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陣清脆的挑簾聲,可以聽到一個熟悉的男音從屋子裏傳來:“……茗兒,嶽母身子不适,明日本王就陪你回一趟娘家探望嶽母。”
郡王妃陳氏的閨名是陳秀茗,這聲“茗兒”喚的正是陳氏。
這郡王府中,除了韓淩賦,又有誰敢如此喚陳氏?!
白慕筱嘴角微微翹起,透着一絲似笑非笑的嘲諷。原來韓淩賦竟然也在!
“多謝王爺。母親知道一定會很歡喜的。”陳氏聽似溫順地應道,語氣中透着幾分受寵若驚。
話語間,白慕筱走入東次間,隻見韓淩賦正和陳氏一起坐在羅漢床上,兩人之間隻隔着一方小小的案幾,夫妻倆看來一副相敬如賓的樣子。
白慕筱不露異色地繼續上前,先恭敬地給二人行了禮,然後又周到地謹守妾室的本分在一旁爲兩人端茶遞水,“王爺,王妃,請喝茶。”她舉止間挑不出一點錯處。
陳氏心中得意,故意與韓淩賦說起明日回陳府的事,韓淩賦壓下心中的不舍,拿起白慕筱奉上的茶盅遮掩嘴角的不耐,按下心中的煩躁繼續和陳氏周旋……
又和陳氏說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後,韓淩賦忽然眉頭一皺,胸口的心跳砰砰地加快了兩拍,一陣濃濃的倦意驟然襲來。
他想揉揉眉心,卻忍不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最近他總有些精神不濟,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韓淩賦不由心想:也許該找個太醫來診診脈了……
見他臉上掩不住的倦意,陳氏賢惠地說道:“王爺您剛回來,一定是累了。”說着,她看向白慕筱,淡淡地吩咐道,“白妹妹,還不扶王爺去休息!”
陳氏的語氣很是輕慢,透着一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好像是在吩咐一個丫鬟一般。
“是,王妃。”白慕筱恭順地福身應下了,沒有一絲不滿。
白慕筱就随着韓淩賦一起離開正院,兩人一路往星輝院而去。
此刻才未時,天上的日頭還有些烈,不過郡王府中多樹木植株,濃密的綠蔭把日頭遮住了大半,四周看來幽遠而甯靜。
“筱兒,你剛才是去南宮府了吧?”見四下無人,韓淩賦開口問道,“南宮府現在的情形如何?”
白慕筱點了點頭,歎息道:“王爺,南宮府閉門謝客,真正是故作清高。”頓了一下後,她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嘲諷,“想必等過幾日他們就該來求王爺您了。”
韓淩賦并不意外,道:“南宮家一貫不識好歹。”
說着,韓淩賦看向前方,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蔭在前方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幽靜之中透着一絲神秘的味道。
“現在他們還沒被逼到絕路,爲了面子,也要故作清高一番,保持所謂的文人風骨,可是等他們知道其中的厲害,自然會求上門來。”
韓淩賦缱绻地看着白慕筱,柔情脈脈道:“筱兒,你放心,我怎麽也要爲你報了當年之辱!”想起當年種種,韓淩賦閃過一抹恨意。
韓淩賦說得深情,可是白慕筱心中再清楚不過,韓淩賦就算是真要報仇,那也不是爲了她,而是爲了南宮家對他的羞辱。
這個男人也就會說一些好聽的話哄她開心罷了。
可是表面上,白慕筱卻做出一副感動的樣子,道:“多謝王爺對筱兒的一片心意。”
白慕筱深情地擡眼望着韓淩賦,眸若秋水,如空谷幽蘭般風緻宛然,令韓淩賦移不開眼。
“筱兒……”韓淩賦癡癡地看着白慕筱,兩人四目膠着,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兩人。
丫鬟們和小勵子都是識趣地和主子們保持一段距離。
韓淩賦情不自禁地牽起了白慕筱的手,正想提議兩人去花園中散散步,卻又是一陣倦意襲來,他不由自主地連着打了兩個哈欠。
見狀,白慕筱眸中閃過一道異芒,卻是一臉關切地看着韓淩賦道:“王爺這幾日可是公務煩惱?怎麽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啊!”
韓淩賦又打了一個哈欠,不以爲意地說道:“我沒事。筱兒,我這兩日留在宮中吃不好、睡不香,最想念的就是你親手煲的湯,倒像是吃上了瘾似的……”他玩笑地說道。
他本是說者無心,可是話出口後,卻心念一動。
他好像猛地打了個激靈一般,倦意全消。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當日奎琅與他商談合作時,曾提到過五和膏能讓五皇弟上瘾,不可自拔。難道……難道自己也是……
韓淩賦眸光閃了閃,這些日子,他幾乎日日都會用白慕筱親手煲的湯,而隻要一日不用就會精神不濟。這一次他被留在宮裏,整整兩日沒有回來,這症狀也更加明顯……想到這裏,他的心中不禁起了一分疑心。他多年慣會隐忍,不動聲色。
“王爺喜歡就好。那今晚筱兒就親手爲王爺洗手做羹,以謝王爺爲筱兒出氣。”白慕筱俏皮地對着韓淩賦福了福身,巧笑倩兮,整個人如同玉人似的。
若是平日裏,韓淩賦定是越看越憐愛,可是此刻卻是有一分心驚。
白慕筱毫無所覺地繼續道:“等南宮家被定罪,出嫁女雖然不會受到牽連,但是我那玥表姐的日子怕也不會好過了。”話語間,難免就透出一絲期待。
就像是那潔白如雪的花朵上,驟然染上了塵埃。
韓淩賦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慕筱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蔭的縫隙在這對璧人身上撒下斑駁的光影,映得兩人的臉都是半明半暗,透着莫名的詭異……
王都的天氣一片晴朗,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而那遙遠的南邊,南涼的都城烏藜城亦是陽光普照,比王都還要熱上三分。
南涼王宮的後花園裏,一處四面通透的水閣中,清脆的樂聲回旋着,夾雜着極具節奏的鈴鼓聲。
水閣的正中央,一個蜜色肌膚、身穿白玉蘭色衣裙的少女正在優雅而快速地旋轉着身體,那麽快,那麽穩,又那麽輕盈,好似陀螺一般,又好似在花叢間、水面上翩翩起舞的白蝶一般。
随着樂聲激昂,她還在越轉越快,整個人像是要飛起來似的。
在一陣急促的铮铮弦聲後,樂聲驟然而至,而那少女也随之停了下來,步履竟然還是那麽穩健,眼神清明,如一尊靜止的雕塑,隻有她額角微微沁出的汗珠可以看出她剛才曾經肆意舞動過。
“靜若處子,動若跳兔,妙!”
清脆的女音含笑着響起,隻見水閣的一邊坐在一個清麗的粉衣女子,肌膚白皙,與那蜜色肌膚的舞女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身靛藍衣袍的蕭奕就坐在她身旁,笑吟吟地看着她,時不時地喂她一顆梅子,舍不得移開目光。
那舞女雖聽不懂大裕話,但見南宮玥臉上滿是笑意,想必心情不錯,便上前一步,拉開裙擺,微微躬身謝過。那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龐對着南宮玥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臉不紅氣不喘。
南宮玥命栀子賞了舞女幾個銀裸子,就令人把她帶下去了。
南宮玥目送對方離去,還有幾分感慨,道:“阿奕,以她這本事,沒十年功夫怕是不成。”
他們大裕的舞偏柔,偏慢,與這南涼舞的熱情奔放有着鮮明的差别,因此南宮玥看起這南涼舞來,還很有幾分新鮮感。
蕭奕卻是不以爲意,漫不經心道:“不就是轉幾個圈嗎?有什麽難的?”說着,他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
知蕭奕如南宮玥猜到他恐怕要“獻”舞,忙試圖轉移話題。
她正要起身,下一瞬,蕭奕已經機警地站了起來,比她還快了一步,正好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攙扶起身。
“阿玥,你是要回月息殿嗎?”他殷勤地道。
南宮玥略顯無奈地指着水閣西面的扶攔道:“阿奕,我是要去那邊喂魚。”
說着,她的眉頭抽動了一下,自從确認她懷了身孕後,這幾日來,隻要蕭奕在她身旁時,他就是這副樣子,不是抱,就是扶,好似自己是一個易碎的搪瓷娃娃一般,尤其是頭兩日在屋子裏時,她幾乎是沒機會下地。
其實剛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第一次當母親的南宮玥也有些緊張,但這幾日下來,她已經平靜多了。
她從南疆一路騎馬到南涼身子都是好好地,除了嗜睡以外,既沒有醫書上說的惡心嘔吐,也沒有頭暈乏力。很顯然,這個孩子非常健康,也很乖。
說不定真的和阿奕想的那樣,是個乖巧的女兒呢。
想着,南宮玥不由得嘴角微勾,掩不住期待之色。
蕭奕尴尬地一笑,雖然他很想說他可以抱她過去的,但是以阿玥害羞的性子,恐怕是不會願意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把她抱來抱去的。
他也不想挑戰阿玥的極限,還是要用水磨功夫讓阿玥一點點适應才是。
蕭奕在心中暗暗計劃着。
這家夥又在動什麽歪腦筋?!南宮玥眉頭一抽,又道:“阿奕,你昨日不是和官公子說好了要去看馬嗎?快點去吧。”南宮玥近乎催促地說道。
爲了給幽騎營采購戰馬,從上月起軍中就開始對南涼的各大馬商進行擇選,并挑出了幾家。
今日,蕭奕和官語白正要親自去瞧瞧,以決定從誰家采購戰馬。
蕭奕嘟了嘟嘴,也虧得他形容昳麗,否則一般男子做起這個表情,怕是要别扭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可是在他臉上卻隻顯得可憐巴巴的。
他如何不知道南宮玥是在故意轉移話題,可是看馬的事是早就約好的,他總不能臨時爽了小白的約吧。
蕭奕磨磨蹭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南宮玥倚靠在欄邊喂魚,看着在池中盡情暢遊的錦鯉,連她的心也靜了下來,很是悠閑。
片刻後,一個碧色衣裙的宮女快步走來,以生澀的大裕語恭敬地禀道:“世子妃,古那家送了賀禮來。”說着,宮女恭敬地雙手地呈上了禮單,“世子妃,這是禮單。”
南宮玥隻是微微揚眉,臉上沒有一絲驚訝。
這幾日,不單止是古那家,南涼的各大家族聽聞南涼屬地的新主人來了烏藜城後,都陸續地送來賀禮。
南宮玥随手接過了禮單,漫不經心地看着。
如同最近送來的其他禮單一樣,禮單上是以大裕的文字書寫的。不過,比起某些人家送來的略顯别扭的文字,這張禮單上的字迹娟秀端正,便是在大裕,也算是拿得出手的。
想起那位古那家的姑娘那口還算标準流利的大裕話,南宮玥心念一動,該不會是出自那位璃莎羅姑娘之手吧。
南宮玥飛快地将禮單掃視了一遍,目光在某一樣禮品上停頓了一下——
麒麟送子玉雕。
麒麟爲仁獸,象征吉祥,據《拾遺記》記載,相傳孔子将生之夕,有麒麟吐玉書于其家,上寫“水精之子孫,衰周而素王”。自此,就有了“麒麟送子”之說。
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兒,南宮玥嘴角微勾,這個麒麟送子倒是喻意不錯。
“把這‘麒麟送子’拿來給我瞧瞧。”南宮玥吩咐道。
宮女怔了一下,急忙應聲。
這些日子來,這南涼的各大家族也沒見着少往宮中送禮來,可任那禮物再貴重,世子妃也不過是掃一眼禮單,令她們入庫罷了,沒想到今日倒是爲了這古那家破例了。
南宮玥一聲令下,這宮人自然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令人開箱,把那“麒麟送子”玉雕取來了。
綠得發油的翡翠玉雕置于紅絲絨布上,不過拳頭大小,雕得非常精緻,麒麟的背脊上坐着一個手持蓮花的的童子,線條流暢細緻,抓住了兩者的神韻,威武的麒麟與憨态可掬的童子形成鮮明對比,看來十分趣緻。
這玉雕格外精緻,無論是麒麟還是童子都能看出獨特的聲韻,
玉雕的玉質如絲綢般光滑細膩,水足飽滿充盈,熒光四射,分明就是價值千金的龍石種祖母綠。
翡翠龍石種可是翡翠中罕見的稀有珍品,自然不是随處可得之物!
南宮玥想到了什麽,若有所思地眼尾一挑,然後拿起那祖母綠玉雕細細端詳了一番,果然,看這大小和水頭,應當就是用那日在玉市開出的那塊龍石種祖母綠所雕琢成的。
沒想到那位古那家的姑娘還是頗花費了心思的。
南宮玥微微勾唇,眼中閃現些許笑意。
那日沒收下這祖母綠翡翠,是因爲她不缺上好的翡翠,但這“麒麟送子”玉雕她卻很喜歡。
見南宮玥喜歡,栀子便在一旁略顯生硬地湊趣道:“世子妃,這‘麒麟送子’吉利讨喜,可要奴婢幫您擺在屋子裏?”
南宮玥點了點頭,抓在手裏又把玩賞鑒了一番。
自那日從玉市回來了以後,南宮玥便找人問過古那家的事,知道古那家曾是南涼最大的皇商,以前專爲前南涼軍提供軍馬。隻是自從南涼國破後,古那家也從皇商變成了普通的商賈,而且因着曾爲南涼軍提供過軍馬的緣故,就算蕭奕并沒有針對他們,如今的地位也變得有些尴尬了。
也難怪璃莎羅會刻意安排那場偶遇,還費盡心思地送了這份大禮。
不知道今日來的馬商裏,有沒有這古那家。
說起擇馬,此刻,南涼王宮西北角的跑馬場,熙熙攘攘,“馬”頭攢動。
今日一共來了三家馬商,他們是經過了幾輪篩選後,被擇出來的,每家都帶了幾十匹好馬。
此時,跑馬場中至少有近兩百匹馬,再加上馬商的主事、以及一幹守衛馬場的南疆軍士兵,将這跑馬場圍得好不熱鬧。
蕭奕和官語白的到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三家馬商皆是當家人親自前來,他們的臉上壓抑不住期待、忐忑之色。
如今南涼王朝已亡,南涼地界已經歸了鎮南王世子蕭奕,對于他們而言,若是自家的馬能被蕭世子選中,那就是自家的大好機會,說不定就能重演當年古那家崛起的輝煌。
“世子爺,這邊請。”
一身铠甲的孟儀良畢恭畢敬地跟随在蕭奕身旁。近十幾年來,孟儀良在南疆軍中一直負責戰馬事宜,也包括了這次的篩選,因而今日他也陪着過來選馬。
此刻,三家馬商的馬已經分别用木制圍欄圍了起來,泾渭分明,頗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感覺。
“世子爺,”孟儀良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最靠近入口處的一處圍欄,其中圈了四十來匹黑馬,“這是古拉家送來的馬,中間的圍欄裏圍得是德勒家的馬,離得最遠的是艾西家的馬。世子爺,德勒家有着南涼最好的馬場。俗語說,好馬出腿上。世子爺,您看,這德勒家的的黑馬體格勻稱,四肢強健,一看就是力大善跑的好馬。”
孟儀良自信地侃侃而談,抓住這個機會在蕭奕面前展現自己所長。
蕭奕一直笑吟吟地,就算是孟儀良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說得更賣力了。
蕭奕随口應了一聲,粗略地掃視了跑馬場一圈,轉首看向官語白道:“小白,我們看看去。”
官語白自然沒有異議,兩人便就近從古拉家的那數十匹馬看起。
今日的這三家馬商能在幾輪篩選中脫穎而出,他們的馬匹自然都是上等的良馬,也是有資格作爲戰馬的。但是蕭奕和官語白這次挑的并非是普通的戰馬,而是爲了配給幽騎營使用的。
這一次,官語白計劃想先購三千匹良駒。
而之後,他們還會需要更多的戰馬……
更多的戰馬就代表着燒錢,就算蕭奕對銀子再沒概念,也知道雖然自己拿回了祖父給的産業,名下又多了一個銀礦,恐怕也追不上自己燒錢的速度。
還是要想辦法廣開點财路才行啊……
官語白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含笑道:“等今年南涼的稅收上來了,我們的手頭就能寬松許多了。”
稅收?!
蕭奕眼睛一亮。
他過習慣了捉襟見肘的苦日子,都忘了現在不比從前。南涼這片地界已經是他的了,每年的稅收就是一大筆收入,買幾匹馬簡直綽綽有餘!
蕭奕大手一揮,豪邁地說道:“小白,你盡管挑,全買下來也不要緊!”
官語白失笑着搖搖頭。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在古拉家的圍欄裏溜了一圈,又出來了。
随在一旁的孟儀良眼看着蕭奕和官語白如此熟絡,臉上閃過了一絲陰霾,但很快就又壓抑了下去,上前道:“世子爺,侯爺,前面是德勒家的馬……”
孟儀良引領着兩人進了第二個圍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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