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過去,韓淩賦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而白慕筱卻笑得更歡。
知韓淩賦如她,當然猜到韓淩賦在想些什麽,心裏不屑。
她輕輕地拍着孩子的背,笑吟吟地說道:“王爺可要想清楚了。”
白慕筱的臉上沒有一絲擔憂,甚至是信心十足。
對韓淩賦而言,他對皇位的執着可以壓過一切的一切……
韓淩賦的薄唇動了動,額頭青筋浮動,在心裏對自己說,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他一定可以找到名醫調理身子,誕下“自己”的子嗣!
可若是還是不能?
韓淩賦沉默了很久,終于咬牙道:“本王會盡快給父皇上折子的……”
白慕筱得意地笑了,抱着孩子裝模作樣地福了福身:“那妾身就替我們鈞哥兒謝過王爺了。”
白慕筱撫了撫孩子的衣裳,再也沒看韓淩賦一眼,抱着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韓淩賦坐在原處,目送白慕筱離去。
他俊美如谪仙的臉龐上此刻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一眨不眨地瞪着白慕筱的背影,散發着森然的寒意。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白慕筱恐怕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白慕筱走了,隻剩下那門簾的珠鏈搖晃着,碰撞着,擾亂了韓淩賦的心。
一瞬間,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般,癱軟地靠在了椅背上。
這一夜對于韓淩賦來說,變得尤爲漫長,煎熬,又是徹夜未眠……
可就算是如此,月亮還是一點點地淡去,天又亮了。
韓淩賦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一早就給皇帝上了折子,請封長子韓惟鈞爲郡王府世子。
雖然韓惟鈞不是嫡出,但韓淩賦也過了弱冠之年,如今新娶的郡王妃陳氏無子,想着孩子的生母好歹是側妃,皇帝猶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當聖旨送到恭郡王府時,立刻在郡王府裏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郡王妃陳氏差點失态得沒有接旨,但是想到自己的父親陳仁泰如今還被困在南疆,生死不明,陳氏隻能暫時咬牙忍下。
緊接着,崔家的人得了消息,又上書皇帝奏請把小世子記在過世的先郡王妃崔燕燕的名下,以奉香火。皇帝不禁聯想起先前王都流傳的關于韓淩賦寵妾滅妻以及殺害嫡妻的傳言,于是便允了崔家。
至此,恭郡王府封了世子的事就算塵埃落定,這件事并未在王都掀起什麽漣漪,也隻有少數府邸在關注此事,更多的人還是在爲西夜的戰事而憂心忡忡。
兩日後的早朝上,恭郡王韓淩賦又一次成爲衆人的焦點。
他慷慨激昂地表示雖然鎮南王府抗旨不遵,目無朝廷,本應誅九族以儆效尤,然飛霞山危急,急需各方馳援……
“……兒臣以爲應由鎮南王府爲西疆軍供應糧草、軍馬,并封鎮南王嫡女爲公主和親西夜,以此将功贖罪!”
韓淩賦的這個提議令得滿堂嘩然,群臣均是交頭接耳。
韓淩賦的身子不由得緊繃起來。
從他聽白慕筱提出讓蕭霏和親西夜時,就覺得這個主意很是荒唐,鎮南王府嫡女和親西夜對自己根本沒有一點好處,但是,白慕筱卻不死心,不過短短兩日,就又來見了他好幾次,語氣中隐約透出威脅之色。
這女人啊,就是心胸狹隘,隻顧一時意氣!韓淩賦心裏不屑,卻拿白慕筱沒轍,也隻能同意了。反正他隻是在金銮殿上提上一提,等着父皇拒絕就是。
韓淩賦垂首恭立着,靜靜地等着皇帝的決定。
龍椅上的皇帝垂眸沉思着,久久不語。
到底由誰來和親西夜,他暫時還沒有合适的人選。
隻是鎮南王府嫡女……
皇帝微微蹙眉,若是鎮南王府嫡女和親西夜的話,說不定,鎮南王府會因此和西夜串聯,屆時,若是兩邊同時向大裕發難,大裕危矣!
但是,小三的提議也并非全不可取……
皇帝微微眯眼,朗聲道:“和親一事容後再議。”他掃視了一遍群臣,問道,“各位愛卿覺得讓鎮南王府出糧馬一事是否可行?”
李恒的這個提議果然是妙極了!韓淩賦心中暗喜,不枉費他親自來向父皇上奏。以他對父皇的了解,既然父皇這麽問了,那一定是動心了。一旦事成,父皇自會記自己一功!
金銮殿上靜了片刻後,首輔程東陽從隊列中走出,對着皇帝躬身作揖道:“皇上,臣以爲如今應當先安撫鎮南王府,以免鎮南王府伺機與西夜裏應外和。”
程東陽所說的安撫一事,其實其他不少朝臣也想到了,隻不過因爲皇帝之前對鎮南王府下的那道明旨,誰也沒有提——誰又敢當面去打皇帝一個耳光呢?!
皇帝自己又何嘗沒想過,隻是不甘心,所以不願意深思罷了!
明明是鎮南王府有錯在先,現在卻要他這皇帝纡尊降貴來安撫他們,實在是天理何在!
皇帝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不悅的氣息在金銮殿上擴散開來,金銮殿上,瞬間寂靜無聲。
雖然不甘,但是皇帝知道自己已經别無選擇,小不忍則亂大謀!
皇帝咬了咬牙,艱難地說道:“鎮南王府自先帝起就對朝廷忠心不二,抗旨一事純屬誤會,定是那陳仁泰狐假虎威,假傳聖旨所緻。陳仁泰膽大包天,罪不可恕,朕即日發一道聖旨前往南疆,由鎮南王府自行處置陳仁泰,并賜鎮南王府白銀萬兩、錦帛千匹。”
皇帝心裏憋屈啊,卻在此刻大裕内憂外患的壓力下不得不低頭。
聞言,韓淩賦面色一凝,眸中閃過無數複雜的神色。他也大緻猜到了,如果父皇要安撫南疆,陳仁泰恐怕就是第一個被舍棄的棄子。
短暫的寂靜後,滿朝的文武百官都是俯首作揖,異口同聲地說道:“皇上聖明!”
程東陽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皇上,雖然此事不過誤會,可鎮南王府終究有行事不恭之嫌,緻使誤會越鬧越大。皇上仁厚,不計前嫌,隻望鎮安王父子能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有所‘表示’。”
群臣也是連聲稱是,都覺得皇帝既然給了鎮南王府台階下,若是鎮南王父子識時務,就該投桃報李。
一時間,朝堂上倒是少見的一片祥和。
皇帝卻是眉頭微蹙,又問道:“衆卿覺得由誰人去南疆傳旨最爲合适?”
這個人選可不好挑,須得長袖善舞、能言善道,也免得像那陳仁泰一樣,差事沒辦成,還把事情鬧到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皇帝這個問題一出,金銮殿上再次安靜下來。
這個時候,出征西夜不是什麽好差事,前往南疆頒旨也是亦然,畢竟有陳仁泰的教訓就在眼前……
忽然,右邊的隊列中走出一人,是平陽侯。
正當衆臣以爲平陽侯是要自薦時,卻聽他朗聲道:“皇上,微臣想舉薦順郡王前往南疆頒旨,以示誠心。”
不少大臣都是暗暗地交換着眼神,有些搞不懂平陽侯,他這到底是害順郡王,還是替他争功呢?!
金銮殿上更安靜了。
皇帝雖然面無表情,但那雙渾濁的眼眸中卻掩不住糾結之色,許久之後,皇帝方才駁了平陽侯……今日的早朝最後以一句“容後再議”作爲終結。
商議了小半天,仍是無疾而終。
接下來連着數日,朝堂上天天在争,卻依然沒有後話,仿佛是陷入了一個周而複始的死循環一般。
與此同時,西疆那邊履履有軍情傳來:
——西夜大軍三攻飛霞山,西疆軍浴血而戰,誓守飛霞山,三萬西疆軍将士戰死,軍情告急!
——西夜王派遣援兵五萬趕赴大裕!
——西夜援兵不日就可抵達恒山關,待援兵和西夜大軍會和,飛霞山危矣!
軍情危急,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七月十二,皇帝命平陽侯帶聖旨前往南疆,平陽侯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連夜出行去往南疆。
可是皇帝還有更頭疼的事,就是派何人爲将帶兵前往西疆馳援。
朝堂上又是吵得不可開交,兩派人馬相互舉薦對方。而皇帝也不是傻的,自然看出他們在互相推托,卻也一時沒有合适的人選可以擔當大任。
氣氛越發緊張而糾結。
七月十四,早朝如常般開始,這才過了一盞茶,金銮殿上已經是鬧哄哄的一片,幾個武官你推我讓,搞得皇帝的額頭都隐隐抽痛起來,真是恨不得把手頭的折子都砸到他們身上去。
正當皇帝打算退朝的時候,卻發現遠遠地,一個身穿戎裝、頭發花白的老婦朝金銮殿的方向大步走來,英氣勃勃。
雖然老婦距離他還有兩三百丈遠,他還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可光憑她的身形、氣度,皇帝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脫口而出:“皇姑母。”
這大裕能被皇帝稱一聲“皇姑母”的人本就隻有寥寥幾個,會出現在金銮殿上的,也唯有一人了。
一瞬間,金銮殿上原本在說話的一位老将也忘了繼續說話,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金銮殿外。
此時,旭日初升,金色的陽光柔和地灑在外面的屋頂上、漢白玉地面上、石雕扶手上……以及詠陽的身上,她那身銅盔鐵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是披了一身金甲似的,讓她看來神聖不可侵犯。
很快,詠陽就大步跨入金銮殿中。
她今日穿戰甲而來,就代表着她今日不是大長公主,而是大裕的将領。
金銮殿上,寂靜無聲,隻有詠陽沉穩的步履聲,以及盔甲碰撞的聲音,四周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肅穆起來。
詠陽一直走到殿中央,才停下了腳步,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龍椅上的皇帝身上,抱拳對着皇帝行了軍禮。
“皇姑母免禮!”皇帝急忙道,壓抑着心頭的驚喜。
詠陽的到來讓皇帝最近一直陰雨連綿的心情總算是照進了幾率陽光,糾結的眉頭微微舒展。詠陽姑母總算是回來了,他也多了一個可以商議軍情的人。
詠陽一向不是喜歡兜圈子的人,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本宮聽聞皇上要擇将領兵前往飛霞山,不知可定了下人選?”
皇帝的臉色有些僵硬,瞥了剛才說話的老将一眼,應聲道:“尚未定下人選。”
詠陽眉尾一挑,銳利的目光在兩邊的文武百官身上飛快地掃了一遍,隻是這麽随意地看着,混身就散發出一種淩厲的氣勢。
她畢竟不是普通的公主,而是曾随着先帝立下赫赫戰功,建起這大裕王朝的一員猛将。
幾個武将都被她看得心頭一凜,心裏有些發虛。
詠陽心裏幽幽歎息,先帝在世時,大裕的朝堂可不是這樣的,短短幾十年,這朝堂竟然就變成了這副樣子,就像是菜市口一樣……
多說無益,詠陽幹脆地提議道:“既然皇上還未定下人選,那本宮想舉薦一人!”
“皇姑母請說!”皇帝道。
詠陽幹脆利落地說道:“本宮想舉薦齊王府韓淮君!”
滿朝嘩然,百官均是面面相觑,要知道韓淮君雖然也曾上過戰場與長狄一戰,但畢竟還是年輕太輕,讓他一下子率領幾萬大軍是否過于草率……
隻是迫于詠陽大長公主的威儀,竟是一時沒人敢出聲質疑。
而皇帝卻是意有所動,他沉吟片刻,迎上詠陽冷厲的眸子。
皇帝咬了咬牙,拍着扶手道:“好!朕準了!”
一錘定音。
詠陽的到來讓這死水一般的朝堂總算是蕩起了些許的漣漪……
早朝後,詠陽又去了一趟禦書房,和皇帝談了許久許久。
七月十五,韓淮君被任命爲平西将軍,率三萬大軍,快馬加鞭地前往飛霞山支援。
南宮昕和傅雲雁一早去了城門口送走了韓淮君以後,就一起去了詠陽大公主府,小夫妻倆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他們到五福堂時,除了詠陽以外,五皇子韓淩樊也在。
看着南宮昕二人,韓淩樊有些複雜地問道:“他們走了?”
“他們”中不止包含韓淮君,還有韓淩賦。
南宮昕應了一聲,韓淩樊的表情更爲糾結,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傅雲雁和南宮昕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都是心中幽幽歎息。
本來,皇帝是屬意五皇子韓淩樊随韓淮君一同前去飛霞山,負責大裕和西夜的議和,卻韓淩樊拒絕了。
韓淩樊願意代父出征,卻不願卑躬屈膝地向西夜低頭!
皇帝和五皇子父子倆在禦書房裏說了什麽,沒人知道,隻知道韓淩樊被皇帝責罵,并令其跪在檐下自省,直到一個時辰後,聞訊而來的詠陽勸下了皇帝。
後來,皇帝就退而求其次定了恭郡王韓淩賦前往西疆與西夜議和,隻是和親公主人選一直沒定下來……
南宮昕看向了詠陽,略顯忐忑地問道:“祖母,您覺得君表哥他……”韓淮君能在這樣苛刻的情況下,大獲全勝嗎?
傅雲雁和韓淩樊的目光也看了過去,屏息以待。
坐在上首的詠陽穿了一件簡單的石青色褙子,雙手捧着青瓷茶盅,輕啜着熱茶,眸中隻餘下歎息和失望。
她回王都以後,很快就得知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包括奎琅、南疆、西夜……
皇帝的種種行爲讓詠陽太失望。
昨日早朝後,她獨自去禦書房找皇帝,就是想勸皇帝要戰不要和,但是皇帝諸多推搪和借口,就是不肯聽她的,對西夜畏之如虎。
故人仙去,大裕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大裕了!
詠陽放下茶盅,卻是不答反問:“你們覺得西夜和百越相比如何?”
三個年輕人面面相觑,他們不曾親身上過戰場,都不敢妄議。
詠陽也沒指望他們回答,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說起讨伐鎮南王府,一個個争先恐後,慷慨激昂,如今輪到西夜,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詠陽的話語中毫不掩飾的嘲諷,她嘲諷的不隻是滿朝文武,還有皇帝。
詠陽心中對鎮南王府的實力心知肚明,她曾經在老鎮南王麾下爲将,她當年也曾随南疆軍一起在戰場上與百越人厮殺,她可以很确信地說,百越決不比西夜弱,而南疆周邊諸多小族小國又多是彪悍的,南疆軍這幾年連着大敗百越、南涼,那是從殺戮與鮮血中走出來的一支雄師,又豈是那些養尊處優的大裕軍隊可以比拟的!
可是皇帝和滿朝文武隻是看近幾年鎮南王府和南疆軍四下征戰,就認爲南疆如今兵力虧損,民生不利,才敢肆無忌憚地欲挑起戰事,真是異想天開!
詠陽不由想去自己前年去南疆時所見所聞,南疆如今軍心民心穩固,百姓皆安居樂業,就像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生機勃勃。
反觀大裕朝堂……
詠陽歎了口氣,道:“如今朝臣上下全都目光短淺,欺軟怕硬,還有皇上……”說着,詠陽看向了韓淩樊,“狡兔死,走狗烹!實在令人心寒。”
韓淩樊沒有說話,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雖然也覺得父皇做得不對,可是身爲兒子身爲臣子,他卻不能妄議父皇。
“姑祖母,”韓淩樊渾身緊繃,如一張被拉滿的大弓,看着詠陽道,“我相信君堂哥一定能打勝仗……”
他鄭重其事地說着,也不知道是想說服詠陽,還是想說服他自己。
詠陽淡淡地一笑,道:“将在外,後方卻是不穩,時刻想和,爲将者又能如何?!”
再骁勇善戰的将領,也須得君臣一心,方能發揮作用,如同先帝在時,官家軍、南疆軍才得以大放異彩!
詠陽眸光微微黯淡,哎,自己真是老了,老是想到以前的事……
詠陽定了定神,再次朝韓淩樊看去,正色問道:“小五,你近日可還有服五和膏?”
韓淩樊點了點頭,道:“多謝姑祖母關心,我已經控制在兩三日才服一次。”
南宮昕從南疆回到王都時,雖沒有帶來林淨塵,卻帶回了林淨塵的手書,手書中是關于調理和戒斷五和膏的方子,以及對五皇子頭部頑疾的用針之法。南宮昕把手書交給了五皇子,又暗中聯系了吳太醫幫忙。隻是因爲韓淩樊的頭痛症非一兩日能痊愈的,所以戒斷五和膏的進程十分緩慢……
詠陽也曾看過韓淩樊毒瘾發作時的樣子,深知他能走到這一步已經是非常不易,目露欣慰地看着他。
皇帝的幾位皇子之中,唯有小五還算堪當大任!
雖然過去這大半年詠陽都不在王都,但兩位郡王明争暗鬥也并不是一無所知,在她看來,韓淩觀和韓淩賦已經利欲熏心,爲了皇位,可以不擇手段,甚至損害大裕的利益,根本就不是明君的人選!
趁她如今在皇帝面前還說得上話,得把太子一事定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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