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寺距離駱越城足足有三個時辰的距離,現在才剛午時,也就說大嫂應該天沒亮就啓程了。
南宮玥但笑不語。
蕭霏眉頭微蹙,道:“大嫂,你懷着身子,可要注意休息,切莫勞累了……幹脆你在這裏歇一晚,明日再走……不行,這明清寺太過簡陋了。”
她自顧自地說着,一時竟把自己給糾結住了。
南宮玥既感動又覺得有些好笑,故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道:“說來,我懷上囡囡以後,确實比以前嗜睡了不少,時常有些精神不濟……”
畫眉一向機靈,看世子妃的樣子,立刻猜到世子妃要玩什麽花樣,便道:“大姑娘,您也幫奴婢勸勸世子妃,王府瑣事繁多,這事情哪裏是做得完的,世子妃如今身子重,什麽事也重不過世子妃和小主子啊。”
南宮玥表面上給了畫眉一個嗔怪的眼神,心裏卻覺得這丫頭做得好,等回去了,定要好好賞賜她。
蕭霏一臉正色地颔首道:“大嫂,畫眉說的是。”說着,她心裏又遷怒起蕭奕來,心道:大哥也真是的,大嫂懷了身子,他也不知道多看顧幾分……哎,像大哥那種粗莽之輩,哪能如女兒家心細如發!
南宮玥歎了口氣,道:“父王馬上要續弦,府中事務繁多,我身旁也沒個幫手,也隻能親力親爲……”她遲疑地看了蕭霏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蕭霏眉頭鎖得更緊,沉吟片刻後,道:“大嫂,你還是要安心養胎,至于府中的那些瑣事,交給我便是。”她可一定要讓她的小侄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
想到自己馬上要有一個好似大嫂一般的小侄女,蕭霏的眸子熠熠生輝。
桃夭和柏舟聞言,都是狂喜,勉強按捺住喜色。
夫人過世後,大姑娘就自攬母罪,避到這偏僻的明清寺裏,茹素禮佛,日日抄寫經書爲夫人贖罪,那克己的樣子讓她們實在看得心疼不已。
所幸世子妃來了,三言兩語就說得平日裏聽不進勸的大姑娘主動提出回府,實在讓她們欽佩不已。
南宮玥嘴角翹得高高的,拉起蕭霏的手道:“霏姐兒,那接下來,可就辛苦你了。”
雖然說定了回府的事,但是兩人也沒急着啓程。蕭霏先和南宮玥一起在屋子裏用了些素齋便飯,之後又勸南宮玥在她的卧房中小睡了半個多時辰,這才慢悠悠地踏上了歸程。
青篷馬車從明清寺出來後,便一路馳行……
坐在車廂裏的蕭霏立刻感受到微妙的差别,贊了一句:“這個馬車不錯,比一般的馬車平穩許多。”大嫂身子嬌貴,正合适!
“制馬車的師傅改進了車輪,又加了一個避震的小玩意,是以馬車行駛時才穩了許多。”南宮玥含笑道,心裏想着等回了駱越城,要命人給蕭霏也定制一輛這樣的馬車,用最好的木材,以後還可以給蕭霏做陪嫁。
想着,南宮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畫眉笑着接口道:“大姑娘,這是世子爺特意在南涼訂制的馬車,南涼那邊自然是不如大裕好,不過,這做馬車的師傅倒是手藝不錯。”
“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蕭霏若有所思地說道,心裏想着大哥總算還做了一件還算像樣的事。
見蕭霏似乎有些興趣,南宮玥便又道:“這馬車的圖紙就在我那兒,霏姐兒,等回了王府,我拿給你看看可好?”
蕭霏眼睛一亮,立刻就應了。
于是,南宮玥幹脆就繼續圍着南涼的話題說道:“霏姐兒,将來有機會,我們一起去南涼,南涼那邊風景不錯,多産玉石、水果,對了,還有那邊的琴,也與我們大裕不同,是六根弦,形狀也别具一格,我這次特意帶了幾架回來,還帶了幾個懂琴的丫鬟。”以後,她們無論是想聽還是想學,都方便得很。
蕭霏聽得興緻勃勃,道:“大嫂,你說,要是這南涼的琴與我大裕的琴合奏,又是什麽感覺?”
“我們回去試試不就知道了?”南宮玥笑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盡興,也讓這漫長的回程變得沒那麽枯燥乏味了。
馬車一路緩馳,車廂裏語笑喧阗,時間過得飛快,好像眨眼間天色就變得昏黃了,駱越城的城門出現在了前方,畫眉挑開窗簾往外頭看了一眼,興奮地說道:“駱越城到了。”
聞言,在馬車裏拘了兩個多時辰的丫鬟們都是精神一震,總算是快到王府了。
馬車進城後徑直往王府的方向馳去,接下來的路每個人都非常熟悉,馬車直駛一條街後,先右拐,然後到下一個路口,再……
馬車還沒來得及再次拐彎,就聽馬車外傳來一陣緊張的驚呼:“有驚馬!”
跟着是此起彼伏的喊叫聲:“驚馬了!”
“小心,快避開啊!”
驚馬?!車廂裏的幾人都是一驚,百卉急忙挑簾往外看去,外面的街道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街上的那些男女老少都吓得如鳥獸散,臉上驚慌失措,嘴裏都是叫嚷着驚馬雲雲。
街道的正前方,一棕一黑兩匹高頭大馬正瘋狂地朝這邊奔馳而來,馬目充血,長長的馬嘴裏發出陣陣嘶鳴聲,雖然還隔着十幾丈遠,隔着喧嚣的人群,百卉幾乎都能聽到那兩匹馬發出濃重急促的呼吸聲……
車夫急忙拉緊馬繩,試圖讓馬車停靠在一旁避讓,百卉卻是眉頭一皺,這條路太窄了,馬車旁的空隙不過堪堪夠另一輛馬車并行,這瘋馬飛馳而來,恐怕難免會有碰擦……
她眼角閃過兩道鬼魅的黑影,一道停在馬車旁,是蕭暗;另一道則躍上了那匹棕色的瘋馬,蕭影左手猛地勒住了馬繩,棕馬瞬間便緩下了速度,與此同時,黑馬在他身旁奔馳而過,他右手一揚,又一把抓住了黑馬的馬繩,猛地将它拽住,勒住了黑馬的脖子。
百卉稍稍松了一口氣,下一瞬,卻見那黑馬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嘶鳴聲,兩隻前蹄翹得老高,然後猛地一甩頭,更瘋狂地向前沖去……
“呲啦”一聲,黑馬的馬繩在半空中斷裂開來,黑馬嘶鳴着拔腿狂奔,一下子就甩掉了蕭影,繼續往前奔馳,如同一頭瞄準獵物的獵豹般,朝馬車的方向橫沖直撞過來……
糟糕!
百卉暗道不妙,一躍而下,想擋在馬車前方,可是已經晚了一步……
“砰!”
那黑馬在馬車旁飛馳而過,沉重的馬身在車廂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大嫂!”
馬車裏傳出來蕭霏緊張的喊叫聲以及幾個丫鬟此起彼伏的驚叫,伴随着拉車的兩匹紅馬焦躁的嘶鳴聲,整輛馬車都朝路的一邊倒去,搖搖欲墜。
路邊那些躲避的百姓見狀均是倒抽一口冷氣,好幾人驚叫起來:“翻車了!翻車了!”
“李大哥,我們穩住馬!”百卉大聲喊着車夫的名字,同時飛快地和蕭暗交換了一個眼神,百卉和車夫分别死死拉住了兩匹紅馬,而蕭暗勉力撐住了沉甸甸的車廂,這時,車廂已經朝右邊傾斜了大半,時間在這一瞬幾乎是停駐……
蕭影很快加入了他們,馬車在幾人的合力下,各歸各位。
衆人都是捏了把冷汗,卻還無法放下心來。百卉用最快的速度進了車廂,裏面已經亂成一團,畫眉、桃夭和柏舟橫七豎八地倒在車廂一角,百卉掃了半圈,目光定在了一道着荷色褙子的身影上。
南宮玥俯卧在車廂上,一手托着腦袋,似乎還有些迷糊。
“世子妃!”百卉焦急地喚道。
“我沒事。”南宮玥甩了甩腦袋,“霏姐兒……剛才霏姐兒護着我,百卉,快去扶霏姐兒。”
也不用百卉出手了,在剛才的撞擊中回過神來的桃夭和柏舟已經去攙扶倒在一邊的蕭霏,衆人還是驚魂未定,卻聽柏舟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聲:“啊——”
桃夭也是面露驚恐,花容失色地指着蕭霏的臉,“姑……姑娘,你的臉!”
蕭霏已經被攙扶着坐了起來,一手捂着下巴,指縫之間一片血紅,那紅得刺目的鮮血順着指縫流下,最後“滴答滴答”地落在車廂的地闆上。
那聲音明明很輕微,這一瞬,卻仿佛在衆人的耳邊仿佛放大了十幾倍一般,反複地回蕩着。
這個時候,蕭霏卻是出奇的冷靜,淡淡道:“我沒事,大嫂,我們先回王府的。”
百卉勉強冷靜下來,問南宮玥:“世子妃,您沒事吧?”
“我沒……”
南宮玥正要說自己沒事,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跟着就是鵲兒熟悉的聲音:“百卉,畫眉,你們沒事吧?世……夫人呢?”
鵲兒她們帶着幾個丫鬟婆子護衛跑了過來,接下來就是一陣雞飛狗跳,鵲兒一面吩咐丫鬟去請林老太爺,一面吩咐人去擡轎子過來……
一盞茶後,衆人總算從那場驚魂中稍稍緩過來一些,南宮玥和蕭霏都被攙扶到了碧霄堂中,尤其是懷着身子的南宮玥更是直接被送到了床榻上躺着。
林淨塵今日正好在王府和方老太爺下棋,得了消息後,他和方老太爺就在一個小丫鬟的引領下趕過來了,兩個長輩的臉上都掩不住的憂心。
“玥兒……”林淨塵蹙眉看着南宮玥。
南宮玥赧然地看着林淨塵和坐在輪椅上的方老太爺,道:“兩位外祖父,我沒事,隻是受了些許驚吓。”
林淨塵伸出了右手,南宮玥立刻乖乖地也伸出了右腕,那乖巧的樣子使得鵲兒幾個丫鬟心歎不已:除了世子爺,大概也唯有林老太爺能讓世子妃這麽聽話,這一點,就連遠在王都的二老爺和二夫人都不及。
蕭霏、方老太爺和幾個丫鬟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林淨塵,目光緊緊地盯着他,希望能從他的臉色中看出是喜是憂。
很快,林淨塵就收了手,道:“玥兒,你沒什麽大礙,隻是動了些胎氣,我給你開一副藥,先卧床三日,等三日後,我再來給你看看。”
聞言,衆人懸在半空的心終于算是落了地,都是長舒一口氣。
“外祖父,我會聽話的,”南宮玥急忙催促道,“您快去看看霏姐兒的傷……”
她心知,今日會平安無事,是蕭霏在翻車的時候護住了自己,否則無論是撞到哪兒,恐怕都……想到這裏,她就有些後怕,也更加心疼蕭霏。
林淨塵在來的路上,已經大緻聽說了一些事情的經過,給了南宮玥一個安撫的眼神,便走向了此刻坐在美人榻上的蕭霏,她的右手還是捂着右臉的下巴,指間的血漬已經幹涸了。
看着蕭霏這副樣子,方老太爺眉頭緊鎖,渾濁的眼眸中透着一絲心疼。
在林淨塵的示意下,蕭霏總算放下了手,隻見她的左下巴邊緣一道小指頭長的傷痕,鮮血淋漓,看着有些瘆人。
柏舟倒吸一口氣,臉色更爲慘白,這麽長的傷口,那大姑娘的臉上豈不是要留疤?
百卉打開藥箱,熟練地給林淨塵打起下手來。
去掉傷口中的木刺,清理傷口,再上藥,再包紮……也不過是短短的一盞茶功夫。
那之後,林淨塵再次示意她伸出右腕,蕭霏同樣不敢有異議,但是那眼神仿佛在說,我也就是受點外傷,哪裏需要把脈啊。
但是連大嫂在林家外祖父跟前都這麽聽話,蕭霏哪裏敢質疑,乖順如綿羊一般。
林淨塵很快就收了手,道:“沒什麽大礙,不過受了些許驚吓,除了外敷的藥以外,我再開一副凝神靜氣的方子,先服三日。”頓了一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傷口不深,好好敷藥,休養好了,不會留疤的。”
蕭霏也是乖順地應聲,雲淡風輕,倒是一旁的南宮玥、方老太爺還有幾個丫鬟都如釋重負。
等林淨塵寫了方子後,蕭霏就在方老太爺催促下,帶着桃夭和柏舟先回了月碧居。
蕭霏前腳剛走,後腳蕭奕就急匆匆地趕來了,他看了一眼跪在院門外的蕭影和蕭暗,目光如劍,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蕭影和蕭暗都是心中一沉,齊聲道:“屬下知罪。”
蕭奕什麽都沒有說,直接大步朝屋子裏走去,兩個暗衛看着世子爺離去的背影,互看了一眼,連一向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的蕭暗眼中都透出沉重與慚愧來。
黑着臉的蕭奕健步如飛地跨過門檻,又自己挑簾進了内室,無視一衆給他請安的丫鬟婆子。
“阿玥。”在看到榻上的南宮玥的那一瞬,他的面色稍緩,就怕吓到他的阿玥,他的眼裏早就看不到别人,烏黑的瞳孔中之看到南宮玥蒼白的小臉。
南宮玥正靠着一個大迎枕坐在床榻上,臉上不由地逸出燦爛的笑靥,“阿奕!”
迎上他掩不住擔憂的桃花眼,她急忙又加了一句:“我沒事。”說着,她故意朝林淨塵看了一眼,道,“外祖父在這裏,我能有事嗎?”
蕭奕怔了怔,順着南宮玥的視線看去,這才看到了坐在一邊的林淨塵和方老太爺,趕忙作揖行禮,然後又特意謝過林淨塵:“多謝外祖父。”
林淨塵含笑地捋了捋胡須,道:“阿奕不必多禮。”
蕭奕在榻邊坐下,也不在意林淨塵和方老太爺就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宮玥,心中仍是心驚肉跳。隻要一想到阿玥和囡囡剛才可能有個不測,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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