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揚了揚眉,自然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疑惑地看向了南宮玥。
這些日子,蕭奕太忙了,每天不是在軍營就是在青雲塢,所以南宮玥就沒拿這些小事去煩他。
既然今天讓蕭奕遇上了,南宮玥就把蕭霏在大佛寺丢了玉佩的事簡單解釋了一遍,跟着就問百卉道:“朱興怎麽說?”
百卉有條不紊地禀道:“世子妃,朱管家說,紅绡樓的老鸨隻知道那叫陸九的公子是從江南來此遊曆的,其他的一無所知,所以朱管家沒能找到那陸公子。”
頓了一下後,她接着說道:“不過,朱管家找到了給玉佩刻字的店家,是城西一家專門賣玉飾的鋪子彙玉堂,那裏的夥計說來刻字的是一個年輕姑娘。朱管家就找畫師按照那夥計的口述畫了畫像,看樣子像是二姑娘的丫鬟瑞香……已經讓那夥計悄悄來王府辨認過了,确實是瑞香。”
話語間,主仆幾人已經進了屋子,屋子裏靜悄悄的。
南宮玥眸光一閃,還沒說話,就聽蕭奕淡淡道:“阿玥,這些小事你就别管了。”
蕭奕面露不耐之色,父王的這些庶女還真是麻煩,一個個都不安分,沒事給阿玥添麻煩!還有蕭霏,都這麽大人了,自己掉了玉佩,讓人有了可乘之機,就該自己解決才是!
想着,蕭奕不耐地對着百卉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百卉小心地看了看南宮玥的眼色,就乖巧地退了出去。
一家三口進了内室後,蕭奕就拉着南宮玥到美人榻上坐下,讓兒子坐在自己大腿上,左臂就去攬南宮玥。
“阿玥……”
可是他的手才搭上南宮玥的肩膀,坐在他大腿上的小蕭煜已經迫不及待改變姿勢,一邊“呀呀”叫着,一邊朝娘親爬了過去……
這個臭小子!蕭奕的臉黑了一半,眼明手快地把兒子又橫抱了起來,打算把這磨人的小家夥早早地哄睡了,省得他老是搶自己的媳婦。
可是小蕭煜正在興頭上,完全不肯配合,在父親的懷裏奮力掙紮着,哇哇叫個不停。
眼看着小白團子的小臉漲得通紅,當娘的心疼極了,趕忙把小家夥給接手了過來。
“咯咯……”小家夥翻臉像翻書似的又破涕爲笑。
蕭奕的嘴角抽了一下,狠狠地瞪着把臉埋在南宮玥的胸口滿足地蹭來蹭去的小肉團。
這臭小子剛才是裝哭的吧!
他一定是在裝哭!
小小年紀就會争風吃醋,大了還得了!
蕭奕不甘心地說道:“阿玥,天色不早了,臭小子也該睡覺了吧。我問過安娘了,這小娃娃不能慣着的,到了時間就該睡覺了……”
内室的一扇窗戶敞開着,隻聽蕭世子喋喋不休的聲音不斷地從屋子裏傳出,與夜晚的蟲鳴聲交雜在一起,夜漸漸深了……
王府和碧霄堂的燈火一點點地熄滅,直至萬籁俱寂……
月隐日現,一夜眨眼即逝,次日一早,蕭奕陪南宮玥用了早膳後,就出門去了駱越城大營。
他前腳才走,南宮玥找百卉來問明了一些事,随後蕭霏、蕭容萱、蕭容瑩和蕭容玉幾位王府姑娘就過來請安了。
南宮玥與四位姑娘分别寒暄了幾句後,含笑道:“霏姐兒,四妹妹,五妹妹,你們先去閨學吧。”說着,她看向了蕭容萱,“二妹妹,我有話與你說。”
蕭霏沒有多問,就帶着蕭容玉一起走了,見狀,蕭容瑩也隻得起身,跟在二人身後。走到門口時,蕭容瑩忍不住回頭看了蕭容萱一眼,眼神中透着幾分嫉妒,幾分糾結,似乎是想不明白二姐姐蕭容萱到底是做了什麽讨了大嫂的歡心。
蕭容萱沒漏掉蕭容瑩的那個眼神,心中雀躍,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翹了起來。
“大嫂,”蕭容萱殷勤地說道,“煜哥兒可是還睡着?我這些天正在給煜哥兒做衣裳,已經快做好了,明日我拿來給煜哥兒試試可好?哪裏不合适的,我也可以趕緊改改……”
蕭容萱滔滔不絕地說着,可是南宮玥卻不接話,漸漸地,蕭容萱也隐約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完全噤聲……她俏麗的小臉露出些許不安,怯怯地瞥了南宮玥一眼。
屋子裏靜了一靜,南宮玥仍舊淺淺地笑着,對着百卉做了一個手勢。百卉立刻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綴着如意結的白玉環佩,環佩垂落在半空中微微搖晃着……
蕭容萱瞳孔一縮,這是……
南宮玥一眨不眨地看着蕭容萱,緩緩問道:“二妹妹,你可認得這個環佩?”
蕭容萱心裏咯噔一下,直覺地否認道:“不認識!”頓了一下後,她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太自然,欲蓋彌彰地又道,“這環佩看着眼生,不知道大嫂何以有此問?”
南宮玥的嘴角翹得更高,笑意卻是未及眼底,又道:“二妹妹,我既然會來找你,自然是已經查得清楚明白了,你考慮清楚,到底認不認得這環佩?”
南宮玥的眸子乍一看如平日般溫和,卻是看得蕭容萱如坐針氈,覺得她的目光像利箭一般紮了過來。
蕭容萱的櫻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她力圖鎮定,心中卻是波濤起伏,拳頭更是在袖口中緊緊地攥在一起。
隻是轉瞬,已經是心緒百轉,她對自己說,不可能的,大嫂一定是在詐她!她不能自亂陣腳……
這時,鵲兒走進屋來禀道:“世子妃,羅嬷嬷和幾個管事嬷嬷來了,正在外面候着。”
南宮玥也不再看蕭容萱,直接讓鵲兒把人帶進來了。
幾個管事嬷嬷沒想到二姑娘竟然也在世子妃這裏,心裏驚疑不定,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們若無其事地上前,先給南宮玥和蕭容萱行了禮。
見南宮玥沒有讓蕭容萱退下的意思,羅嬷嬷就直接開始禀事:“世子妃,今日奴婢幾人去開庫房,本想爲大姑娘的及笄禮先清點一下物品,卻發現藤席出了點問題……”
九月十五就是蕭霏的及笄禮了,各項準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王府前年才剛辦了世子妃的及笄禮,所以這些管事嬷嬷也基本上都心中有數,議程都循着世子妃的舊例來,但又略減一些,沒想到這才剛開始準備,就出了亂子。
一旁管庫房的馬嬷嬷已經是滿頭大汗,僵硬地解釋道:“禀世子妃,是西庫房屋頂的瓦片破了,雖然這些天沒下雨,但是日頭大,庫房裏的藤席就被曬壞了……”
馬嬷嬷心裏直歎氣:這藤席不怕潮不怕黴不怕蟲蛀,就偏偏怕日曬,而大姑娘的及笄禮是依循古禮,屆時整個廳堂都鋪上藤席,即便壞了其中一塊藤席,就得把整一大片都給替換了,以免藤席之間的顔色有差異。
怪來怪去,都怪那守西庫房的許婆子不仔細!
馬嬷嬷心裏真是把許婆子給怨上了。
緊接着,站在羅嬷嬷右手邊負責采購的遊嬷嬷就接口道:“世子妃,這駱越城裏一時也買不到這麽多雪藤席,您看是不是換一種藤席?”
所謂的雪藤席是由一種生長在雪域高原的雪藤編織而成,輕盈、細膩、結實,且涼而不寒,非常稀罕難得。
南宮玥直接問道:“那何處能買到雪藤席?”既然駱越城裏買不到,别處總買得到吧。
遊嬷嬷當然是想省事,但是世子妃既然問了,也不敢怠慢,急忙回道:“回世子妃,城内席記的席老闆說,他得派人去雪域高原取貨,這一來一回估計要二十來天,時間有些趕。”
今日都已經八月二十八了,時間委實是太緊了。
南宮玥沉吟一下,對百卉道:“讓朱管家派人親自跑一趟雪域高原……”
言下之意就是非雪藤席不可!
屋子裏的衆人一來一回地說着話,仿佛忘了蕭容萱還在這裏一般。
蕭容萱半垂眼簾,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自然把這些話都聽進了耳裏,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柔嫩的掌心,心裏不甘:不過是爲了蕭霏的及笄禮,大嫂就要如此費心費力,明明都姓蕭,嫡庶就有這麽大差異嗎?!……大嫂她是不是故意把這些話說給自己聽的?
蕭容萱咬了咬下唇,思緒漸漸飄遠,四周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二妹妹……”
忽然,南宮玥溫和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讓蕭容萱猛地回過神來。
蕭容萱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這才發現東次間裏不知何時已經隻剩下了她和南宮玥,那些個管事嬷嬷不知何時都退下了。
南宮玥撫了撫袖子,淡淡地說道:“二妹妹,我再問你一次,你可想清楚了沒,到底認不認得這環佩?”
蕭容萱的俏臉微微發白,她忽然站起身來,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冷硬的青石闆地面上,咬着牙道:“大嫂,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不知道大嫂爲何要這樣來找我興師問罪的?”
說着,她那雙黑眸已經浮現了一層薄霧,眸中閃着晶瑩的水光,看來楚楚可憐。
南宮玥的表情瞬間變冷,連語氣都變得銳利起來:“二妹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已經給了你機會!”
蕭容萱的身子劇烈地一顫,還是沒說話。
南宮玥也不想與她再多說,給百卉使了一個手勢。
百卉便拿着那個白玉環佩朝蕭容萱走近了一步,然後陳述道:“六月二十,大佛寺的小沙彌特意來駱越城裏還大姑娘的環佩,正好在李記點心鋪附近問路的時候,遇上了替二姑娘您去買點心的瑞香……”
百卉一邊說,一邊朝那個也随着蕭容萱一同跪下的青衣小丫鬟瞟了一眼,吓得那瑞香渾身如篩糠一般,頭低得更低了。
百卉繼續說着:“瑞香當時就找那小沙彌去搭話,這才知道大佛寺的僧人撿到了大姑娘掉在寺裏的環佩,主持特意命小沙彌把環佩送來王府。瑞香就說自己是王府的奴婢,‘好心’帶着小沙彌來了王府,那小沙彌見她是王府的下人,就放心地把環佩給了她,于是大姑娘的環佩就到了二姑娘您的手裏。”說着,百卉的目光又移向了蕭容萱。
頓了頓後,百卉平靜地接着說:“七月初七,瑞香就去了城西的彙玉堂找人在這環佩上刻了兩個字……瑞香,彙玉堂的夥計還記得你;李記點心鋪的常客也記得六月二十那日有個小沙彌來問路……”這若是普通人去問路,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人記得,但是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自然會給不少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南宮玥放下手中的茶盅,這一次,她的聲音裏幾乎掉出冰渣子來,一字一頓地說道:
“二妹妹,你可要我找人來對質?!”
一瞬間,蕭容萱的臉上刷的一下子沒了血色,櫻唇輕顫不已,艱澀地說道:“大嫂,我錯了,我認得這環佩……也是我讓瑞香把它送去彙玉堂刻字……可是,”她的眼睛通紅一片,“可是刻了字後,我就後悔了,偏偏環佩不見了……”
一行清淚自蕭容萱的眼角滑落,柔弱可憐得如同風雨中的小草。
“後悔?”南宮玥玩味地念道,冷聲質問她,“二妹妹,你後悔什麽?你既然找人在你大姐姐的環佩上刻了名字又想做什麽腌臜事?王府養了你這麽多年,教你讀書明理,難道你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也不懂?”
“大嫂,我怎麽敢壞了王府姑娘的名聲?!大嫂你聽我解釋。”蕭容萱惶恐不已地自辯道,“我隻是想母親在世時,不是給大姐姐和方家的磊表哥定了親事嗎?我也是一片好意,想把這塊玉佩送去給磊表哥,讓磊表哥可以以此作爲定親的信物來王府求親!大嫂,你相信我!”她也姓蕭,又怎麽敢讓蕭霏背上私相授受的罪名,那不是害自己嗎?
蕭容萱膝行了幾步,來到南宮玥的跟前,淚如雨下地又道:“大嫂,我真的後悔了,可是瑞香從彙玉堂拿回環佩後,它就不見了,怎麽也找不到了……我想許是路上被人偷了……”她說着抽噎了一下,昂着首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宮玥。
南宮玥卻沒有動容,且不論蕭容萱說得這些是真是假,她有了害姐妹的心并且采取了行動,這點總是真的。
“這姑娘家大了,少女懷春也是難免。”南宮玥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本來想給二妹妹挑個合适的人,既然二妹妹一心覺得方世磊不錯,那就嫁過去吧。”
南宮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我會叫人讓方家過來提親的。”
聞言,蕭容萱驚恐得雙眸幾乎瞠到了極緻,渾身差點沒癱軟下去。
嫁給方世磊?!她才不要!
方家三房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她堂堂鎮南王府的姑娘怎麽能嫁入那等落魄人家?!
蕭容萱拼命地搖着頭,高喊道:“大嫂,我錯了,我不要嫁給磊表哥……”
南宮玥抿嘴不語,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又捧起了茶盅。
蕭容萱現在知錯已經晚了。
本來,蕭容萱身爲王府的庶女,無論與自己這個世子妃是否親近,南宮玥作爲長嫂都會給她以及其他幾位妹妹安排合适的親事。
隻要鎮南王府屹立不倒,蕭家的姑娘無論嫡庶都不會在夫家受任何委屈!
但是,作爲一個家族的女兒,卻爲了一時的嫉妒就想要陷害自家姐妹,這就是品行的問題了,決不能姑息。
家風不嚴,禍延全家。
蕭容萱都快及笄了,并非五六歲的孩童天真不解世事,受人挑唆。她做錯了事,就要爲此付出代價。
“大嫂……”蕭容萱是真怕了,惶恐地朝南宮玥的裙裾撲去,想抱住她的腿求饒。
隻可惜,百卉和海棠都在這裏呢,哪裏會讓蕭容萱得逞,兩個丫鬟身形一閃,已經一左一右地拉住了蕭容萱,然後海棠又是習慣地一個掌刃朝蕭容萱的頸後劈了下去……
蕭容萱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歪着腦袋暈了過去,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見狀,一旁的畫眉、鵲兒幾個不由想起世孫的雙滿月宴上三公主也是這麽被海棠利索地劈暈的,都是心中暗道:以後可千萬不能得罪海棠。
看着昏迷的蕭容萱,南宮玥放下茶盅,吩咐道:“海棠,把二姑娘帶回自己院子吧。”
“是,世子妃。”
在丫鬟們糾結的目光中,海棠利索地把蕭容萱扛在右肩上,好似麻布袋一樣扛走了,瑞香跌跌撞撞地趕忙跟上。
待三人遠去後,屋子裏安靜了片刻,莺兒覺得氣氛有些沉悶,便沒話找話地說道:“世子妃,您覺得二姑娘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那玉佩是真的被偷了?
南宮玥微微一笑,看向百卉,道:“百卉,你覺得呢?”
百卉沉吟一下後,回道:“回世子妃,奴婢覺得二姑娘說她後悔了是假,但玉佩丢了可能是真的。”把蕭霏的玉佩送到青樓去,對于蕭容萱而言,簡直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蕭容萱應該沒蠢到這個地步。
南宮玥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勾唇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害人,卻不知道留心自己的背後……”按照蕭奕的說法,就是想做壞人,也是要聰明人才能當得!蠢人恐怕早就把自己坑進衙門了。
畫眉若有所思,道:“世子妃,也就是說,那個把玉佩送到紅绡樓的人目的是想壞我們王府幾位姑娘的名聲!”
一旦蕭霏的玉佩出現在青樓的事傳揚出去,毀的不僅僅是蕭霏,還有鎮南王府的名聲,整個王府的姑娘怕是都嫁不了好人家了!
南宮玥微微颔首,眸中閃過一道冷芒。
鎮南王府是南疆的“土皇帝”,再加之近幾年來蕭奕積威日盛,如日中天,駱越城乃至整個南疆恐怕都沒什麽人會這麽沒眼色膽敢做這種會禍及家族的事。
幾個丫鬟都是面面相觑,感覺答案已經隐隐浮出水面……
這駱越城裏也就兩個外人,而且身份還不低,平陽侯和三公主。
南宮玥知道平陽侯已經對蕭奕投誠,所以自然不會是他,那就是——
三公主了!
“世子妃,難道是……”
鵲兒忍不住對着南宮玥比出了三根手指,其他幾個丫鬟也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南宮玥。
“十有八九吧。”南宮玥淡淡道。
剩下一兩成的可能性也許真是别人,比如真有哪個南疆人傻得與王府爲敵,或者這玉佩真的是被人偶然偷走了,然後又湊巧被抵押給青樓……
不過,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百卉,你去查查三公主。”南宮玥吩咐道。
怎麽說駱越城也是自己的地盤,三公主若是真的做了什麽,不可能沒留下蛛絲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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