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普麗城雖然繁華,但是地處幹涸的東南境,自打二十幾年前的一次地龍翻身後,附近唯一的水源普麗河被截斷,下遊幹枯,自此普麗城就沒有了水源,每隔幾日,城中都要派出送水隊前往普麗河的上遊取水,以供城内百姓的日常飲用。
一旦沒了水源,即便他們一時攻不下普麗城,對方也注定撐不了幾日。
不過這也隻是爲了以防萬一罷了。
來禀報的衛千總以及附近的士兵都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蕭奕,目露期待。
這些事蕭奕都沒瞞着原令柏,原令柏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一雙清亮的眼眸熠熠生輝,與其他人一樣透着期待。
蕭奕直接揚手,铿锵有力地下令道:“走!随本世子攻城!”
“是,世子爺!”那衛千總和士兵們齊聲抱拳應道。
原令柏也做出同樣的動作,眸中更亮了。他就知道跟着大哥混,就是暢快!
衆将士應聲的同時,都是心跳如鼓,熱血沸騰。
當撼天震地的軍鼓聲敲響時,那些潛伏在溝壑中的士兵們都從中跳了出來,訓練有速地整隊,列成整整齊齊的方陣,繡着銀色“蕭”字的黑色旌旗在風中招展,獵獵作響。
“出發!”
跨在烏雲踏雪上的蕭奕一聲令下,上萬名士兵整齊劃一地應了一聲,呼喊聲震耳欲聾,透着仿佛能開天辟地的力量。
将士們皆是士氣高漲。
烏雲踏雪的馬蹄率先飛馳而出,然後是騎兵們的馬蹄聲,步兵們的腳步,隆隆地緊随其後,一個個昂首挺胸地往前奔去,胸懷萬丈豪情。
他們所處的地方距離普麗城不過五六裏路,不過一盞茶功夫,大軍就如過無人之境地趕到了普麗城外。
此時正是三更,四周漆黑一片,整個普麗城都在安眠之中,上萬南疆軍将士的來襲讓他們完全猝不及防。
守城門的西夜守兵緊張地吹響了号角,又派人去守備府通知上将。
一瞬間,整座城市如沸水一般沸騰了起來。
守城的數千西夜士兵從睡夢中驚醒,迅速地往城門的方向集結,然而已經晚了。
撞城柱撞擊在城門上的聲音響徹天地,“咚!咚……”
每一聲都如天上的悶雷一般,響徹在所有人的耳邊。
“咚!咚!咚……”
撞城聲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響亮,如同所有人的心跳一般,隻是城内人與城外人的心态迥然不同。
城外的人熱血上湧,仿佛平添了一倍的力量,而城内的人越來越惶恐不安……
“咚!”
在一次彷如直沖雲霄的撞擊聲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凄厲喊聲随着隆隆的開門聲響起——
“城門開了!”
随之而來的是那淩厲的厮殺聲:“殺呀!”
刀光劍影交錯而起,喊殺聲與慘叫聲此起彼伏,濃烈的血腥味與死亡的氣息彌漫在城中……
如一條長龍般湧入普麗城中的南疆軍士兵一邊入城,一邊高喊着:
“降者不殺!”
“百姓不殺!”
“獻城者不殺!”
“……”
上萬的南疆軍士兵如洪水般沖鋒陷陣,那勢如破竹的氣勢把那些根本還沒集結起來的西夜守兵打得一敗塗地……
兵器跌落聲不絕于耳,起初是從屍體手中掉落,跟着就是從活人手中……當第一個西夜守兵放下武器跪倒在地時,越來越多的西夜兵都失去了殺心,跪伏下去,隻爲那一句“降者不殺”。
大局已定!
至于城中的百姓都是忐忑不安,閉門不出,當發現來襲的敵人沒有進屋燒殺擄掠的意圖,都如死人般充耳不聞。
反正外面死的是西夜人,與他們普麗人何幹!
說來,與其普麗城被這些殺人不眨眼的西夜人占領,還不如這今天領兵攻城的這位将軍有大仁之心……
這一夜,敵我雙方加上這城中的百姓都是徹夜未眠。
當天再次亮起時,東方的旭日冉冉升起,城中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那些百姓透過門縫往外看去,隻見一面黑色的旌旗在城門上方的城牆上飛舞着,如此張揚,如此肆意。
那個銀色的繡字在旭日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城中的普麗人不認識這個字,卻知道這不是他們普麗人用的普諾文,也不是西夜文……這個字好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般,吸引着城中所有人的目光。
不止是那些百姓,攻城的南疆軍,還有那些西夜俘虜都在仰望着這面旌旗。
“砰!”
一個四十餘歲、雙腕被捆綁在身後的虬髯胡被後面的人推得踉跄了一下,然後狼狽地跪在冷硬粗糙的砂石地面上。
他強自鎮定地看着前方身披銀色戰甲、形容昳麗的青年,心裏一片冰涼,知道自己這一次肯定是要葬身于此了,弄不好,甚至屍骨無存。
“世子爺,此人就是芭汶族的族長汶西裏,末将從北城門追出十裏才将其生擒。”虬髯胡身後,一個南疆軍副将抱拳朗聲禀道。
這是大裕話,此人是大裕的世子爺?!可大裕的世子爺怎麽會帶兵出現在這普麗城中?!想到大裕西疆的戰事,汶西裏心裏驚疑不定,然而他如今已經是階下之囚,再計較這個又有什麽意義!
汶西裏咬着後槽牙,以生硬的大裕話緩緩道:“成王敗寇,要殺要剮,請自便就是。”
他目光陰沉地盯着眼前這昳麗的青年,渾濁的眼眸中釋放出濃烈的不甘,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宣誓道:“不過,你等着,你膽敢犯我西夜,吾王一定會替我報仇的!”
那俊美得不似男子的青年露出燦爛的笑容,語氣中帶着一絲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惜,本世子不打算殺你。”
汶西裏心中一沉,忍不住揣測起對方言語中的深意。難道他不願給自己一個了斷,意圖用酷刑把自己淩辱緻死?!
就在這時,一個俊朗的青年笑嘻嘻地跑了過來,捧着一個赤紅帖子得意洋洋地對着蕭奕道:“大哥,戰書按照你的意思拟好了!你快瞧瞧!”
蕭奕随意地掃視了那戰書一眼,拿出一個小巧的金印在上面蓋下了印章,然後再次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汶西裏,臉上還是笑吟吟地,擡手吩咐道:“來人,把本世子爺的戰書,還有這份‘厚禮’,送去給西夜王!”
這“厚禮”指的當然是汶西裏。
“是,世子爺。”一個年輕的将士領命應聲道,四周的将士都看向這邊,全都是熱血沸騰,意氣風發,心中燃燒着共同的信念:隻要跟随世子爺,這面繡着“蕭”字的旌旗必将飛揚在西夜的每一個角落!
而汶西裏卻是心驚肉跳,目如死灰,隻以爲對方是要把自己的頭顱送給王上示威……卻沒想到之後自己就在四個将士押送下“活生生”地離開了普麗城,一直到二十裏外的滋寒城,他還是活着。
最後,押送他的四人毫不留戀地毅然遠去,隻剩下他和那封戰書孤零零地站在了滋寒城門外。
在隆隆的開城門聲中,汶西裏雙手微微顫抖地打開了那封戰書,至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了下來。
這個什麽世子爺是瘋了吧,竟然就這麽簡單地就放過了他?!
是不是對方覺得他在西夜軍中根本微不足道,他的存在完全影響不到戰局?!
汶西裏死死地盯着戰書下方蓋上的印章,眼中幽暗如無底地獄一般。
鎮南王世子!
這五個字烙印在汶西裏的心頭。
他一定會讓此人後悔對自己的輕視!他一定會回來報仇的!
汶西裏在心裏暗暗發誓。
入城後,汶西裏就攜戰書從另一頭的北城門離開,日夜兼程地火速趕往西夜都城,并入宮觐見西夜王。
王宮的書房中,西夜王一邊聽着汶西裏的禀告,一邊看着手中的戰書,瞳孔微縮,咬牙切齒地說道:“蕭奕?!”
大裕鎮南王世子蕭奕竟然率領南疆軍從西夜的東南境攻來,打了他西夜一個猝不及防。
西夜王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個隻聞其名的蕭奕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他的書案上,這戰書上的每一個字都讓他觸目驚心!
可恨!這個蕭奕竟敢如此挑釁自己,還号稱要拿下他西夜,好大的口氣!
西夜王捏着戰書的手不自覺地微微使力,兩簇火苗在他眸中燃燒,心念轉得飛快。
難道是那大裕皇帝表面上故作與西夜和談,暗地裏卻吩咐蕭奕在背後咬他西夜一口?
不,不可能的!
西夜王又立刻在心裏否決了。
早在五年多前大裕與西夜的那一場戰役後,他已經看透了如今這位大裕皇帝的行事爲人,這位大裕皇帝沒有其父的魄力,軟弱無用,也就是命好才坐了大裕皇帝這個位置罷了。
這麽說來,是那鎮南王世子蕭奕對他們西夜心懷不軌,就背着大裕皇帝擅自行事,趁西夜與西疆作戰,就想從另一個方向趁虛而入?!
他們大裕有一句古語:“貪心不足蛇吞象”,這蕭奕還真敢想!
想着,西夜王的銳眸中閃過一道戾芒。
他早聽聞過大裕的鎮南王世子蕭奕好戰,窮兵黩武,卻沒想到此人膽大包天至此。
隻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蕭奕是如何繞到那個方位進攻西夜的呢?
借道?
怎麽可能?!
從大裕南疆來到他們西夜的東南境要經過的可不止是一兩個國家啊,蕭奕怎麽可能做到呢?
……
疑問一個接着一個地浮現在西夜王的心中,令他在咬牙切齒的同時又百思不得其解。
西夜王越想越煩躁,前幾日他剛從撻海那裏收到計劃成功的消息,就立刻調兵遣将往大裕西疆增援撻海,卻沒想到他西夜的後方竟然失火了……
這時,汶西裏有些急切地抱拳道:“王上,那蕭奕不知死活,犯我西夜邊境,請王上給末将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這一次,他一定會将蕭奕和他的南疆軍殺個片甲不留。
西夜王眯了眯眼,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跟着,站在汶西裏身旁的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将領出聲道:“王上,末将以爲那蕭世子可恨,但這也是吾西夜的一個機會……”
見西夜王挑眉朝自己看來,黑膛臉上沒有一絲怒色,那中年将領大着膽子繼續道:“王上,不管那蕭世子的目的是什麽,他如此行徑正好坐實了南疆确實有謀反之意!”
西夜王精明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寒芒,正是如此,大裕越亂對西夜才越好,這南疆謀反,西疆危急,大裕也就處于分崩離析的邊際了,如同那被白蟻蛀空的頂梁柱一般……
隻要他西夜再稍稍一使力,大裕這龐然大物恐怕就要轟然倒塌了……
西夜王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很快變得堅定起來,他再次垂眸看向手中的那封戰書,沉聲問道:“汶西裏,你可知南疆軍有多少人?”
汶西裏急忙抱拳回道:“回王上,約莫三萬大軍。”
“三萬?!”西夜王喃喃念道,嘴角勾出一個嘲諷而冰冷的弧度。
這蕭奕隻帶了三萬南疆軍就敢來攻他西夜,真是鼠目寸光,不自量力,他以爲區區三萬南疆軍就能打下他們西夜嗎?!
不過……
西夜王摸了摸下巴的胡須,若有所思地想着:以南疆現在的狀況,恐怕也隻能出兵三萬了吧!
據他所知,這幾年來,大裕南疆連年大戰,先是百越,再是南涼,雖然南疆軍勉力守住了南疆,但想必是兵力折損嚴重。這一次,在大裕皇帝的威逼下,南疆軍又支援了西疆一萬大軍。
仔細算算,蕭奕這次率領的三萬大軍已經是南疆近半的兵力了,再多的話,留在南疆的那幾萬兵力恐怕要連南疆都要守不住了!
蕭奕的南疆軍雖然攻下了普麗城,但還不足爲懼,自己不能亂了方寸,錯了主次,這個關鍵時刻,決不能撤回派往西疆的增援,壞了大計!
如今,自己該做的是一股作氣拿下大裕西疆!
“卡勒。”西夜王忽然又出聲道。
那中年将領趕忙抱拳應道:“末将在!”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已經透出了他的躍躍欲試。
汶西裏感應到了什麽,脫口道:“王上……”
他還想請命,卻被西夜王冰冷的目光看得說不出話來。他怎麽忘了呢!?他們這位王上英明果決,但也最憎惡無用之人。
他不僅失了東南境最大的一個城池普麗城,更曾經被南疆軍所生擒俘虜,對于他們的王上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抹掉的污點!
一瞬間,汶西裏的心涼到了極點,頹然萎靡,卻又心如明鏡。
原來如此,所以蕭奕沒有殺自己,因爲蕭奕知道自己雖然還活着,卻已經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了,如同“死”了一般。
而西夜王再也沒看汶西裏,他對着卡勒一鼓作氣地下令道:“卡勒,你即刻率領一萬大軍趕去東南邊境支援!務必要殺退那蕭奕!”
有了這一萬增援的助力,加上地方上的兵馬,就算一時奪不回失城,也必然足夠阻擋南疆軍前進的步伐,待他西夜拿下了大裕西疆,待他西夜直入中原,再來與蕭奕這黃毛小兒算賬!
西夜王的瞳孔中綻放出自信的光芒,氣勢淩然。他有八成,不,九成把握今年内必能拿下西疆。
兩日前,他已經又派了足足三萬援兵日夜兼程趕往西疆,前後加起來,西夜已向西疆投入了十萬的兵力,對這一戰,西夜勢在必得!
雖然西夜王派出的三萬西夜援兵還未趕到西疆,可撻海也沒有幹等着,此刻,他正率領前方西夜大軍以“大裕包庇韓淮君和姚良航”爲名,向褚良城連續發起了幾次猛攻,威遠侯心力交萃,總算是勉強守住了城池,并又火速送了一張折子去往王都……
而此時的王都,皇帝正在禦書房裏大發脾氣。
“啪!”
皇帝随手丢出一道折子,砸在了五皇子韓淩樊的腳邊。
“小五,永州境内兩萬百姓移居豫州?!這你也敢批?!你知道這要花上多大的人力和物力嗎?接下來這些百姓移居後的房屋、戶籍、田地……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可有思量過?!你不過是在王都批個折子,這後面的事要落實起來可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
皇帝滔滔不絕地數落着,眉心間出現了深深的褶子,目露不悅地看着韓淩樊。
韓淩樊垂首恭立,一言不發地聆聽着皇帝的斥責。
他的沉默并未讓皇帝覺得舒心,反而更失望了。
“小五,”皇帝搖頭歎息道,“你才僅僅監國月餘,就如此草率,犯下此等大錯,如何擔得起監國之責!小五,你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
韓淩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頰依舊低垂,語調艱澀地說道:“父皇,兒臣無用,令父皇失望……”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小內侍急促的腳步聲,他近乎是有些冒失地進來了,禀道:“皇上,威遠侯命人送來了八百裏加急的折子……”
皇帝眉頭一動,急忙道:“快!快傳!”
很快,将士淩亂卻有力的腳步聲夾雜着盔甲的撞擊聲越來越近,一個滿身塵土的年輕将士大步流星地走進了禦書房中,先向皇帝行禮,跟着就雙手呈上了一道折子。
劉公公親自把折子呈送到了禦案上。
這是威遠侯十一月二十四發出的第一道折子。
皇帝越往下看,臉色就越難看,哪怕這禦書房中的其他人不知道威遠侯這道折子的内容,也能猜出這上面寫的決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西疆那邊……韓淩樊心中憂慮,試探地問道:“父皇……”
可是換的卻是皇帝手中的那道折子甩手而出,這一次,折子重重地砸在了韓淩樊的臉上,折子尖銳的邊角在韓淩樊的左臉下方劃過,劃出一條淡淡的血痕。
皇帝毫不在意,韓淩樊也毫不在意。
“你自己看看!”皇帝勃然大怒地看着韓淩樊道,“你還說鎮南王府和韓淮君并無反心,你看,現在他們不但公然抗旨,還濫殺西夜使臣,挑起兩國戰亂,其心可誅!哼!朕算是知道了,鎮南王這是想挑起大裕對敵之心,令大裕在西疆分心,他才能趁虛而入啊!”
韓淩樊撿起那道折子,快速地看完,一言不發地垂首。
皇帝盯着韓淩樊烏黑的發頂,臉上陰晴不定。
從他登基以前,鎮南王府就像他心裏的一根刺,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拔掉過。
本來,他打算以鎮南王府抗旨爲由趁機掃平南疆,除掉這大裕唯一的藩王,偏偏在這個關頭西夜忽然來襲,西疆戰況危機,再加之他又因爲韓淩觀那逆子再次卒中,昏迷了二十幾日,以至形勢失去了控制……
現在鎮南王府終于露出他的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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