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海卻将雙手藏在袍袖之中,負于身後,閑庭信步的站在那裏,似乎這一刻他所面對不是僅憑劍意就能滅人神魂的賀蘭劍尊黃歧玮,而是一個舞文弄墨的中年文士。
黃岐玮心說他此時出手,卻也有六七成把握斃殺陳海,然而此時殺死陳海又有何益,難道數十萬族人,真能逃過龍骧軍的血腥報複?
黃歧玮感知到陳海的氣息,孤身前來劫道,本意是要将陳海鎮懾住,令他不敢對黃氏族人、賀蘭劍宗下狠手,誰曾想臨到最後,還是他完全沒有談判的資本。
黃歧玮長歎一聲,劍意怒張的氣勢也陡然收斂起來,但他也無意跟陳海多說什麽,便袖手踏雲而去,竟然連潼北府城都不回,直接往北面的野狐嶺飛去。
郭泓判吓了一身冷汗,怅然看向黃歧玮身形消失處的悠悠白雲出神,他驚吓之餘,腦子都有些木,都沒有搞清楚賀蘭劍尊因何而來,又因何而走。
“黃歧玮大限将至,然而放不下的還是宗族——之前擔心黃氏後繼無人,不惜與同門師兄弟翻臉,将謝覺源逼走,此時又擔心黃氏滅族,與陳侯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廖雲崖感慨道,心想換他是黃歧玮,必然不會顧忌太多,先與他們痛快淋漓的大戰一場再說。
陳海也是微微一歎,這時候看到鶴真人率戰禽營趕來增援,攤攤手,示意鶴真人來遲,邀廖雲崖一起趕往此時已經占領潼河南岸的倉城——這裏曾經是西園軍清剿秦潼軍流匪的中轉大倉,陳海一度在此擔任倉丞,主持糧食儲存、運輸以及軍械修繕之事。
也可以說從陳海擔任潼北倉丞,才種下日後創立天機學宮的種子。
此時樂毅已率五萬精銳進駐南岸倉城,随時能夠渡河北上,進攻黃族子弟退守北岸的潼北府城。
廖雲崖還來得晚了,沒有趕上龍骧一日盡破九藩聯軍的熱鬧,再想到賀蘭劍尊今天來而複去,知道也沒有機會參與到進攻潼北府城的戰事之中,也是深感遺憾。
廖雲崖對陳海是極有信心,但是龍骧軍精銳在潼北府進展如此之快,還是令他瞠目結舌。
想當年在潼口殘城之下,廖雲崖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毅然率領五千同袍軍千裏馳援,在潼口城下,與龍骧軍并肩作戰,但最終因爲與龍骧軍關系過密,他個人聲望太高,威脅到吳、周等族對天水郡的統治,在吳澄等人的打壓下,廖雲崖最終被迫閉關潛修。
然而這三年來,天水郡面對河西強大的壓力,急需與龍骧軍修複關系,廖雲崖才重新得到起用,這次陳海邀華陽宗共立新帝,吳澄等人也是派廖雲崖率兵趕來瀝泉增援。
是啊,誰能想到僅用三年之功,陳海就在秦潼山西麓深處挖通十數座絕嶺,在秦潼關之外,又開辟出一條橫穿秦潼山的大通道來?
預料到所謂的九藩聯軍,在瀝泉必敗無疑,華陽宗自然也就敢将籌碼押到陳海的身上。
之前華陽宗及吳氏、周氏,對陳海及龍骧軍處處防備,是擔心陳海有吞并天水郡的野心,而此時陳海的野心及勢力已經大到擁立新帝、吞并燕州的地步,華陽宗要是還擔心龍骧軍志在天水郡,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陳海請廖雲崖到他之前擔任倉丞的主事廳裏坐下,又讓樂毅諸将過來相陪,說起下一步的計劃:
“俞宗虎即将對歸甯城用兵,此間事了,我便親自歸甯城督戰,歸甯軍、龍骧軍也會兵分兩路,騎兵及戰車營,會從秦潼東關繞道入京畿,甲卒則會溯潼河而上,選擇适當地點,乘風焰飛艇過秦潼山東麓。然而在與閹黨決一勝負之前,需将河西兵馬驅逐出秦潼西關,我希望華陽宗能出兵驅逐河西兵馬并駐守秦潼西關,不知此事可不可行?”
“以往僅華陽宗一家,難抵河西百萬鐵騎,此時華陽宗與龍骧軍并立,從石甯城往北到卧龍城,兩家陳兵七十萬,還不算南面的武藏軍,河西還敢不撤兵嗎?”廖雲崖哈哈笑道。
“好,待秦潼形勢稍定,至于帝妃會如何用華陽宗,陳海不敢逾越,胡開什麽海口,但瀝泉所産淬金鐵,華陽宗每年可得四百萬斤。”陳海知道廖雲崖生性梗直,但要廖雲崖說服吳澄等人,将華陽宗徹底的綁上他們的戰車,籌碼不能開低了。
這幾年要不是龍骧軍私下相售,華陽宗網羅天水郡千裏之地,每年僅能煉就三四十萬斤淬金鐵料,此時不過是與龍骧軍結盟、共立新帝,所得淬金鐵料就能驟增十倍,廖雲崖相信此時就是趕吳澄他們下車,他們也會死賴着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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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黃培義在十數子弟的陪同下,渡河入倉城議降。
想黃培義擔任鶴翔軍都護将軍,執掌鶴川郡數十年,雖然最終還是被河西鐵騎驅逐出郡,但也有威勢在身,誰曾想有朝一天,他會親自渡河議降?
事情到這一步,陳海希望能盡快将黃氏及賀蘭劍宗的勢力融入龍骧軍、歸甯軍,不會再想着去羞辱黃培義。
黃培義渡河之時,陳海親率樂毅、郭泓判、廖雲崖、紀元任等人,出倉城相迎,禮遇有加的将黃培義及随行人員,迎到倉城的司丞主事廳商談收編之事。
“此番受奸人蠱惑,竟然癡心妄想欲對天機學宮擅動刀兵,每每想來也是羞愧萬分,隻望陳侯能大度相容。”
黃培義坐下之後,姿态就放得如此之低,也令參加談判的樂毅、紀元任等人頗爲意外,他們還以爲黃氏會态度強硬,甚至不惜做出魚死網破之勢,以争取更有利的受降條件。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想我當年也是錯信文勃源、趙忠等奸臣,差不多淪爲他們屠戮宗閥、害死帝君的幫兇,黃侯莫要太過自責,”陳海說道,“當務之急,我們還是齊心協力,驅逐竊占燕京城的閹賊之流,護送歸甯侯與帝妃還京,繼任大統……”
“這是理所當然之事。而倘若能稍贖前罪,黃培義願聽從陳侯的差遣,以效犬馬之勞……”黃培義說道。
見黃培義一臉的誠懇,廖雲崖心裏都隻是笑笑,沒想到黃培義身爲一族閥主,谄媚起來倒是令人雞皮疙瘩都要立起來,但說到底黃培義還是見風使舵之人,此時看内廷坐擁宿衛軍五十萬精銳,龍骧軍在京畿僅有十五萬新編之軍,但潼北府的形勢穩定之後,此間二十萬精銳,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越過秦潼山東麓絕嶺,進入京畿,此時黃氏一族再不将籌碼押到陳海的身上,難道等陳海出兵,将黃氏一族最後這點精銳都屠滅嗎?
“歸甯軍新成,尚無老成持謀之帥統禦,我想黃侯能勉爲其難,擔任歸甯軍中郎将一職,規訓這些還不知道怎麽受規矩的将卒。”陳海說道。
“啊……”黃培義都難以相信陳海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前一刻都還擔心黃氏最後那點精銳會被陳海無情的屠滅掉,誰想到這一刻,陳海竟然要讓他統領新編的歸甯軍?
這事太令黃培義覺得難以思議,都不知道怎麽回應陳海的話,又擔心陳海說這話,隻是試探他的野心而已。
“野狐嶺非養人之地,而潼北府的土地皆有所屬,黃氏族人遷過來,會有争地之擾,不是安頓地方的良策,”陳海又慢條理絲的說道,“倒是雁蕩原還有大片的肥沃荒地沒有開辟,龍骧軍可以助黃氏族人遷過去安置,不知道黃侯意下如何?”
黃培義眸子猛然一斂,陳海是要将歸甯軍中郎将這一要職委給他黃培義,也會同意黃氏精銳子弟編入歸甯軍或龍骧軍擔任要職,但前提條件就是要黃培義将黃氏及賀蘭劍宗其他核心弟子的親族遷到雁蕩原充當人質,确保賀蘭劍宗從此往後,再不會有反複,要不然其遷到雁蕩原的親族必然會遭到血腥報複!
“倘若黃侯難以取舍,可以回去跟劍尊前輩商議,我三天後才會護送帝妃趕往歸甯城。”陳海說道,言外之意可以留三天時間給黃培義、黃歧玮考慮。
“不用了,黃氏族人能托庇于陳侯翼下,是他們的幸運,培義怎會拒絕?”黃培義喟然歎道,認可陳海開出的受降條件。
事實上,他在踏入潼北倉城之前就已經意料到,陳海不會容黃氏再以獨力的勢力存在下去,西遷黃氏族人可能還隻是第一步,之後他父親及其他黃氏宗老都要陸續辭去賀蘭劍宗掌教、護法、執法等事,以示賀蘭劍宗再也不是黃氏之劍宗,而是超越世俗事務及權勢之外、純粹的劍修宗門。
也或許如此,才是黃氏更好的生存之道,畢竟黃氏并沒有鲸吞天下的野心,陳海有朝一日,真能奪得天下,黃氏一族還愁在這帝國之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黃氏出野狐嶺,占據潼北府城,還從地方征蓦數千民壯,将兵力擴編到兩萬有餘。這兩萬兵馬,一部分拆散編入龍骧軍第四鎮師,一部分由廖雲崖收編到天水郡兵之中;而黃培義則攜帶賀蘭劍宗四百弟子,接掌歸甯軍中郎将一職。
黃培義随陳海到瀝泉城參見過帝妃楊氏,之後就立刻率前鋒一萬甲卒,乘坐風焰飛艇,橫跨秦潼山,增援正受俞宗虎虎嘯大營三十萬精銳逼迫的歸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