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淩賦氣得發抖,已經出離憤怒。
她明知道他心心念念就是要登上大寶,君臨天下,而她竟然咒他無法成大事?!
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來在她眼裏竟然是這麽看他的?!
韓淩賦握緊了雙拳,恨聲道:“白慕筱,你就沒想過,本王完了,你一個小小側妃又哪裏能好過?!”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白慕筱爲什麽要這樣對他?
難道曾經那個善解人意的俏人兒,那個與自己情真意切的可人兒隻是自己的幻覺嗎?
白慕筱譏諷地勾唇笑了,烏黑的眸子中透着一絲恨意。
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他對她做了什麽?!
或者說,對他而言,所有人都該理所當然爲他犧牲,無論是崔燕燕,繼王妃陳氏,他們的孩子,還是自己!
她的表情更冷,如冬日寒霜般,“小小側妃?若不是因爲你,我會淪落至此,成爲一個卑賤的妾,受人欺淩,受人污辱,就連自己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她越說越恨,眼中迸射出淩厲的銳芒。
一說到那孩子,韓淩賦的臉色僵了一瞬,有些心虛地硬聲道:“本王不是說過會補償你的嗎?至于孩子,孩子會那樣,也不是本王所願,本王不是已經幫孩子報了仇,讓崔燕燕以血還血……”
韓淩賦越說越覺得自己沒有錯,他已經盡他之力,甚至連崔燕燕都爲孩子以命償命,白慕筱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白慕筱閉了閉眼,又一次對眼前這個男人感到失望,當初她怎麽會有眼無珠到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他根本就不明白她爲他犧牲了什麽,不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
她一針見血地說道:“王爺,我隻知道是你下令要了我孩兒的命!”真要以血償血,他也逃不掉!
“就爲了這麽個怪物,你就敢對本王下藥!”韓淩賦怒不可遏地瞪着她,覺得白慕筱簡直是瘋了。
白慕筱冷笑着道:“當日你爲了你的名聲、你的大業連親生骨血都可以棄之殺之,來日難道就不會爲了其他事置我與死地嗎?我這麽做也不過是未雨綢缪,先下手爲強罷了……”
韓淩賦聽得額頭青筋暴起,龇目欲裂,“賤人,本王饒不了你!”怒火攻心之下,他直接一腳踢了出去,正中白慕筱的腹部。
白慕筱吃痛地慘叫一聲,踉跄地摔倒在地,瞳孔中水光盈盈,頰畔落下幾縷青絲,看來楚楚可憐。
可是此刻韓淩賦已經不會爲她而心軟,隻要一想到她膽敢對自己下藥,他就恨不得一劍奪了她性命。
“你這個毒婦,本王現在就要了你的命!”他大步逼近她,俯視着倒在地上的她,目光陰沉可怕。
可誰知,白慕筱卻是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發出清脆的嬌笑聲。
她沒急着起身,悠閑地躺在地上,笑得那般肆意而嬌豔,帶着一種詭異而妖豔的美感。
她意味深長地說道:“王爺,五和膏的滋味如何?”
一瞬間,之前瘾症發作時的一幕幕在韓淩賦的腦海中閃過,那種仿若被蟲子噬咬的痛苦與煎熬刻骨銘心。
韓淩賦更惱,眼中怒潮洶湧。
“王爺,您是不是覺得很難受?”白慕筱笑吟吟地繼續道,“其實五和膏也不是什麽壞東西,您隻要繼續服用不就沒事了?這些天您不是很喜歡我熬的湯嗎?”
說着,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一般,幽幽歎息道:“說來,現在大裕隻有五皇子殿下那裏有五和膏吧?”
聞言,韓淩賦面色大變,一陣青一陣白。他驟然意識到自己此刻最大的問題不是如何處置這個賤人,而是五和膏……
五和膏具有成瘾性,一旦不連續服用,就會生不如死……
自己今日的煎熬也深刻地證實了這一點。
要是接下來再也服不上五和膏,那自己會如何?
想着,韓淩賦的臉色刷白,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白慕筱自然看出了韓淩賦的心思,笑得更爲燦爛,好似自語地說道:“不過,王爺您要如何向皇後讨要五和膏呢?王爺與皇後素來面和心不合,皇後又憑什麽把’珍貴‘的五和膏分給您一部分呢?”
白慕筱說得越多,韓淩賦的臉色就越難看,而白慕筱心中也更爲暢快,充滿惡意地又提醒了一句:“對了,王爺您又如何向皇上和皇後解釋您知道五和膏會上瘾之事?”
爲了五皇子,皇帝和皇後嚴令知情者保守五和膏會成瘾的秘密,所以至少上明面上,外人都不知道這個秘密,除了始作俑者奎琅。因而,除非韓淩賦承認與奎琅合謀,否則如何能知道這件事?!
韓淩賦眼中浮現濃濃的陰霾,踉跄地退了一步,然後跌坐在了後方的太師椅上,渾身虛弱無力,頹然沮喪,仿佛一瞬間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似的。
見狀,白慕筱心中得意不已。
她打敗了他,從心理上将他徹底擊潰了!
她慢悠悠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漫不經心地拍着身上的塵土,悠然自在,仿佛剛才她隻是不小心絆了一跤似的。
她整了整青絲後,這才轉頭看向韓淩賦,巧笑嫣然地問道:“王爺,您可需要五和膏?”
韓淩賦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隻覺得她如此陌生,一雙幽暗的眸子仿佛深不見底的無底深淵,一不小心就會把他吸進去似的……
屋子裏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種詭異而沉重的氣氛彌漫其中,不知何時,外面的天空變得陰沉沉一片,層層疊疊的烏雲堆積在天際。
此刻千裏之外的南涼都城烏藜城亦是天氣陰沉。
日曜殿的一間書房中,蕭奕和官語白在窗邊的高背大椅上相鄰而坐,他們倆的正前方,小四站在距離兩人近兩丈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禀告着……
蕭奕慵懶地靠在高背大椅上,一邊把玩着手裏的小酒杯,一邊道:“竟然真是馬瘟!”他看似悠閑,眼神中卻透着一分銳利。
官語白放下手中的茶盅,淡淡道:“孟老将軍倒是膽大。”
何止是膽大,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蕭奕諷刺地勾了勾唇,俊臉上依舊漫不經心的樣子。
在知道孟儀良是故意讓他們買下德勒家的馬後,爲以防萬一,蕭奕命人把采購來的那三千匹馬另行關押隔離到了城外幾裏的一個馬場中,除了幽騎營的人外,誰也不知……直到第一匹馬開始生病,蕭奕就讓人對外傳播,說是本次采購來的戰馬水土不服,大量病倒,以此投石問路試探孟儀良。
昨日幽騎營的獸醫向蕭奕和官語白仔細禀了病馬的症狀,當下,蕭奕和官語白就覺得這個症狀非常熟悉,就像是三年多前,發生在神龍山獵宮的那場疫症。
那場疫症,先是在馬中間傳播,再由馬傳染給人,最後奪去了數百人的性命,若非是南宮玥及時制出了治療疫症的藥物,恐怕當時,他們都難以幸免。而那時的情形,蕭奕、官語白和小四都是曆曆在目的。
蕭奕當即就想親自過去一趟查看狀況,卻被官語白阻止了,畢竟南宮玥有孕在身,若是不小心被傳染,反而不好,而蕭奕更不可能允許體弱的官語白前去冒險,最後還是小四主動請纓前往。
小四昨晚趕去後,花了大半夜觀察那些病馬的症狀,确信無疑後,才匆匆趕回了烏藜城,并肯定了這一猜測。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這次的病情沒有上次那麽烈,病程發展慢,因此至今疫症的擴散程度還不算嚴重,到目前爲止,也不過隻傳染上了上百匹馬。
蕭奕一口飲盡杯中的水酒,并不慌張。
這疫症雖然可怕,但是如今他們并非是全無準備。
南宮玥當年擔心這可怕的疫症會死灰複燃,特意命人在她的封地上留下一大片地用以種植日目草,後來還在林淨塵的幫助下,研制出了一批用于預防疫症的成藥。
蕭奕一開始是準備命人回碧霄堂把這些成藥帶來的,可誰想,南宮玥卻一臉無語地告訴他,百卉這次來南涼時幾乎把碧霄堂的藥庫都搬空了,零零總總的什麽藥都有,當即就讓百卉找了出來。
蕭奕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毫無預警地随手丢向了小四,道:“接着!”
那小瓷瓶在半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度……
小四面無表情地看着,身子沒動一下,完全沒有去接的打算,似乎在說,你讓我接我就接,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就在這時,隻見一道白影閃過,伴随着一陣鷹啼,寒羽準确地抓住了那個小瓷瓶,然後一邊叫,一邊繞着小四飛了一圈,仿佛在炫耀着,快看,快看,我抓到了。
小四的嘴角抽了一下,既然寒羽收下了,那就代表他收下了。
“寒羽真聰明。”蕭奕笑眯眯地贊了一句,寒羽聽懂了自己的名字,興奮地叫了一聲,然後熟練地把抓在爪子裏的那個小瓷瓶又抛給了小四,這一次,小四收下了。
見狀,蕭奕笑得更歡,對着小四道:“這藥是用來預防的,你先一日一次的吃上三日,還有,趕緊回去用艾葉水洗洗去。”
雖然小四懶得理會蕭奕,可是也不會拿自己的身體賭氣,更不會拿官語白的健康冒險,他應了一聲後,就先退下了。
看着小四略顯僵直的背影,官語白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他捧起茶盅輕啜了一口熱茶,方才道:“阿奕,我們也是時候會會孟儀良了。”
蕭奕嘴角一勾,直接揚聲道:“來人!”
守在書房外的一個士兵立刻進了書房,躬身抱拳給蕭奕和官語白行禮。
蕭奕随口吩咐道:“傳話給李得廣,讓他去把孟儀良給本世子帶來。”頓了一下後,他又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說來,孟儀良現在應該是在曼越酒樓。”
沒想到世子爺對孟老将軍的行蹤如此了解,士兵心中一驚,恭敬地抱拳領命,匆匆去傳令。
如同蕭奕所料,此刻,孟儀良正在烏藜城西的曼越酒樓三樓的一間雅座中,除了他以外,酒樓中還有兩人,乃是古那家的現任家主赫拉古和他的長子尼特。
雅座中的一角已經放了數個空酒壇,酒正酣。
孟儀良又飲了半杯酒後,道:“赫拉古,你們回去後就趕緊準備一下,再過幾日,等到時機合适,本将軍會親自進宮去見世子爺,勸世子爺重擇供馬商,屆時,你們可要機靈着點,挑幾匹最好的駿馬讓世子爺瞧瞧。”他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坐在孟儀良對面的赫拉古面露感激之色,雙手捧起酒杯,以一口還算流利的大裕語說道:“我古那家可就全都仰仗将軍了。”說完,赫拉古一口将杯之酒飲盡,以示敬意。
孟儀良心裏很是受用,嘴上卻淡淡道:“一切還要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有将軍出馬,還有什麽大事不成呢?!”赫拉古殷勤地恭維道。
孟儀良嘴角微微勾起,掩不住志得意滿之色。
自他來了南涼,并負責征馬一事後,赫拉古就幾次上門,誠意滿滿地表示他們古那家可以提供優秀的戰馬給南疆軍。本來孟儀良還想吊吊他們的胃口再議,誰想後來安逸侯日益勢大,而正好世子爺也來了南涼,他便想着借征馬一事,要是能夠采購到大量便宜的戰馬,必能在世子爺跟前立功露臉。
于是,他約談了赫拉古,開出了一個極低價格,原本他以爲赫拉古還會讨價還價一番,沒想到對方竟然答應了,隻提了一個條件……
想請他幫助,打壓一下德勒家。
依赫拉古所說,德勒家如今勢頭正猛,已經将古那家壓得喘不過氣來,若是他肯出手給德勒家一些教訓,古那家願意無償送上一萬匹戰馬。
當時,孟儀良就心動了。
随後,兩人一拍即合。
按計劃,孟儀良會故意在初篩時把有利的競争對手都刷掉,等到了跑馬場挑選戰馬的時候,德勒家的馬就很明顯比别家的更勝一籌,隻要挑馬的人眼睛沒瞎,肯定會中選!
等采購了戰馬後,就由古那家安插在德勒家馬場的眼線偷偷給這些馬下藥,那麽等馬被送到軍中後不久,就會犯病。
這麽一來,德勒家的馬供給軍中的馬是病馬的事就會傳揚開來,從此德勒家在馬商中将再無容身之地。
而孟儀良也可以以此爲借口,在世子爺面前進言,指責安逸侯爲了一己私利采購病馬,以中飽私囊!
這實在是兩全其美之策!
起初,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非常順利。
可是沒想到在世子爺和安逸侯挑馬的過程中還是出了一點意外——安逸侯竟然挑中了艾西家的馬!
不過幸虧他早有準備,提前給另兩家帶來的馬全都喂了些甘絮草……後來的發展皆如他所料!
如今,軍中爲了病馬一事人心惶惶,騷動不已,隻需他再順勢輕輕地推一把,不管那安逸侯多麽巧言令色,隻要軍中嘩變,世子爺爲了平息衆怒,給衆将士一個交代,必然是要疏遠安逸侯。
哪怕礙于安逸侯的身份暫時動不得他,世子爺也定然不會讓他再繼續插手南涼軍政。
如此,自己也就自然而然地去除了安逸侯這塊絆腳石!
想着,孟儀良的眼中閃過一道銳芒,也一口飲盡了杯中之酒,嘴角翹得更高。
古那家的大公子尼特見孟儀良的酒杯空了,急忙殷勤地給他斟上了一杯。
孟儀良舉杯,心情不錯地對赫拉古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赫拉古也是舉杯,恭敬地說道,“等事成之日,我一定重重酬謝将軍。”
二人相視一笑,都是仰首将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尼特在一旁笑着恭維道:“将軍真是好酒量!”
說完,尼特不動聲色地對着小厮使了個眼色,讓他再拿一壇酒過來。
孟儀良面上泛着一片微醺的潮紅,豪爽地笑道:“哪裏是本将軍酒量好,是你們南涼這酒淡,有機會你們去大裕,本将軍請你們喝我們大裕的燒刀子,那入口的滋味才叫夠勁道,濃烈似火燒。”
“若是我和犬子有機會去南疆,一定去拜訪将軍。”赫拉古有求于孟儀良,自是殷勤地奉承了一番,哄得孟儀良眉開眼笑,飄飄然起來。
雅座中的三人相談甚歡之時,酒樓下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喧嘩聲,陣陣腳步聲混雜着各種驚呼聲、議論聲……
孟儀良皺了皺眉,面露不悅之色,他稍稍推開一旁的窗戶,往外面的街道看去,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隻見酒樓外頭被一個個身穿銅甲鐵盔的南疆軍士兵團團圍了起來,那些士兵看來氣勢洶洶,行動時疾如風,停下時又不動如山,一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樣子。
四周的南涼百姓和酒樓内的食客都是指指點點,驚疑不定。
普通的南涼百姓也許看不出來,但是孟儀良卻是一眼就從盔甲上的徽記看出這是幽騎營的人,帶隊的人他也認識,是李得廣。
赫拉古和尼特自然也看到了,飛快地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心中打鼓。
赫拉古小心翼翼地說道:“将軍,這是怎麽了?”
孟儀良卻是不以爲意地道:“沒事,我們繼續喝酒。他們想必是奉世子爺之命出來執行任務的。”
赫拉古心下稍安,可是他提起的那顆心才剛放下,雅座外就傳來了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着随着“吱”的一聲,雅座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李得廣帶着四個南疆軍士兵從外頭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孟儀良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識地微微用力,眉頭微蹙,心中隐約有一種不妙的預感:李得廣怎麽知道自己在此?
他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泰然自若。
李得廣一進門,目光就落在孟儀良身上,抱拳道:“孟老将軍,世子爺有請。”
對孟儀良,李得廣的态度尚算恭敬。
不過,對赫拉古父子倆,李得廣就沒那麽客氣,大手一揮,冷聲道:“将他們倆拿下!”
他身後的四個士兵快步上前,粗魯地鉗住了赫拉古父子倆。
“放開我!你們這是做什麽?”赫拉古掙紮着,父子倆都是又驚又疑又恐。
尼特求救地看向了孟儀良:“孟将軍,救命啊,快救救我們啊!”
孟儀良又急又怒,斥道:“李得廣,你這是做什麽?你實在是太放肆了!”
這李得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騎率,竟然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當着他的面不問緣由就擒下赫拉古父子。
李得廣也不與孟儀良廢話,簡明扼要地抱拳道:“孟老将軍,您有什麽話就到世子爺面前說吧,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孟儀良瞪了李得廣一眼,自知與他多說無意,一撩衣袍,沉聲道:“那本将軍就随你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