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無憂聽到林安簡如此形容,便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
她應當是和自己一樣的燕皇特使,用來執掌尹京暗探網絡的書院女子。
對于兩套暗探網絡,姜無憂并不吃驚。
她從前意圖減少齊燕紛争,嘗試過向燕皇傳遞錯漏的消息。那幾條消息都是姜無憂憑借經驗,反複斟酌後修改的,絕無被發現的可能。結果幾日之後假消息便都被燕皇發現,一條不落,一條不錯。
假傳消息被發現之後,姜無憂原以爲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過了幾日,從燕國那邊送來了鎖命的毒藥。此毒名爲“秋蟬”,一旦下肚,便如秋蟬蟄伏,平常發現不了,但一旦發作便絕無再解的可能,當場暴斃。
服毒後,隻能月月服用燕皇送來的壓制藥丸,延後毒藥發作的日期,相當于把性命徹底交在燕皇手上。
從那以後,姜無憂自知假傳消息無用,便消了念頭,老老實實做被燕皇遙控的傀儡。
不過,有一事姜無憂一直不明白。
那便是燕皇爲何不殺自己,而要用藥物控制。
明明殺掉自己這個不忠心的,換一個忠心的部下統領暗探才是更好的選擇。
林安簡看着姜無憂,看她一副不太震驚的樣子,道:“你不驚訝?你也早發現了?”
“嗯。不過沒想到會是王妃。”姜無憂簡短回答。
同爲燕皇特使,姜無憂都沒見過燕皇,自然也不會對她的其他手下,或者自己的“同僚”有什麽歸屬感。
林安簡從姜無憂跳舞時便關注了她,那時隻覺得姜無憂有才華,卻根本沒想到,這樣一個萬衆矚目的花魁女子,竟然是最需要低調的燕國暗探。隻能說燕皇在玩弄人心這塊,無人能敵。
“姜姑娘,你就不想知道本妃爲何找你?”
“不想知道。”
姜無憂如此幹脆,讓林安簡小小詫異,“爲何?”
姜無憂倒是很自然地說出了何雲霄的心裏話,“王妃大人,哪有人會喜歡工作呢?”
林安簡:……
她一時想要反駁,卻發現姜無憂說的好有道理。
眼看張靜娴那邊的戲台搭建過半,林安簡失了玩鬧的心思,“姜姑娘,此事我不得不說,你也不得不聽。”
“你說吧。”
林安簡左右環視,确保安全之後,悄聲道:“燕皇讓我全力配合你殺個人。”
姜無憂蹙眉,她一直以來的任務都是收集情報,武功更是半點不會,怎麽殺人?就算真殺得了,倘若殺的是齊國政要,又如何全身而退?若退不了,何雲霄怎麽辦?
“殺誰?”她問。
林安簡眯起眼睛,語氣輕柔,“孟清淺。”
這三個字宛如一道驚天之雷,直接讓姜無憂瞳孔劇震。
孟清淺!?
殺齊國當政的長公主!?
這無異于直接弑君!
孟清淺一死,齊國大亂,朝局失衡,勢必導緻孟韓相争,兩方爲奪皇權不死不休。當此時,燕軍憑借早已獲得的齊國邊防圖,長驅直入,直搗尹京……
姜無憂不敢再想了。
燕皇不愧是燕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不世之功!
以燕皇的性格,此事必然布置地環環相扣……
若真讓自己殺了孟清淺,那此後燕軍再破尹京,随之一統九州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燕國一統九州……
姜無憂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何雲霄身披戰甲,和茫茫無際的燕軍厮殺的情形。看他奮勇殺敵,看他血染鐵甲,看他力竭身死。
銀牙咬死嘴唇,姜無憂素手握成拳頭,微微顫抖。
怪不得燕皇舍不得殺自己,怪不得情報上說燕軍一月之内集結完畢,怪不得要挑這個時候去殺孟清淺。原來都是爲了半月後,宵月二十歲的成人禮宴會。
尋常長公主的雙十歲成人宴并不會大操大辦,但孟清淺不同,她的每一個節日都有政治意味。所以,哪怕孟清淺本人不想折騰,她的小弟們也會逼着她折騰。
姜無憂想明白了,燕皇爲什麽不殺她,一定要喂她吃藥,留她小命。因爲自己會跳舞,會舞劍。去年太後壽宴時舞過一次,這次長公主成人宴,幾乎必會請自己再去。如此一來,自己就變成了唯一一個手持武器又能安全接近孟清淺的人。
還真有可能能殺得掉孟清淺。
遵命行事……還是……爲了他……
姜無憂稍作猶疑,便立刻有了答案。不止是爲了他,也是爲了兩國百姓。
“王妃,我……”
林安簡伸出一根纖細手指,按在姜無憂的嘴唇上。
“姜姑娘,你先别急着說,把手伸出來,兩隻手。”
姜無憂伸手,見林安簡取出一個小布袋,把袋中所有的藥丸倒在自己的手上。一共六顆。
是延緩秋蟬劇毒的解藥。
爲什麽是六顆?
林安簡手指指着其中一顆道:“這顆,是姜姑娘的解藥。”
随後指向下一顆。
“這一顆,是姜忱月姑娘的解藥。”
姜無憂被震驚到瞳孔放大,“忱月怎麽……什麽時候……”
林安簡把屬于姜忱月的解藥放回布袋中,搖了搖頭,示意姜無憂她也不知道。
林安簡繼續。
“這一顆是姜姑娘的父親。”
“這一顆是姜姑娘的母親。”
“這一顆是姜姑娘的弟弟。”
姜無憂雖是被父母賣掉的姑娘,但她心中一直感念父母的恩情,雖然早年生活不易,卻一直有暗中尋找親生父母。此時終于真相大白,她卻隻能喃喃道:“難怪一直找不到,一直沒消息……”
此時,姜無憂手中有兩顆解藥,其中一顆是她自己的,另一顆還沒有被分配。
姜無憂語氣中帶着懇求,可憐巴巴地說:“王妃大人,你能不能……”
林安簡歎了口氣,道:“對不起。你手中最後一顆解藥,其實是本妃的。”
林安簡拿起姜無憂手上的藥丸,當着姜無憂的面吃了下去。
祁王妃在用行動證明她沒有說謊。她也不過隻是燕皇的棋子罷了。
姜無憂動搖了,若隻有她自己她還能義無反顧地舍棄,但當這交換的天平上,又增加了砝碼,增加了她家人的性命……
她動搖了。一邊是何雲霄和無辜百姓,一邊是自己的妹妹、血親……
林安簡歎了口氣,道:“姜姑娘,容本妃口述燕皇給你的手書:愛卿無須猶疑,朕,自會護你所有家人周全。”
“所有?”
“所有。”
天平傾斜。
姜無憂低下頭,悶悶地說:“我知道了。”
林安簡作爲傳話之人,全程目睹了千裏之外的燕皇,如何依靠道具和話語,一步步掌控人心,讓原本不願替他買命的姜特使,不得不遵命行事。
玩弄人心之人,簡直太可怕了。
張靜娴在那邊搭好了台子,卻怎麽也不想讓還有身孕的姜無憂上台跳舞。懷孕之人不是不能運動,張靜娴隻是不想讓姜無憂再過從前那種“賣笑”的日子。
煮了茶給二人送來,張靜娴道:“無憂,今日要委屈你了。那台子年久失修,搭不起來,舞蹈以後再跳吧。”
姜無憂親昵地挽住張靜娴的手臂,開心笑道:“無憂聽娘的。”
張靜娴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一時啞然,愣了愣,道:“好、好。”
祁王妃林安簡站在一旁,和親昵的婆媳二人格格不入,仿佛身處兩個世界。
她喝了口茶,滿嘴苦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