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獅嶺祖師殿内,董潘、解泉廷、陳珏等人聽到趙如晦一番複述,皆是目瞪口呆。解泉廷手按玉案,臉黑下來,歎道:“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顔無恥之人,難不成這無恥之徒就忘了,當初便是他在梅塢堡拒婚,令董氏臉面無光,董甯也是受這麽大的羞辱之後,才不得不西嫁羌胡以避閑言碎語的?他得無恥到何等程度,才會認爲董甯會爲他背叛宗族、與宗門決裂?”
說到這裏,解泉廷忍不住嘲諷起妻子陳珏來:“這也是你們陳家的子弟!”
陳珏乃陳氏閥主陳知義之女,論輩份,與陳海的母親是隔了兩代的堂姊妹;而陳海又在玉龍山正式列入陳氏族譜,說他是陳氏子弟,當真是一點都沒有錯。
陳珏與陳烈一樣,都是陳氏自老祖陳隽之後最傑出的子弟之一,此時修爲甚至比其夫婿解泉廷還要高出一個小境界,隻是她這幾年閉關潛修,都沒有機會見過陳族新近崛起的這麽個刺頭人物。
不提陳氏嫡支與昭陽亭侯府陳烈這一支的微妙關系,就憑着獨子解文蟾在陳海手裏吃過的虧,陳珏、解泉廷夫婦也不可能對陳海心存什麽好感。
而孫泉宗邀陳珏、解泉廷一起進入秦潼山,就是想着他們了解昭陽亭侯府及陳海的情況,能助他掌握瀝泉的局面。
“陳海西入金州大漠,是否還有其他隐情?”董潘雖然氣惱陳海的狂妄及不受控制,但與陳海接觸甚久,也深知陳海要僅僅是狂妄之人,也絕不可能順順利利的活到今日。
陳海西入金州大漠,借國使姚興之名行事,不過是掩人耳目之計,太微宗門之内,自然清楚姚興便是陳海,陳海便是姚興,然而陳海假借國使之名在金州大漠種種作爲,經河西傳回燕州腹地,是打過折扣的。
西羌國内亂,西峽走廊兩側的消息傳遞,主要還是受太微宗及董氏控制,更準确的說,除了董氏的信使外,其他商旅在很長時間内,都能無法通過董浦控制之下的鐵流嶺。
拒婚一事曾給董氏帶去過極深的羞辱,太微宗及董氏也想突出臬身在精絕都護府及葉氏複國等事中發揮的巨大作用,對内對外都不能可能大肆宣揚陳海。
何況在玉赤城大捷之後,陳海在平盧的諸多作爲,甚至擅自與妖神殿交易,并不能令太微宗及董氏滿意。
不要說别人了,即便是董潘、解泉廷、陳珏等人,甚至都不清楚陳海在精絕都護府及葉氏複國諸事裏發揮的所有作用。
董潘是警慎的認爲可能存在什麽隐情,但解泉廷、陳珏看來,即便是有什麽隐情,也不至于會讓董甯背叛宗門、與董族決裂。
既然陳海都将話說到這一步,解泉廷、陳珏都覺得他們沒有必要再繼續隐忍下去了,看向孫泉宗,想看孫泉宗有什麽決定,他們定能夠大義滅親,省得這狂妄子将整個陳族都拖入深淵。
孫泉宗眉頭微蹙,手掌輕撫玉案,但就見他手掌邊緣凝聚的煞芒仿佛無堅不摧的利刃,将堅硬無比的青玉案面,一層層的抹平,實難想象他聽到趙如晦所轉述的這些話之後,内心是何等的憤怒。
董潘、解泉廷、陳珏三人面面相觑,陳海所言是狂妄得很,但他們隻要辦法給予教訓,孫泉宗應沒有必要氣惱成這樣!
董潘、解泉廷、陳珏等人還不知道鹿城此時每月會有十五萬斤八級淬金鐵料輸入河西這樣的機密,但孫泉宗知道,而他也清楚的知道陳海是拿這事相要挾。
每月十五萬斤八級淬金鐵料,要折算成普通的九級淬金鐵料,差不多能抵得上四十萬多斤,相當于河西能從聚泉嶺直接獲得淬金鐵的四倍還多,這也是爲何河西都護将軍府會派祖師堂首座葛玄喬親自在鹿城坐鎮的關鍵原因。
可以說,河西此時能容忍一切意外,但不會容鹿城的淬金鐵料供應出現意外。
難道葛玄喬、董甯、冉虎等人坐鎮鹿城,都不能控制鹿城的形勢,難道陳海都回到秦潼山,還能控制二三萬裏外的一切?
孫泉宗也不信董甯會爲陳海這狂妄之徒背叛宗族、決裂董族,但又擔心陳海在鹿城有什麽秘密部署是不受控的。
“孫師叔,怎麽了?”解泉廷雖說年紀要比孫泉宗大一截,論輩份卻差孫泉宗一截。
“文琢,你們暫且出去。”孫泉宗深吸一口氣,讓解文琢等在大殿裏旁聽的弟子們先出去,僅留下解泉廷、陳珏、董潘、趙如晦、孫不悔五人在大殿裏。
解、陳、董、趙、孫五人都有資格知道一些機密,隻是他們這段時間不在河西,諸多機密事,僅通報到孫泉宗這邊,孫泉宗沒有跟他們細說,他們自然無從知曉。
“董甯斷無背棄宗門之虞,但鹿城實在太重要了,此子狂妄之極,卻也有可能在鹿城部下什麽後手,不能不防……”孫泉宗蹙着眉說道。
解泉廷、陳珏等人面面相觑。
解泉廷恍然說道:“此厮西進,原先是奔鹿開峽,就便說得通了。”
所有人都不相信陳海假借國使姚興的身份進入大漠是爲了董甯,但此前一直都想明白到底是爲什麽,這會兒卻是找到合理解釋了。
“泉廷是說陳海早就知道鹿河藏有淬金砂礦,之後才是借董甯西嫁攪亂形勢,趁機控制鹿城?”孫泉宗問道。
“事情發展未必都是陳海這厮所能預料的,但他西入大漠,必是奔鹿河而去,”解泉廷說道,“而他手裏多半是有一張秘圖……”
陳海的人生軌迹并不複雜,自幼在姚氏的嚴密保護下修行,會沖撞太孫妃獲罪,廢掉修爲放逐于河西,投奔陳烈,入鐵流嶺道院修行,恢複修爲後成爲太微宗上七峰内門弟子,參加玉龍山之戰,西入燕京參加學宮闱選而聲名鵲起。
在董甯西嫁之前,陳海從來都沒有踏足大漠,自然不可能事先知道鹿河附近藏有淬金砂礦。
這意味着陳海手裏有一張标有淬金砂礦分布的秘圖,也意味着聚泉湖底的淬金砂礦,也非陳海意外發現,也意味着陳海極可能知道更多的淬金砂礦分布地點。
想到這些,解泉廷他們面面相觑,這時候才覺得真正棘手起來。
陳海掌握着太多令燕州頂尖宗門世閥都要爲之瘋狂的驚天秘密,他們要怎麽對陳海下手?要是将陳海逼急了,後果誰來承擔?
也難怪孫泉宗聽趙如晦轉述陳海的狂妄之言,會氣成這樣。
眼下要怎麽辦,難道就爲趙如晦轉述的一句話,大家就束手無策,坐在這裏看着陳海在聚泉嶺中峰搞什麽修習會?
“趙如晦,你随我回一趟太微山。”孫泉宗對趙如晦說道。
解泉廷、陳珏、孫不悔心裏都知道,要如何處置陳海,即便是孫泉宗都不能擅自決定了,但孫不悔心裏也是擔憂,不管孫泉宗拉趙如晦回太微山是見世子,還是神侯他老人家,一旦事情有了定論,就再無轉寰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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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節約時間,趙如晦随孫泉宗是乘鶴而行,直接飛過秦潼山西麓的綿延絕嶺,借道天水郡中部,直接飛入太微山脈東南麓的太微城裏。
趕到太微城,才知道世子董疇并沒有留在城裏主持都護将軍府事務,前兩天趕去了太微宗在太微山脈深處的山門所在栖雲嶺。
趙如晦又随孫泉宗趕往栖雲嶺,在鎮妖殿内受到世子董疇的召見。
趙如晦心知孫泉宗一定要将他拉上,是迫使他原原本本向世子細述陳海的一言一行,以示孫泉宗他沒有從中刁難陳海的意思。
西征羌胡遇挫之後,武威神侯本人更多時間也是隐逸山林,都護将軍府主要是世子董疇在主持,這也使得董疇在河西、在太微宗的威勢漸隆。
趙如晦站在神色看似平靜的董疇面前,卻感受到莫大的壓力,将陳海所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趙執事,你覺得陳海是什麽想法?”董疇身材不高,穿着一襲金絲蟒袍,坐在五龍寶椅之上,平靜看着趙如晦問道。
趙如晦自然是不希望世子董疇真對陳海有什麽針鋒相對的措施,但在世子董疇強大的壓力下,也隻能硬着頭皮說道:“陳海雖然出身世閥,但見棄于世閥而托庇河西,見寒門子弟修行艱難,而有憐憫,趙如晦覺得其志乃是打通寒門子弟修行的礙障……”
“你要是如此認爲,那真是看輕他了……”董疇盯着趙如晦的眼瞳,淡然說話,他不覺得趙如晦所說是真心話,卻也不爲趙如晦的隐瞞氣惱。
“如晦愚鈍。”趙如晦也不敢再替陳海辨解什麽,但見世子董疇認定陳海有着更大的野心,心裏也是更替陳海擔心。
“鹿城會不會真有麻煩?”孫泉宗坐在一旁的長案後,神色凝重的問道。
陳海話語間暗示董甯會背棄宗族、宗門,并以此相威脅,這才是最不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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