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看到場面僵持下來,他這時候站前一步,搓着手說道。
他這時候完全沒有剛才出言邀嶽弈然出城一戰的傲然,卻象是要拉葛玄喬與苗明成等人坐下來說話的和事佬,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市儈。
“還未請教你的身份?”苗明成眼睛盯着陳海,沉着聲音問道。
陳海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假冒的國使姚興,借勢在北面的茫茫大漠深處掀風攪雨,被諸寇稱爲黑山箭魔,一個是被大燕朝堂除名的前宿衛将軍、令董氏極爲不快的太微宗内門弟子陳海。
苗明成、蘇崇虎能在鹿城,自然也将陳海的來龍去脈打聽清楚了,這時候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以什麽身份,站在這裏說話。
“散人陳海,見過苗真人。陳某曾在太微宗修行,勉強算是太微宗弟子,但在宗門也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也曾在大燕擔任過一官半職,但此時已挂印而去,無牽無挂而遊曆大漠。适逢西羌國亂,受西羌國主葉侯禮聘爲客卿,此時算是代表葉侯,跟苗真人說幾句話貼心話,還請苗真人莫要介意我曾在太微宗修行過的過往。”陳海哈哈一笑,拱手行禮道。
守在院門口外的齊寒江肚子裏都快要笑開花了,陳海在黑山假稱大燕國使,大家明知道他是假冒的,偏偏一口一個“國使”叫得親熱,沒想到陳海這會兒又不再冒用這個“大燕國使”的名義,偏能腆着臉說他是葉青麟禮聘的客卿。
齊寒江都不知道陳海怎麽有臉說出這話的。
苗明成似乎絲毫無感,微微蹙着眉頭,說道:“有什麽話,陳真人敬請說來。”
陳海雖然是太微宗弟子,但個人接受葉青麟的禮聘,出任西羌國的客卿,這并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也并不代表太微宗直接參與西羌國的内亂;宗門在一定程度上,也不會事事都幹涉弟子的個人選擇。
甚至在殘酷的派系鬥争裏,宗閥世族兩邊押注都是常态;更不要說宗門的态度會更超然一些。
同樣的道理,嶽弈然、蘇崇虎,甚至苗明成都可以以個人名義加入叛軍,但妖神殿派出三分之一的精英弟子,直接出動介入西羌國的内亂,就已經突破了底線,會直接演變成宗門之間的血腥戰争。
“想必苗真人心裏也都清楚,葉氏即便此時僅剩殘族,也并不願意徹底淪爲河西的附庸,但妖神殿到這時倘若還不知收斂,執意要讓三百弟子及三百靈獸踏過鹿開峽,葉氏也将别無選擇,”陳海說道,“葉侯讓我在這裏跟葛老祖及苗真人将事情挑明了說,葉氏意在複國,隻要太微宗、妖神殿不介入西羌國的平逆讨叛戰事,事後葉氏若敗則罷,葉氏若勝、成功複國,對太微宗、妖神殿也會一視同仁,不會有所偏頗。”
“哼……”蘇崇虎、嶽弈然都是冷哼連連,不會相信陳海此時所說的空洞承諾。
妖神殿在鹿開峽外的伏兵由暗轉明,葉氏倘若成功複國,怎麽可能對妖神殿沒有芥蒂?葉氏也不是吃素的,複國成功之後怎麽可能沒有清洗妖神殿勢力的動作?
“倘若苗真人能說服長樂城不介入平逆讨叛戰事,以及長樂城能夠不切斷東西商道,葉氏可封賀氏世襲長樂侯,永治長樂之地。”陳海說道。
長樂城與鹿城,位于平盧大綠洲的東西兩個重要節點上,這個條件實際上是要将長樂城直接割讓給妖神殿控制。
至少在太微宗完全介入西羌國之前,葉氏是沒有能力從妖神殿手裏收回長樂城的;而妖神殿能直接控制長樂城,也就不用擔心葉氏能将其影響力從平盧大綠洲完全清洗出去。
“你似乎确信葉氏有足夠的實力平叛複國?”嶽弈然冷笑道。
就算此時答應協議,妖神殿三百多精英弟子遵諾不踏過鹿開峽,以及長樂城城主賀榮所掌控的勢力不直接介入西羌國的戰事,張雄、孔鵬麾下此時也已經整合出六七萬兵馬,而且妖神殿也早已經有上百名弟子以個人名義,攜兩百多頭靈獸加入黑山軍作戰,嶽弈然就不相信葉青麟在黑山倉促整頓的殘部,以及陳海、董甯收編馬賊、奴隸所治的精絕軍,能有什麽作爲。
“不管葉氏有無複國的實力,但問嶽兄、苗真人,今日敢立下此諾?”陳海問道。
嶽弈然雖然是妖神殿最傑出的年輕弟子,但此時有苗明成在場,還輪不到他來做主。
葛玄喬目光炯炯的盯住苗明成。
雖說西羌國内接下來的戰事還有可能很殘酷、血腥,他們也無法阻止妖神殿及藏羌國暗中援助張、孔等叛軍,但他們的主要目标還是阻止妖神殿及藏羌國直接介入這場戰事,不讓這場戰事不受限制的擴大下去;也隻有這樣,才不至于打亂河西及太微宗現有的部署。
當然,陳海此時許諾長樂城在戰後脫離西羌國自治,事前也沒有跟葉青麟及其他葉氏族人商議,但這些他們事後可以強迫葉青麟答應下來。
陳海開出這樣的條件,對妖神殿還是極有誘惑力的。
再不濟,妖神殿的勢力也不會完全從平盧大綠洲清除出去,能與太微宗同等保持對平盧大綠洲的影響力;而要是張雄、孔鵬等人争氣一些,他們則可以将太微宗的勢力完全清除出去,而控制整個平盧大綠洲,爲日後實現妖神殿的大複興奠定基礎。
當然,條件好不好,苗明成都不會立時答應下來,時間就在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院裏虛耗着——陳海陪葛玄喬站在那裏,一點都不覺得尴尬。
不知不覺間,日頭已經往西山斜去,一名身穿皮甲的妖神殿弟子,神色倉促地從後面的院子裏走過來,看他疲憊不堪的樣子,想必也是剛從城外遠道趕來,眼睛陰戾的剮了陳海、葛玄喬一眼,便附在苗明成、嶽弈然、蘇崇虎等人耳邊低聲細語片晌。
這一刻,苗明成、蘇崇虎、嶽弈然等人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他們此前都已經猶豫要答應葛玄喬、陳海提出的條件,但這時候皆有一種被玩弄的憤怒。
“你們故弄玄虛,聲東擊西,當真以爲我們是小兒可欺不成?”苗明成怒不可遏的質問道,他那似枯樹般的雙手虛握,虎口裏有金光燦然的隐隐神華透出,似有無盡的力量要随苗明成胸臆間的怒火噴薄而出。
“此話怎講?”陳海從容問道。
“你們在此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然而精絕軍早早從黑山出發,此時已然潛伏到鹿城外三百裏,你問我們這是什麽意思?”嶽弈然鼻子都快要氣歪了。
雖然他們無法直接偵察精絕軍在黑山的動靜,但要不是注意力都轉移到葛玄喬入城這件事上,他們怎麽可能拖延到精絕軍都已經逼近到鹿城三百裏内,才有察覺?
雖說張雄、孔鵬等人的根據地就在三百多裏的王城,但他們此時傳訊過去,張雄、孔鵬将人馬從西羌王城集結、調出,至少要比精絕軍多耽擱半天的時間。
這難道不是陳海這賊娘養的奸計,是什麽?
“真要是針對妖神殿有什麽陰謀,太微宗及河西都護府将計就計,誘妖神殿三百多精英弟子出鹿開峽入彀,試問你們有幾人能活着逃出去?你們以爲葛老祖從太微山調一千精英弟子,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與精絕軍彙合?”
陳海毫不留情的冷聲一笑,氣勢陡然淩厲起來,即便是面對苗明成眼瞳透漏出來的精芒也毫無畏懼,說道,
“我們今日過來,所議兩宗皆不得幹涉西羌國的平逆戰事,我與葛老祖也相信苗真人、嶽真人、蘇真人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必定會答應我們的條件,決不會随意将妖神殿同門數百精英弟子無辜拖入這場戰事,所以精絕軍與葉氏王族軍才直接往鹿城開拔過來。難不成精絕軍及葉氏王族軍從黑山開拔,也要事先知會你們不成?”
“……”嶽弈然氣得一佛升天、二佛滅世,明明知道是陳海他們故意使詐,卻偏偏沒有辦法跟他們争口舌之利。
“苗真人,如若不認可我們剛才提出的條件,精絕軍及葉氏王族開拔到鹿城城下,請你們與叛軍同擊之,我們到時候也便知道你們的選擇是什麽了!”
陳海與葛玄喬對望一眼,施施然往院子外走去,似乎完全沒有考慮苗明成、蘇崇虎、嶽弈然會在身後暴起殺招。
趙晉、周一鳴等五姓家主,都能聽到陳海、葛玄喬、苗明成他們議論什麽,他們也是這一刻才知道精絕軍竟然距離鹿城已經不到三百裏距離,也都愣怔在那裏。
看着陳海、葛玄喬等人翩然而去,再看苗明成、嶽弈然、蘇崇虎三人在院子裏臉色難看到極點,五姓家主心裏都忐忑不安,他們這是談成了還是沒有談成?
難道黑山箭魔真就不怕出一點意外,妖神殿弟子與黑山軍聯手夾擊他們?
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五姓家主怔立當場,一時間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