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更是雙目瞪得老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唯有蕭奕和官語白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早在他們今日推斷出李良醫是梅姨娘的内應時,就猜到梅姨娘肚子裏的這塊“肉”十有八九是有詐。
這一胎懷得實在是太巧了!
若是梅姨娘其實沒有懷孕,那麽就連當初她爲何會冒着小産的風險下水救衛側妃的女兒蕭容玉也變得可以理解了,一來,可以換來鎮南王的好感;二來,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傳喚良醫診脈,讓喜訊傳出;三來,她可以借着有孕做一些事,讓“挑撥”更加順理成章……
鎮南王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蕭奕可不是會體貼的人,笑吟吟地說道:“看來老來子也不是那麽好得的。”
一瞬間,鎮南王的臉龐漲得通紅,一口氣梗在喉嚨口,惱羞成怒得差點沒嘔出一口老血來。
自己竟然被一個姨娘給愚弄了!
可是這逆子說話行事委實是太氣人了!
鎮南王額角的青筋跳動不已,也不知道是在氣梅姨娘,還是在氣蕭奕。
此刻,他對馬車上的梅姨娘再也沒有半點憐惜,甚至于梅姨娘對他而言,代表的是恥辱,而且這個恥辱還暴露在了官語白和王府的衆護衛跟前。
鎮南王羞辱地握了握拳,聲調略顯僵硬地對官語白道:“侯爺,家門不幸,真是讓你見笑了。”
官語白的嘴角帶着一抹清淺的笑,如那夜空中銀色的月光一般,溫潤柔和。
“王爺,人心難測。王爺一片赤誠坦蕩之心對人,可是古語有雲:‘防君子不防小人’。小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實在是防不勝防。”官語白溫和地開解鎮南王,語氣親切得如同一個晚輩,“況且,王爺并非是大夫……”
是啊,自己又不是大夫!鎮南王覺得這安逸侯實在是深得他心,每一句話都說在自己心坎上,他頓時心中覺得舒坦多了。
冷靜些許後,鎮南王銳眼一眯,想到了什麽。自己不是大夫,但是王府中有大夫啊!梅姨娘的喜脈分明就是王府裏的許良醫診出來的,如今,梅姨娘腹中空空,那許良醫又是怎麽診的脈!
想着,鎮南王的身上釋放出一股陰沉的氣息,冷聲吩咐道:“來人,給本王立刻把許良醫押來此處。”
幾個王府的護衛領命而去,淩亂的馬蹄聲飛快地遠去……
蕭奕在一旁冷眼旁觀,嘴角微微翹高了一分。
哈哈,小白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漸長啊!
蕭奕随手拔了根狗尾草,抓在手裏把玩着。
反正有官語白應付鎮南王,他閑适地任由自己的心神飄遠,心想:也不知道他的臭丫頭在用晚膳了沒?哎,本來他明明可以和她一起享用他獵來的獵物,然後再悠閑地抱着他的臭丫頭一起歇下……都怪那什麽卡雷羅,非要給自己惹麻煩!
蕭奕望着夜空的桃花眼中閃過一道利芒,把這筆賬給記上了!
朱興早就預料到這一夜怕是會長夜慢慢,便吩咐幾個護衛從那輛青篷馬車中搬下了三把交椅,給鎮南王、蕭奕和官語白歇息。
時間一點點過去,蕭奕很是悠閑,一會兒與官語白聊馬,一會兒又說鷹,一會兒又說起今日的春獵……
半個時辰後,駱越城的方向傳來了若有似無的馬蹄聲,一個護衛前去探了探,不一會兒,就回來揚聲禀告:“王爺,何護衛長回來了。”
原本已經有幾分倦意的鎮南王頓時精神一振,已經迫不及待要審這個背主的惡奴了。
很快,許良醫就被押送到鎮南王、蕭奕幾人跟前,腿軟地撲通一聲跪在滿是石子的官道上,臉色早就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同一個死人一般。
從何護衛長帶着幾個護衛破門而入的那一刻起,許良醫心知自己完了。哪怕對方什麽也沒說,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從自己被梅姨娘脅迫時起,他就知道自己就像是走在了懸崖邊,隻要一道微風吹來,自己可能就會跌下去……
鎮南王怒視着那許良醫,冷聲問道:“你可知罪?”
許良醫的額頭“咚”的一聲撞擊在地面上,身子瑟瑟發抖,想招卻又猶豫,萬一自己是被詐了。
鎮南王怒極,反而冷笑起來,若是他手中有什麽的話,恐怕此刻早就砸了過去。
他也不屑和這刁奴兜圈子,直接道:“你勾結梅姨娘欺瞞本王,事到如今,還不肯招?!”
許良醫的心一瞬間就沉到了谷底:完了!王爺果然是知道了。
他看了那輛黑漆平頂馬車一眼,心道:莫非梅姨娘就在裏面?莫非……
他無法深思下去,隻能松口招供:“王爺,小的是被梅姨娘所逼啊,是梅姨娘讓小的謊稱她有了身孕。”
就算是鎮南王早就知道此事,在許良醫承認的那一刻,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臉上被那賤婢和眼前這奴才狠狠地連扇了兩個巴掌,他臉上熱辣辣的生疼。
“這麽說來,你是無辜的喽?”鎮南王咬了咬後槽牙,諷刺道,“本王倒是想問問,既然梅姨娘沒有懷孕,以後你們還想怎麽樣?難不成還想再收買一個穩婆,抱個野種過來再謊稱是本王的兒子?!”
想到這種可能性,鎮南王幾乎是有一種被人戴綠帽的惡心感。
許良醫吓得渾身如篩糠一樣顫抖不已,顫聲道:“王爺,小的不敢,小的絕對不敢。梅姨娘她……她說了,到了合适的時機,她就會故作小産……”許良醫咽了咽口水,不敢說下去。
鎮南王氣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刁奴,真正都是刁奴!
蕭奕在一旁勾了勾唇,有些不耐地蓦然開口,說道:“許良醫,說了這麽多,你怎麽就沒說梅姨娘是怎麽逼你的呢?”
一瞬間,許良醫伏在地上的臉龐更白了,身子僵直如同被凍結似的。
鎮南王若有所思地挑眉,他差點要被這許良醫給蒙混了過去,怒道:“你還不說?!”
許良醫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嘴唇動了半天,才含糊地發出聲音道:“小的、小的……”
蕭奕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他,随口詐道:“梅姨娘已經都招了,是不是還要讓她出來與你對質?”
許良醫的脖子後面頓時汗濕了一片,他忍不住又往馬車看了一眼,心裏是左右爲難,難道梅姨娘真的招了?
蕭奕漫不經心地繼續道:“梅姨娘說,她是不得已,才會被你脅迫做下錯事……”
“胡說,是她血口噴人!”許良醫吓得身子劇烈地一顫,猛地擡起頭來,脫口而出道,“明明是梅姨娘抓住了小的很多年前的一個錯處,逼小的給她傳遞消息……”說到這裏,他猛地意識到了不對,趕緊住嘴,臉上一片煞白。
“傳遞消息到何處?!”鎮南王眉頭緊皺,面露狐疑之色,一個姨娘爲什麽要向外面傳遞消息?梅姨娘不是無親無故嗎?難道她找到了親人?可若是找到了親人,直接跟自己求個恩德不就可以了?
隻是轉瞬,鎮南王心中就閃過無數個念頭,但又一一否決。
而蕭奕和官語白卻是露出了然的微笑,終于撬開了這許良醫的嘴,一旦打開了一個口子,那麽接下來就要容易多了……
許良醫面如土色,他咬了咬牙,終于一股作氣地說道:“梅、梅姨娘讓小的遞消息到城裏的一家名叫李家鋪子的點心鋪子,給鋪子的李老闆。”
一個姨娘給外頭的男子遞消息,怎麽聽自己的頭上都想是綠雲罩頂般。鎮南王的表情更爲陰沉,右手狠狠地抓了交椅的月牙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什麽消息?!”鎮南王的聲音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眼。
許良醫吓得身子又是一縮,聲音顫抖着說道:“小的、小的……”
蕭奕唇角微勾,漫不經心地說道:“許良醫,你可要想清楚再回話。”說着,他看向那輛馬車,雖然沒有說話,卻讓許良醫的心猛地一顫。
他不由心想:梅姨娘到底招供了些什麽?!從世子爺剛剛的話聽來,難道、她是想把罪都推到自己身上?!
許良醫跪伏在地,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他不敢去問,心中一陣慌亂。
要不是梅姨娘的脅迫,他現在還好好的在王府當他的良醫,拿着豐厚的月錢。王府裏除了幾個主子,誰見了他,都要問候一聲“許良醫”,哪怕在這個駱越城裏,他都是極有臉面的。
可是,一切都毀了!
都怪那個女人!
要死大家一起死!想到這裏,許良醫咬牙道:“王爺,世子爺,真得是梅姨娘脅迫了小的!小的、小的因爲害怕事後梅姨娘殺人滅口,還偷偷把消息抄了下來,藏在了家裏……”
許良醫一口氣說出了暗藏的地方,鎮南王臉色陰沉地讓何護衛長再跑一趟。
何護衛長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帶來了一個黑漆匣子,親手奉到了鎮南王的手上。
鎮南王此時的神情難看至極,這半個時辰來,他一言未發,怒到極緻就連喝罵都罵不出來了。
接過匣子後,鎮南王示意何護衛長用劍劈開了鎖,一眼就看到匣子裏放着兩張薄薄的紙片,在這個有手掌大小的匣子裏隻有這兩張紙,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鎮南王可不在意這些,快速地拿起紙條看了,讓他意外的是,紙條上的竟然是百越的文字!
不過,這百越文寫的扭曲,還有塗改的痕迹,看起來是一個并不通曉百越文的人,臨摹而成的。
他目光凜冽地看向了許良醫,就見後者瑟瑟發抖地說道:“王爺,小的不認得上面寫的是什麽,隻是一筆一劃抄下來……”他給梅姨娘請平安脈的時候,屋裏都有丫鬟們伺候着,所以每次,梅姨娘都隻能借着搭脈的機會,塞給他一張疊得隻有指甲蓋大小的絹紙,就連火漆都用不了,這才讓他有機會可以抄錄。
鎮南王也是學過百越文字的,哪怕并不擅長,大緻上也還是能夠分辨出第一張紙條上寫着:世子妃難纏,還望主子寬限數日;而第二張則是:春獵按計劃行事,春獵後,小方氏會撺掇蕭家族老向鎮南王提議廢世子。
寥寥數語,看得鎮南王越來越心驚肉跳,雙目瞠得老大。
許良醫不認得百越文,也不敢去跟人打聽,可好歹還是知道這是異域文字,如今僅僅看着鎮南王的臉色,他就猜到事情可能比自己原先設想的還要嚴重。
莫不會是抄家滅族的大禍的吧?許良醫不敢去細想,後背黏糊糊,滿是冷汗。
四周更安靜了,以緻那火苗跳躍的聲音都顯得刺耳極了。
鎮南王反複将那兩張紙條看了幾遍,捏着紙的手指微微顫抖了起來,不知道是驚,是怒,還是不敢置信。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姨娘這賤人是别國的探子,就連自己的繼室小方氏居然也扯牽在内,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南疆和百越那可是世仇啊!
鎮南王一時思緒紛亂,這件事一旦傳揚出去,足以給鎮南王府帶來潑天大禍!
饒是鎮南王這輩子也算經曆過了不少大場面,這一刻,也覺得有些腿腳發軟,口幹舌燥。
鎮南王的第一反應就是将這兩條紙條銷毀,可還沒等他付諸實施,蕭奕就已經從他手中把紙條接了過去。
鎮南王愣了愣,便要去奪,就見蕭奕已經看完,又把它們轉交給右手邊的的官語白。
這一下,鎮南王徹底懵了,他根本就來不及反對,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官語白也看完了紙條。
鎮南王已經不知道是怒,還是心累。
蕭奕這逆子難道就不知道現在已經是禍難當頭嗎?!他的心也太大了吧!無論如何,安逸侯他不姓蕭,而且還是皇上派來的!
蕭奕冷笑一聲,說道:“父王,您覺得今日這事兒還瞞得過去?”
鎮南王胸口一陣悶痛,但也承認蕭奕說得沒錯。
這事兒從頭到尾安逸侯全都看在了眼裏,非要瞞着隻會讓他覺得鎮南王府“作賊心虛”!說到底,會弄到這種地步,全都姓梅的那賤人的錯……不,還有小方氏,她身爲鎮南王府的夫人,竟然勾結百越人,這簡直就是把王府把死路上推!
短短的時間裏,鎮南王已經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官語白開口了,說道:“王爺,依我之見,梅姨娘之死應該就是這第二張消息裏所說的‘按計劃行事’。”說着,他清遠的目光朝不遠處的黑漆平頂馬車看去,“作爲一個探子,用自己的命來布這個局,實在是陰狠毒辣,想必百越是想以此在王爺的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一旦王爺疑心世子,再有人挑撥一番,王爺會如何?”
其實官語白和蕭奕都心知肚明這張字條上寫的“按計劃行事”指的應該是昨日梅姨娘在蕭奕營帳中的挑撥之舉,而梅姨娘的死,恐怕是因爲她行動失敗,所以被她的主子當作了棄子,以保證計劃順利實施。
可鎮南王卻不知道……
他會如何?!鎮南王沉默不語,扪心自問。
他可以确定,盛怒之下的他,極有可能會廢世子。
想着,鎮南王驚出了一身冷汗,蕭奕那個逆子雖然不孝,不服他的管教,但在戰場上,這逆子骁勇善戰,殺得百越人畏之如虎,要是這逆子真被自己廢了,豈不是如了百越人的心意?!
來日,百越再次揮軍北上,南疆軍豈非少了一員大将?!
鎮南王幾乎不敢再想下去,一時間氣得雙眼通紅,想當年父王征戰沙場數十年,才能讓他們蕭家在南疆建下這片基業,若是毀在自己的手裏,以後九泉之下,自己該如何面對父王?!
梅姨娘這是死了,不然他真想把她碎屍萬斷,還有小方氏……
小方氏!
她嫁給自己十幾年,享盡了鎮南王府的榮華富貴,竟然膽敢和百越勾結!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鎮南王的氣息一下子就急了,臉色也憋得一陣通紅。
他看向了官語白,勉強笑了笑,說道:“本王……”
話音剛起,就被官語白打斷了,就聽他正色地說道:“王爺,且聽本侯幾句。”
平日裏,官語白對着衆人都是自稱“我”,溫文客氣,當他忽然以“本侯”自稱時,不過簡單的一句話就讓鎮南王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威壓。
“侯爺請說。”鎮南王的聲音中有幾分僵硬,幾分示弱。
“王爺,此事涉及百越,事關重大,爲免此事洩露,還是請王爺先回營地,以安衆将之心,免得有人心中妄加揣測。”頓了一下,官語白意味深長地提醒道,“王爺,此事一定謹慎處理,萬不可走漏一點風聲,這萬一傳到……”
官語白沒有再說下去,但是鎮南王卻明白了。
萬一傳到王都,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知道了他的妻妾同百越勾結,那麽皇帝會如何看待他?會如何看待鎮南王府?
以皇帝多疑的個性,必定是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不然,也不會有官家滅門慘案了。
想到這裏,鎮南王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的血液都要凍僵了,差點栽倒在地。
鎮南王急忙道:“侯爺,鎮南王府絕對沒與百越勾結……”他義正言辭地表示,“自從先父起,鎮南王府就鎮守南疆,絕不敢有二心啊!”
“本侯自然相信王爺和世子都是清白的!”官語白安撫鎮南王的情緒,“所以還望王爺坐鎮春獵,就由本侯親自陪世子前往李家鋪子搜查。”
迎上官語白含着同情與理解的眼神,鎮南王心中慶幸不已,也幸虧這安逸侯明理,否則這一次鎮南王府怕是要遭受覆頂之災。
原本六神無主的鎮南王仿佛瞬間找到了主心骨,爽快地答應了,然後對蕭奕叮咛道:“阿奕,此事就交給你和侯爺了,你可要謹慎小心,事事和侯爺‘商量’。”
若是讓官語白全權處理此事,鎮南王也不放心,有蕭奕在,鎮南王就安心多了。這逆子與他再不和,也是鎮南王府的世子,同王府榮辱與共。他表面上要蕭奕事事與官語白商量,其實是要蕭奕盯着官語白。
蕭奕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鎮南王壓抑住教訓蕭奕一頓的沖動,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之後就有些忐忑地帶着一衆護衛快馬加鞭地回去了。
蕭奕勾起唇角,得意地向官語白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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