的複雜。
陳海駐藩跟鄭季石的中軍大營不在一起,而是在鎮元山東北麓的潛龍潭獨立開辟出一塊營地,部署靈水伏蛟陣,凝聚雲霧将十數裏方圓的幽谷遮閉起來。
雖說嵇元烹與趙孝志在滕王山南天峰見面後,決定一起到鎮元山來見陳海,但陳海卻無意急着見趙孝志,而是邀請嵇元烹單獨到潛龍潭見面。
看到趙孝志眼瞳裏所藏的狐疑,嵇元烹知道陳海此舉到底是什麽用意,換作以往他或許爲避嫌,不入陳海的圈套,但這時候他卻沒有任何的選擇,隻能硬着頭皮,在秦謙的引領下,先一步往潛龍潭飛去。
百步懸瀑飛流而下,在山腳彙聚成百丈深潭,數人坐在潭邊的石台之前,嵇元烹飛到近處,拔開雲霧看到是符思遠與姬江野在弈棋爲樂,陳海負手站在一旁觀戰。
嵇元烹心裏苦澀一笑,雁蕩山、滕王山數百萬将卒生死懸于一線,也有數十萬魔兵魔将在兩千裏外觊觎鎮元山,沒想到陳海他們竟然有這樣的閑情逸緻。
“嵇大人好久不見了,”看到秦謙領着嵇元烹過來,陳海袖手而立,笑着寒暄道,見嵇元烹面帶異色,又笑道,“魔族在兩千裏外僅有四十萬多兵馬盯着這邊,給它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攻過來,而魔族想要集結更多的兵馬攻過來,我們随時能走,它們還要擔心讓玄元軍、東征讨魔軍找到空子溜走呢……”
嵇元烹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說。
現在什麽形勢,陳海、符思遠、姬江野心裏比什麽都清楚,而玄元軍、天南軍、越國三家撇開北陵軍,在南線組織會戰,說到底就是防備北陵軍甚深,結果天南讨魔軍主力被滅,玄元軍與東征讨魔軍走不能走、留不能留,這時候在陳海這樣的雄主面前,說什麽都是蒼白的。
“天南軍覆滅,也虧得陳王藏身一側,令魔族心疑北陵軍還有其他什麽部署,動作稍有遲疑,沒有令局勢徹底的糜爛不堪,但不知道北陵軍還有什麽後續的部署?”嵇元烹硬着頭皮問道。
“哈,”陳海哂然一笑,說道,“天南軍欲攻首陽山,我率兩艦伺伏一側,原本想着天南軍攻陷首陽山,驚走黑炎那魔頭時,我能撈到機會将其捉住,但真是沒有想到天南如此不堪。想必嵇大人也失望透頂吧?”
嵇元烹心想自己直接擺出苦瓜臉得了。
他也的确沒想到天南讨魔軍會不堪到這等地步,而天南軍慘敗,除了四五百萬精銳将卒對魔族而言相當于靈丹大藥之外,數以萬計的天機戰械也都落入魔族手裏,這點更是緻命。
玄元軍冒死滲透到魔族控制區域深處的斥侯,這時候帶回來的消息,令局面十分的不容樂觀。
精銳魔兵即便有着不弱于人族的靈智,但絕大多數都體形高大,難以直接操控天機戰車在戰場馳聘。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魔族正組織巫魔将被俘的天南軍将卒煉成人偶。
人族玄修能将魔族妖獸煉成肉身傀儡,魔族中的巫魔同樣能将人族玄修煉制成肉身傀儡,也就是所謂的“人偶”——隻是以往對魔族而言,行動遲緩、反應僵滞、攻防遠不及同等境界魔兵魔将的人偶沒有什麽價值,所以在戰場上極少出現,但這時候卻操控依照人族正常體形鑄制的天機戰車、辎重車,人偶的價值就陡然挖掘出來了。
這對孤懸在外的玄元軍、東征讨魔軍,簡直就是一場災難,這時候根本不敢從還算有險可守的雁蕩山、滕王山撤出來,就怕在平原區域與南線魔兵主力撞上,從而難逃覆滅之災。
到這一刻,誰都必須承認,北陵軍才有真正有實力跟同等規模魔兵主力在平原區域野戰的精銳,玄元軍或許也不弱,但同等規模兵馬決戰,實在難言有多少勝算,更不要說南線魔兵有三大魔尊坐鎮,實力比他們之前所預想的要強得多。
然而他們也不敢繼續拖延下去,一旦待南線魔兵主力,将天南軍丢下的潰兵、戰械都消化得差不多,即便不直接進攻滕王山或雁蕩山,也會嘗試去切斷兩邊的補給。
當然了,玄元軍這時候果斷南撤,或許還是能保存住實力,但劉汾所部被滅之後,天南國又被打喪膽,玄元軍又有什麽資格獨力對抗三大魔尊統率的南線魔兵?
“後續怎麽打,我提三點要求,同不同意,你們三家自己坐下來商量着辦,”陳海也不跟嵇元烹繞什麽彎,邀請他到石潭邊坐下來,“第一,天南國冊封鄭季石爲南黎郡王、南黎禦魔軍統帥,全面掌控南黎境内的資源用于禦魔之事;第二,三家需同意嵇大人率嵇氏遷入南黎、嵇大人要親自擔任南黎國相,輔佐鄭季石;第三,南線會戰所需要的物資、戰械,皆由三家籌備或向北陵購買,北陵可以負責将這些物資、戰械送入鎮元山、滕王山、雁蕩山,不虞會被魔族切斷供給……”
陳海所提的第三點是嵇元烹這次過來最希望達成的,畢竟指望北陵繞過陰魂嶺,直接出兵不大現實,但需要能保證滕王山、雁蕩山的補給不被切斷,玄元軍及東征讨魔軍據險相守,未必就會畏懼南線魔兵。
而陳海所提的第一點要求,也沒有出乎嵇元烹的意料之外。
陳海提的這點要求,既不破壞當前海東人族的禦魔格局,又三家體系内扶持親北陵的勢力作爲牽制,完全符合北陵的利益。
嵇元烹相信當前的局勢下,三家都會捏着鼻子認可這點,大概戰後再做鄭季石的工作,或者直接刺殺鄭季石,令南黎的局面不脫離三家的掌控。
嵇元烹想不到的是陳海所提的第二點要求,這個條件簡直是将嵇元烹他以及嵇氏的殘餘子弟架到火爐上烤,同時要将嵇氏的前程,跟鄭季石這個沒有根基的鄭氏宗室子弟徹底的捆綁到一起,成爲北陵牽制其他三家的存在。
嵇元烹之前想着戰後三家随便找個機會,将鄭季石給幹掉,但要是他嵇氏跟鄭季石捆綁到一起,他還會希望戰後出現這樣的局面嗎?
見嵇元烹面有遲疑,符思遠轉過頭來,揖禮說道:“當初我與嵇大人一起向君上谏言行分封之策,相必君上對思遠多少心存怨念吧?”
聽符思遠這麽說,嵇元烹心裏也是猛然一驚。
陳海徹底崛起,是得封北陵郡王給他正式掌控北陵的大義名份之後,而原七宗的守舊勢力在魔劫的壓迫下,實在沒有誰有力量對抗陳海所緻,烈帝秦冉心裏怎麽可能不反悔當初過于草率答應行分封之策?
而當初主張行分封之策,又恰恰是他跟符思遠兩個人。
符思遠攜族随陳海歸北陵,就在北陵紮下根來,怎麽看當初都是他與陳海定下的計謀,烈帝對符思遠早有怨恨,而對他嵇元烹雖然沒有流露什麽怨意,但是誰又知道烈帝秦冉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或許隻是此時形勢危難,烈帝不得不依重他掌握南黎的局面,而沒有将心裏的怨言跟猜忌表露出來而已?
而說起來,當初還是他嵇元烹從軍伍中将陳海提拔起來的,他與陳海的“舊誼”,甚至要比符思遠更加強一些。
“趙孝志就在山門之外,陳王或可請他也到潛龍潭來商議此事?”嵇元烹硬着頭皮說道。
“我沒事見趙孝志做什麽?該說的我已經說清楚了,難不成嵇大人去見劉汾、君上,還不能将我所提的這三個條件說明白嗎?”陳海揮了揮手,示意秦謙送嵇元烹離開,沒有要見趙孝志的想法。
嵇元烹這一刻心裏真真是苦澀無比,心想真要是就這麽跟趙孝志回去後将陳海的三點條件提出來,那他褲裆裏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