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字在蕭容萱的嘴邊呼之欲出,卻還是咽了回去。
答案已經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她心中。
她這個大姐姐還真是敢!
好幾年前,當小方氏還是這王府中說一不二的王妃時,她這個大姐姐就是除了父王以外唯一敢和小方氏對上的人。
隻要是蕭霏認定的死道理,無論是誰的面子,她也不給!
看着蕭霏清澈堅定如往昔的眼神,蕭容萱心裏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她這個大姐姐還是沒變!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蕭容萱的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嘴巴動了動,最終忍着屈辱道:“是妹妹錯了,你也知道妹妹一向心直口快,有口無心。”
“二妹妹,你知錯就好。”蕭霏淡淡道,然後轉首對常環薇說道,“常三姑娘,你不是說要去丹陽橋嗎?我們走吧。”
常環薇興奮地應了一聲,看着蕭霏的眸子熠熠生輝,“嗯。我們得快點了,聽說華姑娘已經湊了三對了‘摩喝樂’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繼續往丹湖的方向走去,隻留下蕭容萱站在原地,狠狠地瞪着蕭霏的背影,心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蕭霏你等着!
此時,悄悄來了後花園一趟的百卉已經又回了南宮玥和蕭奕他們所在的竹棚,她看到蕭霏安置了兩位李姑娘,也就沒多此一舉地出面,悄無聲息地又走了。
百卉快步走到南宮玥身側,壓低聲音就把剛才李家兩位姑娘落水的事一一禀了。
南宮玥淡淡地應了一聲,也沒太過在意,這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咿咿!”
小家夥興奮的聲音一下子吸引了南宮玥的注意力,含笑地朝他看去。
此刻,小蕭煜已經完全奪走了父輩的風采,成了這裏當之無愧的主角。
他肥嘟嘟的小肉爪裏抓着一塊刻着麒麟的玉佩,而官語白的腰際則空空如也,小家夥終究是沒辜負他爹的一片“教導”,讓他義父心甘情願地把玉佩上貢給了他。
“呀呀!”
可是他還是不滿足,貪心地伸出另一隻胖手還在對着寒羽一邊擺手,一邊叫了個不停。
隻是這一次,就算他瞪着一雙小可憐一般的大眼睛看着幾個大人,也換不來大人們的心軟。
鷹可是猛禽,并非是寵物。
小家夥嘴一癟,黑如點漆的眼睛中就浮現了一層薄霧,眼看着就要哭出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嘹亮的鷹啼,竹棚裏的寒羽緊跟着也叫了一聲,然後就展翅飛了出去,一片白色的鷹羽從它飛過的地方飄飄蕩蕩地打着轉兒往下落……
官語白手一伸,就捏住了那片白色的鷹羽,遞向了小家夥。
小家夥頓時忘了哭泣,傻乎乎地看着他義父手中的那根白羽,然後“兇猛”地伸手一把奪了過來。
他一會兒看看抓着玉佩的左手,一會兒看看抓着鷹羽的右手,破涕爲笑,激動地揮舞着兩隻胳膊,咧嘴笑了,那興奮的樣子就像是得了全天下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蕭奕撇了撇嘴,沒好氣地用一根食指在小家夥白嫩的臉頰上戳了一下,鄙夷地說道:“瞧你那點出息!”
小家夥的回應是從嘴角淌下了透明的口涎,口水直接落在了他爹簇新的紫袍上,留下一灘可疑的水痕……
這個臭小子!蕭奕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難得看到這位蕭世子吃癟,小四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連南宮玥也笑出聲來。
小家夥還不知道大家在笑什麽,随之笑得更爲開懷。
輕快的笑聲回蕩在竹棚中,不絕于耳……
盛夏陽光明媚,正是歡笑的時節。
一個多時辰後,出去玩夠了的雙鷹就又飛回來了,與此同時,那些姑娘、公子們也是三三兩兩地朝竹棚的方向行來,一個個看來都有了些許收獲,蕭霏和常環薇亦然。
兩位姑娘正并肩走在一座拱形的石橋上,兩人的丫鬟跟在身後,手中的竹籃裏分别裝着五六個“摩喝樂”,看着是小有收獲,可是常環薇卻是愁眉不展,“蕭大姑娘,要不我們再找找吧?”
她們倆的運氣委實有些不好,看着找了十來個“摩喝樂”,卻隻有常環薇這裏湊成了一對,其他都是單隻的。
蕭霏倒是不以爲意,這本來就隻是一個助興的小遊戲罷了,重在參與,輸了也就輸了。
“我們回去……”
蕭霏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後面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男音正好打斷了她:“三妹!”
常環薇急忙轉身看去,隻見石橋的另一邊,兩道修長熟悉的身形朝她倆走來。
“五哥!”常環薇脫口而出道,跟着目光又落在常懷熙身旁的閻習峻身上,“閻三公子!”
看着閻習峻,常環薇的表情有些僵硬,不免想起他那條長得好像狼一樣的狗,心中一陣起伏,因爲那條狗吓得她不輕,還崴了腳,但也因爲那條狗,她豁然開朗,看透了人心……
常懷熙大步走向妹妹,把他手裏的籃子往她跟前一送,淡淡道:“這些正好湊不成對,送你。”
把籃子強塞給常環薇後,他和閻習峻就越過她們,朝另一邊的竹棚去了。
常環薇當然不會跟自家兄長客氣,二話不說地收下了。
她興緻勃勃地把籃子裏的十幾“摩喝樂”都翻了一遍,嘴裏念念有詞:“……五,十三,十七,二十九……我正好有‘二十九’……”常環薇驚喜地說道,“蕭大姑娘,我記得你好像有‘十三’和‘三十一’吧?”
雖然常懷熙送的這一籃子裏隻有一個和她的湊成了對,卻還有兩個和蕭霏現有的湊成了對。
常環薇急忙把其中的兩個“摩喝樂”遞向了蕭霏,笑得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煞是可愛。
蕭霏怔了怔,然後也笑了,坦然地接受了常環薇的好意:“多謝常三姑娘。”
常環薇笑得更歡,釋然地說道:“蕭大姑娘,我們都湊了兩對,看來應該不會墊底了。”
說着,她忽然意有所動,忍不住朝常懷熙和閻習峻的方向看了一眼。
難道說,五哥他開竅了?
常環薇心中一喜,眼中綻放出異彩,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得緩了一步。
“常三姑娘……”蕭霏一臉疑惑地看向了常環薇。
常環薇若無其事地笑了,趕忙跟上了蕭霏。
兩位姑娘不緊不慢地朝竹棚走去,此時,南宮玥已經回到了竹棚中。蕭霏和常環薇上前給她見了禮,常環薇便回了自己的席位,而蕭霏則在南宮玥的右手邊坐下了。
“霏姐兒,玩得可盡興?”
南宮玥笑吟吟地看着蕭霏,心裏有些期待,卻隻能故作随意地問道。
蕭霏應了一聲,然後就一本正經地說起了今日遊戲的經過,南宮玥凝神聽着,不時地附和一聲,看似嘴角含笑,其實心裏都快愁死了。
不是說少女懷春嗎?
明明霏姐兒都快十五歲了,自己也早就與她提過關于婚事的事,可是她怎麽就絲毫沒有開竅的樣子?
南宮玥在心裏幽幽地歎了口氣。
也沒辦法了,既然霏姐兒沒有中意的,那也隻能自己先替她把把關,先挑幾個合适的人選出來,再讓她來選一個了……
蕭霏對南宮玥的糾結毫無所覺,隻是說到兩位李姑娘落水的事時,難免想到了蕭容萱,想到她說的那些話……
蕭霏眸光微閃,跟着就是話鋒一轉,正色道:“大嫂,二妹妹行事不端,回府後,我想罰她抄寫女誡三遍,在屋子裏禁足三日自省。大嫂你覺得如何?”
南宮玥眉頭一動,蕭霏行事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既然罰了蕭容萱,就是蕭容萱該罰。
南宮玥應了一聲,她相信蕭霏的爲人,自然也就沒有去追問原因,而是溫聲道:“霏姐兒,你身爲長姐自有教導妹妹們的責任。”
蕭霏慎重地點了點頭,就像是一個聽先生講課的學生一般,看得南宮玥又是忍俊不禁,真想在蕭霏烏黑的發頂揉一揉。
這時,周柔嘉和田大少夫人也從丹湖那邊散步回來了,過來和南宮玥見禮。
南宮玥敏銳地發現周柔嘉手裏也多了一個“摩喝樂”,抿嘴笑了,含蓄地說道:“二弟妹,我那裏有張調理身子的方子,等回府後,就命人給你送去。”鎮南王府人丁單薄,也該熱鬧一下了。
周柔嘉心領神會,欠了欠身,謝過南宮玥:“多謝大嫂。”她嘴角噙着一抹淺笑,既羞赧又期待:婆母的孝期已過,她也該是時候給家裏添個小娃娃了。
想着,她飛快地朝另一邊的竹棚看了一眼,說實話,大嫂生下世孫後,她真的松了一口氣。王府裏有了嫡長孫,那麽接下來才不會有太多不必要的目光放在她和蕭栾身上……
心念一閃而逝,周柔嘉若無其事地與南宮玥交談起來,竹棚中,越來越多的夫人姑娘都回來了,湖畔又熱鬧了起來。
等人差不多到齊了,百卉幾個就幫着點數,沒一會兒就評出了今日的頭名和末名。
頭名是唐府的唐四姑娘,她自是喜氣洋洋,而末名也落落大方,借了别院裏的琴,當場彈了《陽春白雪》中的一段《風擺荷花》,琴技雖算不上絕倫,卻是正符合意境……
琴聲回蕩在四周,連湖的另一邊都有不少路人駐足聆聽……
這一日,衆人在丹湖一直玩到了近申時,才紛紛告辭。
等一衆蕭家人回到鎮南王府時,已經是申時過半了,小蕭煜早已睡得像一隻小豬一樣。
碧霄堂裏一片恬靜,而鎮南王府的一角卻是起了一片喧嚣。
蕭霏一向說一不二,既然說了要罰蕭容萱,一回王府,就派了羅嬷嬷帶着幾個婆子去了一趟蕭容萱的院子。
羅嬷嬷直接轉述了蕭霏的話,也不管蕭容萱聽不聽,就告辭了,留下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守在了院子口。走之前,羅嬷嬷還意味深長地訓誡了幾個婆子一番,這才離開。
羅嬷嬷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擺明就是暗示如果蕭容萱這幾日不好好抄寫女誡,就不用出來了。
等丫鬟如實把外頭發生的事一一禀了,就聽屋子裏好一陣“噼裏啪啦”的摔東西聲,連院子口的那幾個婆子都聽到了,心裏都是暗暗搖頭,以二姑娘這脾性,也難怪要被大姑娘罰在屋子裏自省。
“啪!”
看着滿地的碎片,蕭容萱還是不解氣,又砸了一個筆洗,小臉幾乎扭曲。
“又幫着她!”蕭容萱歇斯底裏地吼道,“蕭霏有什麽好的?!爲什麽大嫂就是要幫着她?!”
蕭容萱狠狠地攥緊了拳頭,臉上一片猙獰。
隻要有蕭霏在,她這個王府的二姑娘就永無出頭之日。
她一定要給蕭霏一個教訓,讓她丢了臉面,那麽以後蕭霏的一切才能輪到自己……包括蕭霏的婚事!
“瑞香!”蕭容萱咬了咬牙,喊道,“把那個環佩給我拿來!”
一旁穿着一件青藍色織錦褙子的丫鬟愣了一下,急忙應了一聲,匆匆地走到了一個多寶閣前,取來一個紅漆木匣子,打開後,恭敬地放到了蕭容萱跟前。
匣子裏靜靜地躺着一個綴有青色如意結的白玉環佩,那環佩質地細膩,溫潤如羊脂,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
蕭容萱伸手拿起了那個環佩,盯着看了一會兒,嘴角勾出一個陰冷的笑意。
上天既然把這個機會送到她手中,她若是放過,那豈不是辜負了上天對她的厚愛!
屋子裏一片靜默,外面的天空依舊陽光明媚。
不似南疆,遙遠的王都卻是連着幾天都籠罩在不時襲來的雷雨中。
轟隆隆……
轟隆隆……
這一日,陰暗的天空中又是電閃雷鳴,轟轟作響,每一下都仿佛錘擊在人的心頭,讓人煩躁不安。
皇帝的心情就如同這天氣一般,連着幾天,臉上都是陰雲密布。
這幾日,西疆那邊連連傳來戰報,卻沒一個是好消息。
西夜大軍在奪下上黨郡後,休整了幾日,之後又繼續對大裕出兵,這僅僅才過去了七八日,西疆軍已經節節敗退,退守飛霞山。
皇帝和滿朝文武都知道一旦西夜大軍突破飛霞山,敵軍就會長驅之入,真奔王都、中原而來,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是短短幾日,大裕又到了數年前被西夜逼上絕路的窘境。
當年,有明月公主和親西夜,給大裕帶來喘息的機會,那麽這一次呢?
皇帝已經愁得頭發都白了大半,西疆的軍情如此驚險,他當然再無心南征之事,相比南疆和鎮南王府,西夜大軍如狼似虎,自然是西疆的情況更爲危急!
爲了西夜犯境一事,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幾乎是翻了天,一派主戰,一派主和,各執一詞。
主戰派說,西夜不過短短幾年就撕毀當初的盟約,再度犯我大裕,實在是狼子野心,大裕若是退讓,隻會令其得寸進尺!
主和派卻覺得西夜兵強馬壯,來勢洶洶,有道是“先發制人”,大裕已經失了先機,一旦西夜大軍攻破飛霞山,大裕江山危矣。大裕應盡快向西夜求和,平息戰事,免得百姓流離失所。
雙方各執己見,在早朝時争得不可開交,再也沒人提起對南疆用兵一事。無論是皇帝,還是百官,都像是得了失憶症一般,把南征一事“忘”得一幹二淨。
如此争吵了幾日後,主和派聲勢漸盛,明顯有壓過主戰派的勢頭。
這一日的早朝,吏部侍郎錢大人更是慷慨激揚地對皇帝獻上良策:“皇上,爲了大裕江山、大裕百姓,微臣以爲應再與西夜和談,商議和親,方是于國于民有利之上策。”
“錢大人說的是,”又有一個大臣站了出來,附和道,“如今西夜新王登基,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應該另選公主和親西夜新王……”
他滔滔不絕地直抒己見,意思是隻要大裕再和親一個公主,必能讓兩國重修舊好雲雲,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是大義淩然,一副爲國爲民、鞠躬盡瘁的樣子。
龍椅上的皇帝看着瘦了一大圈,臉上透着濃濃的疲憊,他高高在上地俯視着下方的百官,卻再無一絲意氣風發,眉宇緊鎖,額上是一道道深深的溝壑。
好一會兒,皇帝方才緩緩問道:“衆卿都覺得不可與西夜一戰?”
說話的同時,皇帝的目光在下方衆臣的身上一一掃過,也包括恭郡王韓淩賦。
金銮殿上寂靜無聲,群臣皆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韓淩賦隻覺得如芒在背,右手稍稍動了動,做了一個手勢。
後方一位發須半白的老将軍立刻出列,對着皇帝抱拳道:“皇上,西夜一向重武輕文,他們西夜人個個體格強壯,生性兇殘,茹毛飲血,且人人皆可爲兵。”
頓了一下後,老将軍接着道:“八年前,末将曾押送糧草遠赴西疆,當時所見所聞至今還曆曆在目,并非末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皇上,西夜人個個骁勇善戰,又豈是西疆軍、北疆軍……以及南疆軍,可以相提并論的?”
他言下之意就是說,這若是對上南疆軍,大裕還能一戰,可若是對上西夜大軍,根本就毫無勝算!
當這位老将軍說完後,殿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西夜是大裕西邊戈壁大漠和草原上的遊牧民族,由衆多小族組成,從前朝起,不,應該說千百年來,都一直是中原的大敵,多次侵犯中原領土,又多次被趕出中原,周而複始。
以大裕爲例,從先帝建立大裕王朝起,西夜便連連來犯,短短五年,兩國就經曆了數十場戰役,其中還不包括那些小規模的突襲、埋伏,當時鎮守西疆的幾名将軍一敗再敗,而那些個敗軍之将就沒一個落得個好結果的,不是自刎以恕其罪,就是被西夜人屠殺,身首異處,首級被西夜人高挂城牆,屍體則被扔入狼群之中,被分而食之,可謂是兇殘至極,讓人不寒而栗。
一直到先帝派了官家軍前往西疆鎮守,官家軍在一年内就打敗當時已經攻破飛霞山的西夜軍,又用了一年将其趕回他們的老巢,還俘虜了當時的西夜大将軍,令得大裕揚眉吐氣。
此後幾十年,有官家軍鎮守西疆,讓西夜人聞風喪膽,最多也隻敢小規模地偷襲西疆一帶的村落或攔截商隊,西疆這才太平了下來。
可是西夜人的兇猛對于大裕一些老将都是如雷貫耳,記憶猶新。
皇帝也是亦然,他又是久久沒有說話,右手緊緊地握着龍椅上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似乎也沒有别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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