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郡王心中有所求,因此所行之事也都是以此爲出發點,又怎麽玩得過狡詐如狐的小白……
有時候,他還真是同情他們生不逢時,偏偏就遇上了小白。
蕭奕的嘴角勾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然後仰首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
忽然,殿外傳來小灰欣喜的鷹鳴,蕭奕循聲看了去,隻見十幾丈外,兩頭鷹正圍着一道朝這邊走來的粉色身影打轉,好像在和她打招呼似的。
是阿玥!蕭奕頓時眼睛一亮,站起身來上前相迎,等南宮玥走入殿中時,蕭奕正好走到近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南宮玥對着蕭奕微微一笑,道:“阿奕,我帶了些椰汁和芒果椰汁糕來,你們試試。這椰汁清如水甜如蜜,夏天用些可以解渴祛暑、祛風驅毒、益氣潤顔……”
聽她一本正經地說起椰汁的種種益處來,蕭奕真是恨不得在她臉上親一記,眼中笑意濃濃。在他來看,椰汁好喝好吃不就行了,其它的都是細枝末節。
他的臭丫頭還真是讀書人家的孩子,一副小學究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将來他們的囡囡應該也會那麽可愛吧!
蕭奕忍不住浮想聯翩。
南宮玥說話的同時,跟在她後面的百卉和鵲兒走到一邊的一張案幾旁,打開了食盒,從中拿出幾小碟點心和椰汁,冰鎮後的芒果椰汁糕和椰汁還冒着絲絲涼氣,那一塊塊芒果椰汁糕做成了一朵朵精緻的花形,乳白色的椰汁糕中間夾了金黃色的芒果肉,色澤鮮亮,隻是這麽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百卉開始給主子們上點心,就在這時,小灰的鳴叫聲再次傳來,下一瞬,就見它展翅沖過了一邊的水簾,直沖進殿中,最後落在了官語白跟前的桌面上。
它渾身都濕透了,落下後,就展翅抖了抖渾身的灰羽,無數的水珠随之噴灑而出,四濺開來,灑在桌面上,灑進茶杯裏,灑在剛端出來的一碟芒果椰汁糕上……
百卉和鵲兒的臉色頓時僵了一瞬,所幸,她們今日帶來了好幾碟點心。鵲兒瞪了小灰一眼,這個小灰啊,真是被世子爺寵壞了,跟世子爺一樣蔫壞蔫壞的。
看着好像落湯雞一樣的小灰,官語白不由失笑,此刻,灰鷹的羽毛濕哒哒的,雖然抖掉了身上的大部分水,但還是不斷有水珠滴下來,看來蔫哒哒的,完全不複平日裏的英偉強健。
一旁的小四不客氣地發出嗤笑聲,冰冷的臉龐看來生動了幾分,那嘲笑的眼神仿佛在說,難怪别人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下一瞬,一頭白鷹也展翅穿過水簾飛了進來,看到殿中的衆人,它興奮地叫了一聲,然後朝小四身旁的一把高背椅飛了過去,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小四嘴角一僵,立刻就避開了寒羽,寒羽抖了抖濕羽,一臉疑惑地看着小四,不懂他爲什麽躲着自己。
“哈哈——”
蕭奕不客氣地大笑出聲,笑得前俯後仰,連南宮玥和官語白都有幾分忍俊不禁,殿内洋溢着一種歡快的氣氛。
兩頭鷹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爲何而笑,振翅在殿内繞着圈子嬉戲,不時發出歡快的鷹啼,與笑聲、水聲交織成一片。與此同時,兩個丫鬟又重新給主子們上了點心,這一次,百卉時刻警覺地盯着小灰,看得一旁的鵲兒忍不住竊笑了一下。
三人坐下吃了幾塊點心後,兩頭鷹覺得無趣,又穿過水簾飛了出去,“嘩啦啦”的水流落在它們身上又是一陣水花四濺,水簾旁一片狼藉。
南宮玥失笑地搖了搖頭,環視着四周道:“阿奕,這清濯殿确實名副其實,涼快得緊。”
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由蕭奕對官語白道:“小白,我瞧這裏不錯,寒羽也喜歡,你不如就在這兒住下吧?”
這幾日,南涼的天氣越來越熱,已經快要媲美南疆最熱的時候,看樣子這天氣隻會更熱,官語白身子虛,既受不得寒,也熬不住酷暑,蕭奕和南宮玥都擔心天氣再熱下去他會吃不消,所以才希望官語白從日曜殿搬到此處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官語白微微一笑,應下了。哪怕是在如此酷熱的天氣下,他白皙的肌膚上依舊幹爽,沒有一滴汗液,溫潤如玉。
他當然知道蕭奕是考慮到自己體虛,這才有此提議,所以也就不與他客氣了。
很多事,他心裏明白就好。
至于蕭奕,已經開始考慮等他們回了駱越城,是不是該在碧霄堂也建起類似的屋子,阿玥一向畏熱,南疆的夏天對她而言終究是太熱了些。
他得悄悄在南涼找工匠,然後給阿玥一個驚喜。
蕭奕心裏暗暗地琢磨了起來。
這時,一陣急促的步履聲自殿外傳來,雖然混雜在陣陣水聲中不甚清晰,但是耳尖的蕭奕和小四已經循聲看了過去。
一個年輕的将士步履匆匆地朝清濯殿走來,臉上泛着一種異樣的神采,嘴角高高地揚起,好像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好事一般。
“世子爺,侯爺,”他大步走到殿中央,對着蕭奕和官語白抱拳禀道,“西闌國、大赤國剛才派使臣送來了和書。”
西闌國、大赤國是南涼西南方的兩個小國,無論從領土還是國力上,都與南涼相差甚遠,但是兩國懾于南疆軍的威名,主動送來和書,對于南疆軍而言,實在是一件大振軍心的好消息!
蕭奕從那将士手中接過兩紙和書,和書上寫的字生硬别扭,如同三歲小兒所書,卻是以大裕語書寫的,可見兩國的臣服之心。
蕭奕将兩紙和書都随意地掃了一眼,就遞給了官語白。
兩紙皆是示弱的和書,乍一眼看寫的差不多,卻有本質的差别。
西闌國說願歸順鎮南王世子。
大赤國說願歸順大裕。
官語白一看,嘴角翹了起來,把那兩紙和書放在案幾上,眼中含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蕭奕慵懶地把右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拳頭撐住臉頰,道:“西闌國的和書本世子爺收下了,傳令下去,好生招待使臣。至于大赤國,”蕭奕的嘴角勾出一個弧度,“怎麽來的就怎麽送回去,讓使臣好好想想這和書該怎麽寫!”
說到後來,蕭奕的語氣中透出一種淩厲的銳氣,如同那急射而出的利箭一般。
嘩啦啦……
殿内靜了一瞬,殿外清脆的落水聲似乎更響亮了,那将士面色一凜,急忙抱拳領命:“是,世子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他拿着大赤國的和書又快步離去了。
看着那将士英氣勃發、健步如飛的背影,官語白嘴角的笑意更深,與蕭奕對視了一眼。
今日是這西闌國和大赤國兩個小國,接下來想必其他諸國也會有所表示了……
兩人烏黑的眸子中都閃爍着璀璨的光芒,如暗夜的星辰般熠熠生輝。
不過才短短幾日,南涼國内就掀起了一波又一波驚瀾,自從打下南涼後,蕭奕和官語白都心知肚明南涼的局勢就如同那看似平靜的海面,實際上,海面下一直暗潮洶湧,直到最近,這些潛藏的危機才一點點地暴露出來……待他們将這些一一鏟除幹淨後,南涼才能破釜沉舟,迎來新生。
再說,他們也并非毫無所獲,好歹也收獲了一些被浪潮沖上岸的小魚小蝦。
想着,蕭奕勾出一個奸商般狡黠的微笑,道:“小白,剛剛從南涼餘孽收繳的那些武器、駿馬,我看着不錯,就替幽騎營收下了。小白,你說那些南涼人是不是知道我們正缺馬缺錢,所以特意來找我們‘投誠’了?”
他的語氣中透着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聽得小四不客氣地翻了一個白眼。
蕭奕所說的這批南涼餘孽是從古那家父子順藤摸瓜逮住的。
那古那家父子畢竟是商人,而不是專門培養的探子,蕭奕也就是令人稍稍一審,赫拉古就全數招了,隻求留他一命,他願意将大半家财上繳南疆軍。
沒本事還想當枭雄,學前人玩什麽奇貨可居!
蕭奕嘲諷地想着,臉上的笑容更爲燦爛,不得不說,他還是“由衷”感激赫拉古的。
從赫拉古那裏得了關于南涼餘孽的消息後,蕭奕立刻派兵圍剿,大有收獲,繳獲了大量前南涼王室留下用以複辟的武器,軍馬,錢财等等,這下,不隻是幽騎營有了新的兵器和軍馬,連他的玄甲軍也有半年不愁軍糧了。
這還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
官語白也是心情不錯,颔首道:“加上這批軍馬,幽騎營每人就可以配上三匹駿馬了。”
等到把從古那家收剿來的那些馬場清點完畢,還會有更多的駿馬可供挑選,隻差幾步,幽騎營就快要成了,他一手重建起來的幽騎營……
官語白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往昔在西疆時的回憶迅速地閃過眼前,至今爲止,想到這些事,官語白的心還是會痛。
他決不會讓南疆軍步上官家軍的後塵,官語白溫潤的眸子變得銳利起來。
他拿起一旁的茶杯,借着飲茶平複心緒。
蕭奕撚了塊芒果椰汁糕,三兩口就吞了下去,随口問道:“小白,幽騎營的那幫小子怎麽樣?”
此刻,官語白已經恢複了正常,含笑道:“華楚聿性子沉穩内斂、善于謀略;李得廣有萬夫莫開之勇;陸平遙直言敢谏,英勇骁戰,這三人各有特點,華楚聿有領兵的經驗,隻是不善交際,以後,幽騎營以華楚聿爲主,由李得廣和陸平遙從旁輔助,其下再提拔幾個正副騎率……”
官語白侃侃而談,說起這些事來,他整個人就看來精神一震,容光煥發,“還有,阿奕,我打算把新銳營也叫到南涼來曆練一番。”
蕭奕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這些小事,小白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他又飲了一杯茶,沖掉糕點留在嘴裏的香甜味。
一旁的南宮玥從頭到尾都沒有插話,隻是微笑地看着二人,她對軍事并不感興趣,就算是聽了,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見蕭奕的茶杯空了,她便去拿一旁的茶壺,主動爲他斟茶。
她的指尖才碰上茶壺,眼尖的蕭奕已經看到了,殷勤地說道:“阿玥,我來就好。”
他話音剛落,隻見一道灰影閃過,南宮玥手中的茶壺已經被一雙鷹爪給勾走了,寒羽緊随其後……
就算是蕭奕也難得愣了一瞬,直到南宮玥清脆開懷的笑聲驟然在殿中響起,雙鷹仿佛找到了新的樂子,抓住那個茶壺在水簾之間穿來穿去,從這頭飛進,那頭飛出,頑皮地把殿中弄得濕漉漉的一片……
南涼宮中,氣氛一片輕快閑适。
而殿試後的王都也是亦然,簪花宴後的第三日,天方亮時,早朝照常開始了。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一掃這些日子來的煩躁,看來精神煥發。
自打舞弊案爆發以後,皇帝一直被朝臣和學子們連連施壓,要他盡快處置考官給天下學子一個公道,直到殿試之後,這座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大山總算是被移除了。
皇帝俯視着金銮殿上的百官,意氣激昂地宣布這次舞弊案的結果:“……科舉擇才,黃和泰乃狀元之才,此次恩科會試舞弊純屬子虛烏有、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着令主考官和副主考無罪開釋,即日官複原職。”
聞言,不少官員都是松了一口氣,這事能以這種結果平息,對于朝堂而言也是大幸!
卻還是有人不甘心,朱禦史上前一步,出列作揖。
他還想說什麽,皇帝已經在他之前沉聲道:“朱愛卿,你可否敢與今科狀元郎辯上一辯?”皇帝這聲愛卿已經極具諷刺之意,話中更是透着警告。
朱禦史的身體一下子僵直得仿佛瞬間被凍僵了一般,呆若木雞。
頭甲三名遊街那日發生的事早就傳遍了整個王都,狀元舌戰群雄有目共睹,若是沒有同等之才學,勉強與這位狀元郎一鬥,怕是要在皇帝和百官跟前丢盡顔面,等于偷雞不着蝕把米,以後他還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想到這裏,朱禦史嘴巴開開合合,再也說不出話來。
其他的官員如何看不出朱禦史的尴尬,心裏暗自好笑,其中一個中等身量的官員上前一步,向皇帝躬身後,對着朱禦史朗聲道:“朱大人應該是弘道八年的進士吧?”弘道是先帝在位時的年号,“本官記得那一年的春闱考題論的是屯田制,朱大人也許可以和黃狀元切磋一下。”
那官員話語間透出似笑非笑的嘲諷來,朱禦史的面色更爲難看,汗如雨下,他那年參加會試論的正是屯田賦稅條例,一個國家建國之初,屯田制可以助國家安置流民,開墾荒地,恢複農業等等,因此在他會試的那篇文章裏是大大地肯定了屯田賦稅條例,還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才在會試中得了二甲傳胪,可是屯田制的弊端在此後短短的幾年内就逐步暴露了出來,早在太祖時期就已經廢除了屯田制,現在對方舊事重提,分明就是諷刺自己目光短淺……
這朝中的其他官員都知道這位江大人平日裏就和朱禦史不對付,此刻提出這個建議分明就是不懷好意,想看朱禦史出醜。
朱禦史氣得老臉通紅,又羞又惱,卻隻能僵硬地表示他對黃狀元之才學并無質疑雲雲。
話落後,寂靜的金銮殿上,突然響起幾聲輕微的竊笑聲,顯然在恥笑朱禦史的心口不一。
這點小小的波瀾很快揭了過去,根本無法影響皇帝的好心情,幾個官員奏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後,早朝就波瀾不驚地結束了……
在皇帝下旨後,南宮秦和黎古揚立刻就被釋放出了天牢,兩人相視而笑,這一次能夠全身而退已經是天大的運道了。兩位大人彼此道了一聲珍重後,就各自回府。
當南宮秦被送回南宮府時,圍在南宮府四周的官兵們也早已退走了,南宮秦的歸來令阖府上下歡喜不已,無論是主子們,還是下人們都是松了一口氣,知道南宮府最大的危機已經度過了。
衆人寒暄了幾句後,其他人便紛紛散去,南宮秦先去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晦氣,然後就和南宮穆、南宮晟一起去了他的外書房。
當三人在書房裏坐下後,皆有幾分唏噓感慨,過去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恍然如夢。
南宮秦飲了口茶後,正色道:“二弟,阿晟,這次南宮家爲何會遭此難,你們已經猜到了吧?”經此一遭,他睿智的眼眸中染上了幾縷滄桑。
南宮穆點頭歎道:“大哥,這一回幸好黃狀元是有真才實學的。”否則的話……連南宮穆都不敢想下去。
“幸好嗎?”南宮秦苦笑了一聲,看着南宮穆和南宮晟道,“若說幸好,應該是幸好有阿奕。”
阿奕?!
南宮穆和南宮晟皆是面露驚訝之色,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和遠在南疆的蕭奕扯上關系,而南宮秦被關在天牢裏,又是怎麽和蕭奕聯系上的呢?
南宮穆出聲問道:“大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南宮秦本來也沒打算瞞着他們,把他在天牢中收到了蕭奕命人暗中遞來的條子,他又因此上了奏折請皇帝如期舉行殿試的事一一說了,至于殿試上以及之後的事,南宮穆和南宮晟自然也都知道了……
叔侄倆面面相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越聽越是震驚,越聽心中越是複雜。
南宮穆不禁歎息,蕭奕這一次爲了南宮家真是費勁了心神。人說女婿如半子,女兒沒有嫁錯人。
也許,冥冥之中還是有緣分吧,明明玥兒和阿奕無論從出身到性子都是迥然不同、天差地别的人,卻是成了一對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侶。
南宮穆正感慨着,就聽南宮晟迫不及待地問南宮秦:“父親,既然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了,是不是要把恒哥兒接回來了?”想到被送去南疆的幼子,南宮晟難免流露出濃濃的思念來。恒哥兒是他和妻子的長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若非是性命相關,他又怎麽舍得讓才三歲的孩兒經受千裏奔波之苦。
他殷切地看着南宮秦,誰想南宮秦搖了搖頭,表情凝重地說道:“阿晟,順郡王和恭郡王這次吃了大虧,恐怕不會善罷幹休,恒哥兒在南疆安全些……”
南宮穆和南宮晟又是一驚,心沉了下去。是啊,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兩位郡王擺出了這麽大的陣仗,鬧得是滿城風雨、朝堂動蕩,又怎麽會收手?!
南宮府暫時避過了一劫,但後事又會如何,誰也不知道。隻能靜觀其變。
南宮秦歎了口氣,話鋒一轉,又道:“二弟,阿晟,這段時日,府中可有什麽事?”
聞言,南宮穆和南宮晟自然而然地想起同一件事來,面色都不太好看。南宮晟直接道:“父親,二妹妹她讓利家休棄了。”一提起此事,他的語氣中掩不住的憤慨。什麽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算是知道了。
南宮秦雙目一瞠,面沉如水。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厮進來禀道:“大老爺,二老爺,大少爺,二姑爺來了,想要求見大老爺。”
他口中的二姑爺就是剛剛才休棄了南宮琰的利成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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