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蟬兒這時候又摘去臉上的面紗,陳海轉身卻現她那千嬌百媚的容顔,在倏然間又變得平淡無奇,仿佛是跟着他出行的貼身女侍——陳海知道甯蟬兒是摧動臉面竅脈間的精氣扭曲臉部的肌肉,以達到變換面容的目的,但極難得的是他都看不出有什麽破綻。
甯蟬兒的表現也恰像個貼身女侍,在七名陌生騎客——滿臉橫肉或傷疤縱橫的剽健漢子——靠近時,她身子躲到陳海的身後,畏畏縮縮,就像是怕這七人将她拖出去當場就給強暴了。
來人皆穿靈甲,黃級靈甲談不上多強,但所镌刻的道篆禁制隐然牽動着天地元氣,有神華暗藏,一旦遇到突襲就會立時顯現出刀槍不入的威力來。
這七人竟然都有辟靈境的修爲,背負大弓、腰間佩刀系劍,各持長槍大戟,禦馬散成半弧形将陳海、甯蟬兒隐隐包圍起來,像刀子似的淩厲眼神在陳海、甯蟬兒的臉上掃來掃去,卻也不主動喝問陳海他們的來曆。
這夥人看着兇悍異常,卻又不像尋常的馬賊,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更像是遊哨大漠的悍卒。
“姚興見過諸多将爺。我主仆二人西出鐵流嶺,欲往西羌諸國遊曆,不曾想在風雪中迷了路途,敢問諸位将爺,此地是何地?”陳海聳聳魁梧的身軀,從巨石後走上去拱手問道。
“我叫胡必烈,姚氏在燕州的大姓啊!”爲者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有着辟靈境後期的修爲,有兩道傷疤橫貫全臉,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齡,像刀子似的兇戾眼神盯着陳海,此人雖然鷹鼻深目,是羌胡人,但對燕州的情形十分熟悉,可不會輕易就信了陳海這番說辭。
“是啊,姚氏是燕州的王侯大族,我祖上跟貴居燕京的姚京還是有些牽涉,但此時已經是攀附不上了。”陳海笑道。
“你們的馬匹呢?”胡必烈問道。
如此大的風雪,絕非燕州那些嬌生慣養的宗閥子弟所能承受得起的;而陳海身材魁梧、稍有些臃腫的臉,也是滿臉的絡腮胡子,有幾道淺淺的傷疤縱橫交錯、顯得猙獰剽勇,也絕不像是嬌生慣養的宗閥子弟,甚至比他們更像馬賊派出來的探子。
“燕州所産的馬匹,不耐這酷寒天氣,出鐵流嶺沒幾天就雙雙倒斃了,我主仆二人卻是不甘心半途而廢,在這風雪天裏已經走了三天三夜,都不知道偏離西羌故道多遠了。”陳海平靜的解釋道。
“你們往南走三四百裏地,就能看到烏鞘嶺的北山山嵴了,那裏才是西羌故道所在,不過,這風雪天,你們要是再這麽瞎走下去,多高的修爲,都隻怕會落個精盡人亡的下場,”那自承名叫胡必烈的漢子看不透陳海的底細,淩厲的眼神制止住蠢蠢欲動的手下,說道,“我們恰好護送一支商隊回西羌國,如果你們不介意先随我們同行到夜渠山拜訪一下友人,這時候可借一匹馬給你們充當腳力,到西羌國你們再适當支付我們一些銀錢便是。”
說是邀請陳海他們同行,胡必烈卻不容陳海拒絕,示意手下讓出一匹馬來。
這十數人,每人都有一匹空馬系在身後,一名騎士拿長戟往身的那匹跛馬捅了捅,要陳海與甯蟬兒共乘那匹跛馬。
陳海心想他要是不想同行,這七人會不會立時對他們下手?
“你們也要去西羌國,那一路上有伴,真是太好了;至于夜渠山,我在古籍裏有見過關于夜渠山的記載,傳言大漠深處,有黑山名夜渠,山南石地湧出靈泉,以飲苦旅。這次能有機會,怎麽都要去看一眼的。多謝!”陳海拱手相謝,一邊敷衍說道,一邊暗地裏揣摩這七人的身份跟來曆。
入冬之後,西峽走廊的環境即便比北面的大漠要好一些,卻也極其的殘酷,稍不注意,有着通玄境底子武修,都有可能冰死在風雪之中,尋常商隊不會選擇這個時候西行。而眼前這夥人是不像馬賊,但卻要跑到馬賊窩去拜訪什麽友人,鬼才信他們是什麽商隊的護衛?
這七人到底是哪方勢力派出來的探子,這時候跑去聯絡夜渠山的馬賊,又有什麽樣的企圖,要不要直接将他們扣下來審問,但甯蟬兒這妖女會不會搗亂?
“我帶着逆靈散呢。”大概看出陳海的猶豫,從後面騎上馬抱住陳海後背、渾不介意與陳海親昵共乘的甯蟬兒悄然說道。
甯蟬兒這親熱的抱姿,令陳海如坐針氈,但她的話還是令他心裏一動。
夜渠山的馬賊規模是不大,但這夥人真要将他們誘入馬賊窩再動手,陳海也不會輕易去冒這個險。
離開西峽走廊,在大漠深處的綠洲,不管大小,數量都極其有限,何況夜渠山的湧泉,還是一眼難得的靈泉,能占據夜渠山的馬賊,哪怕隻有兩三百人規模,也不容輕視。
陳海剛才還是想着直接奪馬走人,也不想貿然去闖馬賊窩,但聽到甯蟬兒說她随身帶着逆靈散,心想跟着胡必烈這夥人到夜渠山走一趟,卻是他們的勝算更大一些。
而甯蟬兒萬裏迢迢追蹤他到茫茫大漠,也不至于是要害他被馬賊圍殺。
也許是察覺到陳海跟更多的人彙合了,狼群就沒有從後面再追殺過來,消失在茫茫沙海深處,陳海随胡必烈這夥人一直到夜渠山,都沒有見狼群的蹤影再跟上來。
夜渠山,與陳海沿路所見的黑色石嶺,都是太微山露出地面的餘脈。
太微山的主幹,僅有一萬餘裏,東接天水郡内的騰蛟嶺,伏蛟嶺過去,就是秦潼山西麓的綿綿絕嶺,則從太微山往西,就是綿延兩千裏的馬鬃山、鐵流嶺餘脈,而将夜渠山這些餘脈算上,太微山的地脈延伸足有近三萬裏。
陳海出馬鬃山,沿路所見的黑色山崗,都隻有百餘米或數十米高,斷斷續續就像是茫茫大漠深處的路标,而夜渠山的主峰則有四五百米高。
陳海随七人趕到夜渠山時,風雪已經停歇下來,茫茫大漠覆蓋着一層皚皚白雪,夜渠山在這茫茫沙海雪原之中,顯得尤其的高聳。
夜渠山是一座呈半弧形的山嶺,有七八裏綿延,夜渠泉在山南,從山腳湧流出來,在南麓彙聚成一座百畝大小的淺湖,形成一片範圍有四五千畝的稀樹與草甸混雜的綠洲。
在大漠深處曲折走了十來天、四五千裏,蓦然間看到這麽一處靈氣騰湧的綠洲,不管是不是被強大的馬賊勢力盤踞,眼前的情影都叫陳海看了心神一振。
“都說夜渠山雖小,卻是大漠深處的一顆明珠,姚兄看此情形,是否也深有所感啊?”胡必烈在綠洲邊緣勒住馬,回頭笑着問陳海。
“不錯,史書記載早年大燕邊軍曾在此築塞,填以精銳,抵擋胡馬妖蠻南下,保護西羌要道通暢。山腳下那座石寨,大概就是大燕邊軍早年所築而留下來的營地吧?”陳海拿馬鞭指着山腳下的小石城,跟胡必烈談笑風聲,似乎他不谙世事,完全沒有看到胡必烈眼裏所藏的殺機與輕蔑的笑意。
“不要提史書記載,二十年前益天帝西征諸羌,就派軍馬進駐夜渠山,但益天帝在砍柴湖畔被我們諸羌聯軍殺得屁滾尿流,夜渠山的軍寨也就破落下來了,”胡必烈說起二十年前的往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似在嘲笑當年益天帝的自不量力,馬鞭揮指小石城,說道,“現在是我的朋友住在這裏,築城建壘,他們現在就是夜渠城的城主,隻是暫時還沒有得到西羌國的冊封罷了。”
夜渠山說是城池很有些勉強了,小石城大約就裏許周長,緊挨着夜渠泉從山裏湧出的溪口,有箭樓哨塔等建築,将不大的夜渠湖也完全控制在箭樓的射程之内。
除了小石城外,綠洲邊緣還散布着兩三百間矮小破落的民舍,大多數都是石徹土壘,十分簡陋,有些衣衫破爛的婦女、孩童從四處漏風的土屋裏探出頭,眼神麻木看着陳海這些訪客。
在夜渠湖的南岸,還有上千畝田地開墾出來,開渠從夜渠湖引水灌溉。時值寒冬,看不到有人在田地裏勞作,但在夜渠山的南坡,有一座采石場,有近千人正在監工的監視下,将大塊的堅石開鑿出來運下山,正在小石城南面建造一座更大規模的石寨。
這些人看外貌,有燕州人,有羌胡人,但他們絕大多數都衣裳褴褛、面黃肌瘦,想必是被馬賊俘獲過來奴役的奴隸。
陳海沒想到這股馬賊才三四百人,竟然也有在西羌故道旁經營夜渠山的意圖,真是稀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