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鐵崖軍與拓跋軍隔着一條二三十米寬的河道緩緩北上,陳海坐在雙轅銅車,都能清晰看到拓跋軍左翼騎兵将卒臉上那種混雜着沮喪、絕望、憤怒的神情。
鐵鲲會不時安排精銳哨騎,直接趟過都不到兩米深的河道,到對岸去擾襲對方的側翼,而等到對方側翼想要組織反擊,就又将哨騎收回來,以此不斷騷擾、疲憊敵軍,拖慢敵軍的行速、增強他們的消耗。
困獸猶鬥,何況鐵崖軍兵馬并不占絕對優勢,一旦出現巨大的傷亡,就很難在堯山立足,目前既然他們這邊已經占據優勢,而敵軍一時也沒有辦法渡過潼河逃走,那就應該拖到敵軍斷糧、拖到敵軍走投無路又疲弱到極點之際,再予以緻命的一擊。
這種戰術安排,無疑是最正确的,但齊寒江卻覺得日子快淡出鳥來了,禦騎跟在雙轅銅車一側,不耐煩的問陳海:“兩軍這慢騰騰的走下去,走到什麽時候才是頭啊!”
“距離潼河入海口三百裏處,有一片丘陵地帶,舊稱海陵原,方面大概有兩百裏方圓,地勢頗爲險峻,又瀕臨潼河,拓跋旗應該會率軍進駐海陡原固守。到那裏,即便一時沒有辦法渡河,但白水城那邊通過二三十裏寬的河道,運送糧草,難度也沒有那麽大。最主要的,眼下已經是五月中旬了,再有四五個月的時間,潼河口就會冰封起來。到時候無論是他們撤回白水城,還是會同白水河的援軍,反過來将我們吃掉,都不會像現在這麽被動……”陳海将拓跋部可能會有的意圖,分析給齊寒江知道。
“将我們吃掉?都不知道會不會将他們給咽死,”齊寒江哧然一笑,打了哈欠,說道,“我說爺,要不咱們從榆城嶺調幾十具重膛弩過來,打完這仗拉倒,再耗下去,打不能打、殺不能打的,也忒無聊透頂了。”
“……”陳海站起來,眺望遙遠的西北方向,越過瀚海,那裏是黑石汗國崛起的黑石城。
他此時不直接在堯山亮出龍骧大營的旗号,除了擔心燕京城及諸閥的反應外,更主要的還是擔心黑石汗國的反應。
黑石城那邊一旦确認是龍骧大營在幕後主導這場戰事,會不會激烈的站出來,與拓跋部及其他大小蠻族,聯合起來,将他們與鐵崖部一起從堯山驅逐出去?
戰争已經夠複雜了,戰争之外的勢态,要比戰争本身更複雜。
眼下他已經能控制戰事的進程,就沒有必要将局勢徹底的攪渾掉,攪到他都看不清局勢的發展,就未必有利。
當然了,直接調戰弩營過來參戰,是陳海早期的一個選擇之一,但現下的局勢已經超出他當初的預期。
他現在的目的,已經不單單是在精絕都護府與榆城嶺之間開辟北線運輸通道,而是要幫助鐵崖部收編堯山周圍兩三千裏方圓内的大小蠻族勢力,建立一支真正、又受天機學宮滲透與影響的蠻族汗國,将來血魔大劫暴發時,将成直接成爲抵禦羅刹血魔的主力戰軍。
至于拓跋旗這八萬人馬,最後會不會直接逃走,陳海并不關心,他主要還是借當下戰事所形成的高壓勢态,助鐵鲲去整合蒙兀諸部在堯山的勢力,同時強硬的勒令沁海渡附近,一直到堯山以西,這一大片區域的大小蠻族勢力,依附于鐵崖部……
現在既然已經能判斷拓跋旗率部是往海陵原而去,陳海讓齊寒江過去,将鐵鲲請過來。
鐵崖部這時候除了在東南麓的銀石灘外,還可以在堯山東北麓築造一座城池。這座城池名義上是作爲将來糧食運往海陵原前線大營的中轉基地,實際上鐵崖部還在堯山周邊再築造兩到三座堅城,勒令附近的部族往這些城池聚集,鐵崖部才能将這些部族真正的控制起來,成爲瀚海草原上的第三汗國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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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堯山往東北而行,越過潼河,在五千餘裏外,有一處水草極爲豐茂的地方,數十條大小河流縱橫交錯,彙聚成了一個方圓百裏大小的湖泊。由于河流衆多,所以這個湖泊很少會有洪水泛濫的情況發生,就被妖蠻稱之爲定波湖。
氣勢俨然的白水城就坐落在定波湖的西南側。白水城的建立可以說是一波數折的。當年拓跋部的老族長拓跋昊甚至在還未能跟克烈部分庭抗禮的時候,就不顧衆人勸阻,堅決推動白水城的建造。
在瀚海草原上,大部分的部族都是逐水草而居,建城之事,對于當時隻有數萬人丁,麾下不過五六個小部族附庸的拓跋部無疑是天方夜譚,對當時瀚海東原的霸主克烈部也無疑更是一種挑釁。
然而拓跋昊一意孤行,選好城址之後,悍然開始了築城大業。
從第一塊牆磚打下開始,定波湖畔就陷入了長達二十年的血雨腥風,幾乎整個瀚海東原的部落都被卷入了這場戰争。
在克烈部最終承認白水城非人力能陷,雙方以聯姻方式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之時,拓跋部已經發展到本族擁有五六十萬人丁、四五十大小部族附庸的大族了。
拓跋昊年歲漸漸大了,昔日無限接近天蠻的強者,百餘年縱橫瀚海東原,都能跨過最重要的關口,在颠峰期過後,修爲就有些蓑退,這輩子幾乎已不可能再修成道胎,他将東征西讨的職責慢慢下放給了最耀眼的嫡子拓跋旗。
拓跋旗也完全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拓跋旗的手上,拓跋部仍然在一天天的壯大,拓跋旗本人,在一天天的磨砺當中,早就在三十年前修成道丹,往天蠻邁進。
由于沒有天榜高手的存在,拓跋部想據白水城成立汗國無疑是癡人說夢,可是如果有一座大陣守護王城就是另說了。
這次堯山異變可以說給了拓跋部一劑強心針,更讓人爲之興奮的是,黑石汗國最大的依仗穆豪也身受重傷,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拓跋部喜不自勝,這才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将地宮大陣拿到手中。
可是戰事的發展着實出乎他們的意料,雖然穆豪的确受了重傷,黑石汗國内部又陷入内亂無暇他顧,但是鐵崖部在關鍵時刻給拓跋部的迎頭痛擊,讓他們徹底理解了什麽叫世事無常。
定波殿以定波湖爲名,取了當年拓跋昊在定波湖畔力挽狂瀾,一舉将瀚海東原所有的風波平定的意思。
它的外形呈長方形,長三百步,寬一百步,由四十根兩米方圓,六丈多高的石柱撐起,石柱上罕見的雕滿了白水城立城之戰的重大戰事,雖然粗糙,但是眉目之間也是栩栩如生它是白水城最重要的建築之一,隻有重大慶典或者關系到拓跋部生死存亡的大事時才會啓用。
今日一早,厚重的大門被轟然打開,拓跋昊帶着幾名親衛昂首而進,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閉目沉思。
一個個部族的族長随後走了進來,他們看到拓跋昊一身甲胄,将兩隻幽鐵短戟橫在膝前,都吃了一驚。
要知道,自從二十年前拓跋昊将兵事全部交給拓跋旗之後,就再也沒有在人前披挂過甲胄,大家心裏皆想,難道老族長這次要親自率部西征?
這些族長自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沁海渡口的失陷他們也都有聽說,知道局勢危急到哪一步了,也知道老族長拓跋昊這次召集諸族議事,是要再次從諸族抽調兵馬、牲口,去增援宗子拓跋旗,但是沁海渡已經失陷,即便各部族都願意出兵出糧,這一戰還要怎麽打?
衆人面面相觑的對視,看老族長拓跋昊穿着戰甲,卻在王座之上閉目養神,一時之間,大殿上雖然聚集到二十多将帥,卻分外的安靜。
又過了一會兒,殿外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一名兩米多高,面目猙獰卻學燕州人穿着一襲錦甲的蠻将急急的跨入大殿,他看老族長拓跋昊在大殿之上閉目養神,就想悄悄往一列隊伍中擠過去。
拓跋昊雙目蓦然怒睜,橫在他膝前的兩支幽鐵戰戟,仿佛怒龍一般暴起,就往那錦甲蠻将掠去。
錦甲蠻将反應過來之時,兩支幽鐵戰戟已經穿胸而過,将他整個巨大的身軀,都釘在定波殿的石壁上。
錦甲蠻将一句話未說,身子抽搐了兩下就直接咽了氣,但他死不瞑目,銅鈴般的巨瞳即便是死了,還死死盯住老族長拓跋昊,到死也不明白老族長拓跋昊爲何出手殺他。
“前方戰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急待我等召集兵馬、糧秣前往增援,元鵬延誤軍機,死無赫……”拓跋昊這時候才緩緩用沙啞的嗓音宣布錦甲蠻将的罪名,又緩緩往殿中聚集的諸部族首領看過去,眼瞳裏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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