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環薇頓覺暢快不已,加快腳步跟上了蕭霏,而亭子裏不少夫人們都是暗暗搖頭,隻覺得蕭大姑娘還真是性子如往昔,卻不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沒有夫人小方氏爲她撐腰了。
安知畫整張臉都黑了,渾身微微顫抖着。
安府的丫鬟們噤若寒蟬,把那被踩扁的繡球撿了起來,送到安知畫跟前,想請示姑娘是不是該換一個繡球。
安知畫吃了這麽大的虧,哪肯幹休,這時候,她若是由着蕭霏欺辱自己,以後誰還會把她放在眼裏。
安知畫眸中閃過一抹戾芒,也不管在場的另外八位姑娘,提着裙裾就朝涼亭中走去,那個捧着繡球的丫鬟趕忙跟了上去。
“世子妃,”安知畫走到南宮玥跟前委屈地福了福身,一雙大眼睛中水霧朦胧,“您瞧,小女這繡球被踩壞了。”
安知畫沒指名道姓,但是在場又有哪個人不知道是誰踩壞了這繡球。
安知畫挑釁地看了一眼蕭霏,心想:這蕭大姑娘敢當庭廣衆之下做出如此行徑,也是給了世子妃明正言順訓斥她的機會。
正所謂“有舍才有得”,想必世子妃會念着自己的好的。如此才不枉費了自己一個寶貝。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南宮玥隻是淡淡地瞥了那被踩扁的繡球一眼,就輕描淡寫說道:“畫表妹,不過一個玩意兒罷了,壞了也就壞了。百卉,你去我庫裏把那個白玉镂空金縷球取來賠給畫表妹。”
“是,世子妃,”百卉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安知畫微咬下唇,臉上先是露出了難以置信之色,随後又有些不甘。
自己這寶貝金縷球價值千金又獨一無二,平日裏就連她自己都舍不得把玩,這什麽白玉金縷球又哪裏比得上!她還不稀罕世子妃賠呢!
安知畫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家,一時間沒有掩飾好臉上的憤憤不平,雪白的貝齒緊咬着下唇。
一旁的安大夫人打圓場地斥了安知畫一句:“畫姐兒,不過是一個繡球而已,壞了便壞了。”她笑着對南宮玥和蕭霏又道,“世子妃,蕭大姑娘,我這女兒年紀小,不懂事。”
南宮玥笑而不語。
一時間,無論是亭子裏,還是花棚下的氣氛都冷清了不少,那八位姑娘都是面面相觑,接下來的遊戲還玩不玩呢?就連那些夫人們也在竊竊私語,不明白世子妃的用意究竟是什麽。
南宮玥對此根本全不在意,側首和蕭霏說着話。
見狀,安知畫也不好說什麽,幸而很快又陸續有客人抵達,她便借着迎客,順勢走開了。
沒有了繡球,也就意味着遊戲告一段落。
姑娘們各自散去了,自行寒暄、賞花,隻是經曆剛才那個小小的插曲,這氣氛總是不如之前熱鬧自在了。
半個時辰後,跑了一趟碧霄堂的百卉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個雕花紅木匣子。
百卉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白玉镂空金縷球,向南宮玥複命。
在場的女眷都好奇地看了過來,這世子妃出手的東西,想必不會是什麽凡品,隻是安姑娘那金縷球在大裕也可謂是無雙之物,世子妃的東西再好,恐怕也及不上吧。
這時,百卉的小指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勾,白玉镂空金縷球竟就這麽順勢從她手中滑落了,不少姑娘都下意識地低呼了一聲。
金縷球咚地摔落在地面上,然後咕骨碌碌地滾了出去,正好滾到了安知畫的繡花鞋前,在她的鞋尖上輕輕地撞了一下。
南宮玥挑了下眉頭,先輕斥了百卉一句:“這可是賠給畫表妹的,你這丫頭也太不小心了。”跟着,她看向了安知畫,笑吟吟地又道,“畫表妹,可否煩擾你把這金縷球撿起來?”
一瞬間,四周寂靜無聲。
這一下,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世子妃是在幫蕭大姑娘出頭呢。
原來小方氏雖然被休,但是世子妃與蕭大姑娘還是姑嫂情深,也就是說蕭大姑娘在王府依舊地位穩固……這麽想來,蕭霏是王爺唯一的嫡女,又有世子妃的愛護,總比王府的庶女們要尊貴。想要與王府聯姻,蕭大姑娘仍舊是第一選擇。
常夫人更是暗喜,有道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女兒剛才的那一番作爲必然會給蕭大姑娘留下不錯的印象。就是!他們常家可不是那些逢高踩低的府邸。
想着,常大夫人眼中閃過一抹得色,悠閑自在地捧起了茶盅,心情大好。
蕭霏更是一臉傾慕地看着南宮玥,心想:心想無論母親做過什麽,大嫂從來都是這樣毫無私心的維護自己。能有這樣的大嫂,真好!
唯獨安知畫俯首看着腳邊的金縷球,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世子妃分明是故意的!難道說世子妃真的要維護蕭霏?!
安知畫心裏難堪極了,真是恨不得一腳踩上腳邊的這個金縷球。
可是,她不是蕭霏,她不敢!
她的腳像是綁了千斤巨石一樣,擡不起分毫。
安大夫人看着安知畫,有些緊張地叫了一聲:“畫姐兒……”她就怕女兒一時氣急失去了理智。
安知畫深吸一口氣,好一會兒,終于動了,俯身将那金縷球撿了起來,接着若無其事地福了福身謝過了南宮玥,笑容略顯僵硬。
這白玉金縷球在她的手中仿佛變得格外燙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安大夫人正想打個圓場,花廊那邊又有幾道身影在馮氏的陪同下朝這邊款款而來,幾位夫人注意到後,就暗暗示意身旁的夫人,于是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向了花廊的方向。
這來人眼熟得很,正是喬大夫人和喬若蘭母女。
現在已經過了帖子上寫的巳時。一般來别人府邸做客,都會特意提前些時候,免得失禮人前,大概也隻有鎮南王之類的貴客,才可以姗姗來遲。
喬大夫人選擇衆人幾乎都到齊的時候才來,擺的是什麽架子,衆人都是心知肚明。
馮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這裏的氣氛有些古怪。
她見安知畫的手中捧着一個白玉镂空金縷球,便笑着活絡氣氛:“三妹妹,你們可是在玩什麽遊戲?”
剛才發生的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安知畫表情有些僵硬,但很快就若無其事地笑了,避重就輕地答道:“大嫂,我們在玩‘擊鼓傳花’,誰接到繡球,就要在五息間誦一句牡丹的詩句,否則就出局。”
喬大夫人笑着随口道:“誦詩有什麽意思?不過是背誦罷了。不如接到繡球的姑娘,表演一個才藝,或彈琴或舞蹈,豈不是雅緻有趣多了?”
喬若蘭附合道:“母親你這主意好。”說着,她也看向了匣子中那個白玉镂空金縷球。
她本來隻是随便瞟了一眼,卻不小心注意到了什麽,眉尾一揚,語氣中透着一絲驚訝,又道:“安三姑娘,你這金縷球甚爲精緻,可否借我一觀?”
安知畫當然是從善如流,吩咐了丫鬟一句,丫鬟就接過金縷球,呈到喬若蘭跟前。
喬若蘭拿起白玉镂空金縷球,細細地觀賞着,贊道:“這金縷球繁缛精緻,絲絲金縷最細處堪比蠶絲,這份手藝……如今的師傅怕是做不到了,這可是前朝之物?”說着,她對安家倒是有幾分另眼相看了,不愧是南疆四大家族主意,還是底蘊深厚的。
立刻就有一位夫人歎道:“喬大姑娘果然不愧爲南疆雙姝,真真是好眼光,姑娘若是不說,我還看不出世子妃這個白玉镂空金縷球竟是前朝珍品。”
世子妃?!喬若蘭手一僵,手裏的那個白玉镂空金縷球差點沒摔下去,恨不得把剛才那番話全數收回。
她本來還想跟幾位姑娘一起玩玩擊鼓傳花,可是此刻知道這金縷球是南宮玥的,頓時興緻全無,迫不及待地把那白玉镂空金縷球丢還給了安知畫。
周圍的夫人們皆是驚歎不已,沒想到,世子妃随随便便拿出來的東西竟是如何不凡,南宮世家果然底蘊i深厚,相比之下,安三姑娘的那個繡球也就隻配得個“昂貴”二字,被襯得就如同暴發戶似的。
也是,這安家一度敗落過,也難怪安家人行事有些急功近利。
感受着這一道道目光,安知畫的臉上一陣羞一陣怒,捧着金縷球沒有吱聲。
安大夫人向她連連使着眼色,終于,安知畫定了定神,今日對自己而言可是至關重要的,萬不可就這麽被影響了。
想到這裏,她又露出活潑的笑容,招呼着剛才的八位姑娘玩起擊鼓傳花來。
清脆的琵琶聲再次回響在園中,金縷球随着樂聲繞着圈子,姑娘們一個個地陸續出局——
餘姑娘随性地借着丫鬟的琵琶彈奏了一小段;王姑娘借了安家的劍表演了一段劍舞;還有李姑娘展示了一番高超的茶藝,花朵在茶水中悠然綻放……
幾位夫人飲着那李姑娘泡的的花茶,都是連連贊好。
這時,一個嬷嬷悄無聲息地走到安大夫人身旁,壓低聲音附耳說了一句。
安大夫人眸光一閃,便吩咐身旁的丫鬟道:“李姑娘這茶泡的好,你拿去給三姑娘也嘗嘗。”
“是,大夫人。”
丫鬟急忙屈膝領命,捧了茶盅,遞去給了安知畫。
安知畫輕啜了一口熱茶後,就随手又交還給丫鬟,須臾,琵琶聲又一次被奏響,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金縷球在姑娘們的手中傳遞……
這一次,琵琶聲止時,金縷球正好落在了安知畫手中。
安知畫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來,把那白玉镂空金縷球交給了一旁的丫鬟,然後笑吟吟地說道:“正好我前幾日學過一曲舞,不如我就舞與大家熱鬧熱鬧。”
既然安知畫要跳舞,花棚中的姑娘們就退開到了一旁,丫鬟們則趕忙把那些交椅都搬開。
安知畫略整妝容後,姿态優雅地站到了花棚正中,然後琵琶聲奏響,安知畫玉腕一甩,水袖順勢飛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與此同時,湖的另一頭,幾個高大的男子正信步朝湖邊走去。
“王爺,請這邊走。”安子昂在前面帶路,沿着一片嶙峋的假山往前而去,“前面就是牡丹花棚了。”
鎮南王淡淡地應了一聲,有些意興闌珊。
安府的這園子在他來看,再尋常不過,話說,南疆又有哪個府邸的園子能越過王府!
忽然,一陣清幽的琵琶聲自前方若有所無地傳來,樂聲清澈婉轉,如一股山泉從山林間潺潺流淌……
安子昂正好帶着鎮南王繞過了假山群,眼前便是一片豁然開朗。
鎮南王不由得循着琵琶聲看去,隻見湖水另一邊的涼亭旁有一個紫藤花棚,一串串粉紫色紫藤花下,一個身穿玫紅色衣裙的姑娘正在花棚中翩然起舞,她體态輕盈,每個擺手、旋轉、下腰、飛躍……都是那麽優美動人,随着她的舞動,衣袂飄揚,青絲翻飛,如傳說中的牡丹仙子般明豔動人,又透着一種張揚,一種自信,一種青春的活力。
鎮南王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望着湖邊裙袂飛揚的少女,目中閃過一抹驚豔。
“王爺,繞過這個湖就是牡丹花棚……”
安子昂故意說道,可是鎮南王仿若未聞地站在原地。
安子昂是男子,當然看出鎮南王眼中的驚豔。他心中既激動又得意,勉強按捺住幾欲翹起的嘴角。
今日這一幕,自然是安子昂細心籌劃後安排的“偶遇”。
在喬大夫人的指點下,他特意事先調查了鎮南王這幾年寵愛過的年輕妾室,從側妃衛氏,葉姨娘,方家的方紫茉,到最近的那個梅姨娘,無一不是年輕貌美,又有頗有幾分才氣。
也是,這男子啊,越是人到中年,就越喜歡那種年輕俏麗的少女,仿佛自己也會因此變得年輕了。
而自家的畫姐兒無論從容貌到才學,都不比這些女人差,身份還是他們安府的嫡女,她需要的隻是一個機會,一個給鎮南王留下印象的機會。
比如此刻!
花棚中,年輕的少女還在盡情地舞動着,旋轉着,身姿柔軟,翩然欲仙,讓看者移不開目光……
“王爺。”安子昂又喚道。
鎮南王這才回過神來,目光淡淡地看向安子昂微微挑眉,透着一分不耐。
安子昂笑道:“真是讓王爺見笑了,小女學了幾天舞,倒是在王爺跟前獻醜了。”
這一回,鎮南王倒是有了幾分興趣,随口問:“這是令嫒?”
“正是。”安子昂畢恭畢敬地答道,又故意歎息着多說了一句,“小女今年剛及笄了,哎,女兒大了,留來留去留成仇。”
也就是安知畫至今還沒許人的意思。
鎮南王淡淡地應了一聲,也沒有說别的,便徑自大步往前繼續走去。
“王爺……”安子昂急忙跟了上去,心裏有點拿不準鎮南王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們幾人又走遠了,都沒注意到湖的對面,一雙明亮的眼眸在他們出現時望向了他們。百卉目送鎮南王一行人漸行漸遠,然後收回目光,悄聲在南宮玥耳邊禀了一句。
南宮玥若有所思地朝鎮南王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目光又看向跳得香汗淋漓的安知畫。
今日隻是玩樂罷了,因此其他姑娘展現才藝時都是适可而止,點到爲止,唯有這安三姑娘似乎有些用力過猛了。
南宮玥眸光一閃,捧起了跟前的茶盅,掩住嘴角的一抹似笑非笑。
安家這到底是在打什麽意思?
難道說……
想着,南宮玥看向安知畫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興味。
這時,琵琶聲漸緩,而安知畫的舞也随之慢慢地緩和了下來,最後以一個甩袖的動作作爲收尾。
安知畫不着痕迹地朝湖對面看了一眼,跟着落落大方地對着衆人福了福身道:“知畫獻醜了。”
衆人贊了幾句後,安知畫就退下了,遊戲繼續,又經過幾輪後,最後是一位郎姑娘赢了南宮玥給的彩頭。
之後,安大夫人便帶着衆人去花園外的花廳用了席面。
午膳後,衆人小歇了片刻,又去園中賞了牡丹,到了未時,賓客們就陸續告辭散去。
南宮玥本來想早點離開,但見蕭霏和常環薇聊得投機,就多留了一炷香,等兩個姑娘說完了話,這才與主人家告辭。
安大夫人、馮氏和安知畫三人親自把南宮玥一行人送到了二門處,又恭送她們上了各自的馬車。
馬車自安府的大門駛出後,南宮玥略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百卉輕聲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給您放個迎枕,您先躺着歇息一會兒?”
她話音還未落下,才剛出門的朱輪車忽然緩了下來,跟着外頭傳來車夫掩不住驚訝的聲音:“世子妃,世子爺來了。”
阿奕?!
可是現在才未時過半,阿奕這麽早就從駱越城大營回來了?!
南宮玥怔了怔,趕忙挑開了窗簾,往外看去。
隻見正對安府大門的街道上,赫然有一匹高大的烏雲踏雪,馬上跨着一個紫衣青年,正目光灼灼地朝自己的朱輪車望來,當兩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刻,青年的俊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靥,比那空中的烈日還要炫目。
果然是蕭奕!
蕭奕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騎馬在安府門口等着,其他府邸的人自然也都看到了,一個個都是心潮澎湃,立刻就猜到世子爺是專門來此接世子妃的。
那些男子們紛紛上前與蕭奕行禮,至于那些女眷,無論是夫人們還是姑娘們,都是心中豔羨不已。
有道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世子爺身份尊貴,還對世子妃如此情深,世子妃委實是命好!
蕭奕随意地打發了那些來請安的人,然後直接翻身下馬,把馬丢給了竹子處理,自己則厚着臉皮進了南宮玥的朱輪車。
見狀,其他人也不好再涎着臉過來請安,倒是讓朱輪車裏的小夫妻倆清淨了下來。
這短暫的插曲後,朱輪車繼續上路……等駛上一條寬闊的大街後,車速便在車夫的吆喝聲中加快了不少。
車廂裏,此刻已經隻剩下蕭奕和南宮玥,百卉早就識趣地退了出來,與車夫并排坐在外頭。
南宮玥閑适地靠在蕭奕的懷中,有了這塊尊貴的“人肉墊子”,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伴着那陣陣單調的車轱辘聲,她饒有興緻地把今日在安府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蕭奕……
随着述說,她也順便把今日在安府的事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忽然發現提議讓姑娘們彈琴跳舞的喬大夫人也許在整件事中也扮演着非常有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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