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她從雁定城剛回到王府時,聽說鎮南王新納的妾長得像蕭奕的母妃,就覺得像是吃了隔夜的馊飯般惡心。就連她都如此,可以想象,蕭奕隻會更加難以忍受。她心疼蕭奕,也就沒有第一時間說,到後來,她根本就難得想到這件事,眼不見爲淨……
梅姨娘會在這種時候,堂而皇之的來這裏,想必是仗着這兒定會有夫人見過先王妃,認出她的容貌與先王妃相似。一旦有人說破,蕭奕因此發難,那與鎮南王之間的矛盾隻怕會壓不下來,她也算是挑撥成功了。
南宮玥動了動唇,最後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她知道,自己一旦開口,蕭奕一定會聽自己的,暫時忍耐住。但是,做錯事的又不是阿奕,憑什麽要他來忍耐?哪怕明知梅姨娘是在挑撥,哪怕明知現在不動聲色才是最好的選擇,南宮玥也不舍得委屈了蕭奕。
這時,蕭奕已經開口了,直接冷聲下令道:“來人,給本世子把這個女人丢回駱越城。”
蕭奕一聲令下,營帳外立刻就進來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氣勢洶洶地走向了梅姨娘。
梅姨娘身子一縮,看來嬌弱可人,委屈地看着蕭奕道:“世子爺,婢妾隻是來給世子妃請安,也不知道婢妾做錯什麽,世子……”
蕭奕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拖下去!”
雖然蕭奕用了“拖”字,但是兩個婆子也不敢真的去拖梅姨娘,隻能一左一右地朝梅姨娘夾擊,梅姨娘的貼身丫鬟緊張地護在了她跟前,外強中幹地說道:“你們想幹什麽?我們姨娘可是雙身子的人,若是有個萬一,你們擔待得起嗎?”
帳子裏的其他人這才意識到原來世子爺并不知道王爺的這位姨娘長得像先王妃啊!
這下麻煩了!
兩個婆子可不管,粗魯地推開了那丫鬟,誰不知道世子爺的性子一向是說一不二,哪容得别人置喙。
兩個婆子一左一右地鉗住梅姨娘,就把她給擡下去了,梅姨娘的丫鬟急忙追了上去,喊着:“姨娘……”
聲音漸漸遠去,很快就聽不到了。
帳子裏又恢複了甯靜,但姚夫人和田大夫人皆是眉頭微蹙,覺得世子爺是有些魯莽了。一個妾室長得像先王妃,這事确實讓人不适,但如同那梅姨娘所言,她并無過錯……更何況,這個梅姨娘正懷有身孕,一弄不好,說不定會讓人覺得世子爺容不下庶弟!
帳子中的好幾人都是心中歎息,心道:世子妃往日看着是個聰明的,怎麽就想不到這一點,不拉着些世子爺呢。
唐夫人的眸光閃了閃,趕忙起身出聲告辭,近乎是落荒而逃地帶着子女離去。
唐家人才走到帳外,就見一個小丫鬟誠惶誠恐地跑來了,氣喘籲籲地禀道:“世子爺,世子妃,王爺帶着梅姨娘朝這邊來了……”
唐夫人心中一松,慶幸自己及時出來了。這若是讓王爺看到了他們,沒準還以爲他們唐家也想攀附世子爺呢!
唐家人快步走了,而帳子裏卻是氣氛一凝,衆人皆是面面相觑,好幾位夫人心中暗暗歎息:果然,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不一會兒,鎮南王就怒氣沖沖地來了,他甚至也沒讓小丫鬟挑簾,自己就直接橫沖直撞進去,額頭上青筋凸起,顯然氣得不輕。
他身後跟着去而複返的梅姨娘,隻見她一雙美目中中含着一層薄薄的淚霧,看來楚楚可憐,惹人心憐。
帳子中的所有人都是站起身來,其中自然也包括蕭奕和南宮玥,衆人或是作揖,或是福身,給鎮南王行禮。
“參見王爺。”
“見過父王。”
可是鎮南王仿佛是根本就沒看到其他人,一雙燃着熊熊烈火的銳目死死地前方的蕭奕,如果說目光可以殺死人的話,蕭奕恐怕已經被鎮南王千刀萬剮了。
蕭奕卻是滿不在乎,随意地抱拳行禮後,就擡眼直視鎮南王,道:“不知父王有何指教?”
他的表情看來漫不經心,眼神卻透着銳利,父子倆的視線在半空中交集在一起,火花四射。
帳中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四周的衆人都是心中暗道不好,卻不敢出聲。
鎮南王生性剛愎自用,不喜别人挑戰自己的權威,世子爺蕭奕看似纨绔,輕佻,卻是個有主意的,從他戰場上的種種戰績更是可見一斑……
父子倆素來不和,往昔每一次對峙都是鬧得不歡而散。
恐怕春獵沒開始,鎮南王府就要再掀起一場波瀾了。
衆人的心都漸漸地沉至谷底。
梅姨娘的身形縮在了鎮南王的身後,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隻是用手中的帕子抹着眼角的淚花,暗自垂淚,沒有人看到她的嘴角在帕子下勾出了一個得意的微笑。
就在這時,一個清澈悅耳的女音在帳子裏響起,瞬間打破了原本那種暴風雨欲來的緊繃氣氛——
“梅姨娘,世子爺命你回去,你怎麽又來了?”南宮玥的目光看向了躲在鎮南王身後的梅姨娘,并故意在“又”字上加重音量,溫和又不失威儀地說道,“梅姨娘,你是雙身子的人,就該注意些才是。獵場之中營帳剛紮,來往之人衆多,若是被随行的士兵或者各府的護衛、小厮沖撞了,豈非不美?!”
鎮南王眉頭一動,剛才梅姨娘的丫鬟來找他哭訴說,說是蕭奕霸道蠻橫,硬要送走梅姨娘,可是現在聽世子妃的意思,難道還有别的隐情?
跟着,南宮玥又看向了鎮南王,福了福身,又道:“父王,恕兒媳僭越,兒媳以爲梅姨娘既然随父王出行,就應該遵守本份。留在營帳中伺候父王周全,才是正理。”
南宮玥瞥了梅姨娘一眼,輕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地說道:“兒媳曾聽聞三年前,顔府的一個姨娘随主母去大華寺上香,去更衣的時候,因爲身旁隻跟着一個小丫鬟,就不小心讓人沖撞了……”
南宮玥說得含蓄,真實的事情遠比這要難看許多,那姨娘其實是借着出去上香的機會和表兄在大華寺裏私會,兩人一時情不自禁,相擁在一起時,竟然被别府來上香的一位夫人看到了,正好這位夫人與顔府有些舊怨,幹脆就讓說書的把這事給張揚了開去,弄得駱越城上上下下都把此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話題,顔府丢盡了顔面,顔老爺隻好請調,從駱越城搬走了。
故事中這姨娘不過十五芳華,而那顔老爺卻是六十幾許,不少人在在外頭取笑顔老爺“一樹梨花壓海棠”,也難怪會被戴了綠帽子。
當時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鎮南王自然也是知道的,越想面色越是陰沉,瞳孔一縮,狐疑不悅的目光從蕭奕身上轉移,直指向了梅姨娘。
“王爺……”梅姨娘心中一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微顫顫道,“妾……妾身隻是想來給世子妃請安罷了。”
她看來還是那麽嬌媚動人,但鎮南王的的心既然起了疑,這嬌媚就有些刺眼。
她才十六歲,正是芳華正茂、春心萌動的年紀,可是自己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一個年輕的姨娘在這營地裏奔來走去的,也不怕被其他府邸的公子沖撞了!又或是說,她是存心在外面招蜂引蝶?
想到這裏,鎮南王的臉色更難看了。
南宮玥察顔觀色着說道:“父王,梅姨娘有身孕在,這獵場之上到底不安全,若有萬一就不好了,兒媳以爲還是讓梅姨娘先回駱越城。”
鎮南王定定地看着梅姨娘,他本來因爲這個妾有了身孕,才給了她這點臉面讓她跟着來春獵,沒想到她竟如此不安分……
“來人,把梅姨娘送回王府去。”鎮南王沉聲吩咐道。
這梅姨娘若是真的在春獵中鬧出什麽醜聞來,那自己的顔面可就全丢盡了!
“王爺!”梅姨娘面色驟變。
她苦心謀劃,才終于惹得鎮南王對蕭世子勃然大怒,沒想到這世子妃才寥寥數語,竟然就把局面給扳了回來?!
她還想說什麽,但是鎮南王卻不想聽了,他可沒臉面跟一個姨娘在這裏争執。兩個婆子立刻又把梅姨娘給帶走了。
“父王,”南宮玥拉了拉面色不虞的蕭奕,溫聲又道,“世子也是因爲……,所以才一時有些沖動了。”
蕭奕仍是不語,但也算是默認了南宮玥的說法。
而鎮南王早就習慣了蕭奕這性子,這逆子何曾在自己跟前服過軟!不過這一次,這逆子也算是爲了王府的名聲……
鎮南王清了清嗓子,以訓誡的口吻說道:“阿奕,你是鎮南王世子,做事就該冷靜持重,三思而後行,不可過于沖動。”
鎮南王随口訓了幾句後,就大步離去了。
周圍的衆人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世子妃來南疆已經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王府的變化有目共睹,更有不少人在一次次的接觸過早就見識過世子妃的厲害,但此刻仍是唏噓不已。
本以爲一場風暴就要降臨,沒想到世子妃不過是三言兩語,就如同春風化細雨般平息了局面,這不僅代表着世子妃的手段,還顯示了她如今在王府的地位。
姚夫人和田大夫人暗暗地交換着眼神,以世子爺随心所欲的性子,他認定的理,那是天王老爺也别想左右他,也虧得有了世子妃在他身旁,讓他依然肆無忌憚,沒有後顧之憂。
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内。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而在場的安家人和常家人,之前與南宮玥都隻是幾面之緣,隻看着世子妃性子和善、好親近,卻沒想到原來這位看着溫和娴雅世子妃是個如此八面玲珑、口齒伶俐之人,而且,在王爺和世子爺之前都如此有臉面!
經曆這個高潮疊起的插曲後,衆人也不再久留,紛紛告退了。
不過須臾,營帳中就空蕩蕩的,寂靜無聲,隻有外面此起彼伏地傳來忙碌的跑動聲、搬運聲、吆喝聲,各府還在忙碌地紮營安頓着……
這些嘈雜的聲音仿佛很近,又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丫鬟們感受到氣氛有些凝重,都默默地退下了,把這裏留給了兩位主子。
看着眼簾半垂的蕭奕渾身都釋放着陰郁的氣息,南宮玥有些心痛,有些内疚,她的阿奕應該永遠笑着,就像初次相逢時那個狡黠的少年一般。
“阿奕,”她朝他走近了一步,擔憂地看着他,讷讷道,“對不起……”她沒有把梅姨娘與母妃相似的事告訴她。
阿玥爲什麽要對自己道歉?蕭奕猛然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南宮玥近乎小心翼翼的表情,心口一緊。
他竟然讓阿玥爲自己擔心了!
他明明是想讓阿玥永遠快樂地笑着,可是他卻讓她覺得不安了……
這件事分明就不關她的事,他那個父王都不覺得他自己做錯了,阿玥卻在這裏爲她沒有做過的事道歉,這都是因爲他!
都是他的錯!
他竟然爲了一些不相幹的人而傷到了他最在意的人!
好像是被當頭倒了一桶涼水似的,蕭奕的眸子變得清澈明淨起來,他一霎不霎地看着南宮玥,擡起右手,指尖輕柔地撫着她白皙細膩的臉頰,笑得頑皮。
“臭丫頭,你莫非是本世子肚子裏的蟲?”他的手指繼續下移,輕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什麽跟什麽?!南宮玥差點又被蕭奕的不按理出牌給弄懵了,但細細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她怎麽把他的心聲給說出來了,也就是說,他在跟她說對不起。
不過,他這聲道歉說得也太繞,太讓人不舒服了吧。
她,才不是他肚子裏的蟲呢!
南宮玥一時也不知道是釋然好,還是生氣好,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沒好氣地瞪着他,整個人一下子就變得生機勃勃。
這才是他的臭丫頭。看着她氣鼓鼓的樣子,蕭奕的桃花眼中波光潋滟,溫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他忽然俯首,撷住了她嘴角的那一絲怒意,心湖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帳子裏隻剩下了兩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守在外頭的畫眉感覺帳子裏頭安靜了許久,遲疑地朝簾子看了一眼。
這麽久沒動靜,該不會……
一個小丫鬟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說道:“畫眉姐姐,世子爺他會不會……”想着剛才世子爺那陰沉的表情,小丫鬟不由打了個寒顫。世子爺雖然尊貴,但爲人委實有些可怕,聽說在戰場殺人就跟砍豆腐似的,所以二少爺才會這麽怕世子爺。
畫眉無語地眼角抽了抽,伸指在小丫鬟的額心重重彈了一下,道:“想什麽呢!”世子爺見到世子妃,那就那就跟見了心肝蜜糖似的,世子妃說一,世子爺不敢說二。
小丫鬟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也是看畫眉姐姐皺着眉頭才會越發的胡思亂想。
畫眉又好氣又好笑,她是擔心,但是她擔心的是世子爺“不知輕重”。世子妃自從中毒後,身子雖然漸漸養好了,但還是虛,今日騎了一整天的馬,剛才又招呼那些來請安的人,現在想必是累了,而且明天春獵就要正式開始了,免不了要早早起身……
萬一世子爺一時頭腦發熱……
畫眉憂心忡忡地想着,直到一盞茶後,南宮玥出聲喚她們進去,她才松了口氣。
這一晚,各府的人都是早早的歇下了,整片營地很快就陷入了寂靜之中,隻剩下四周巡邏的南疆軍士兵,以及營地中的一些篝火燃燒至天明……
衆人陷入了安眠之中,可是也有人注定徹夜不眠,比如被鎮南王下令送走的梅姨娘,被押送在馬車中的她根本就無法安睡。
她的貼身丫鬟曾在途中婉言哀求兩個王府護衛能否在路上的驿站停留一晚,畢竟梅姨娘還懷着王爺的骨肉,卻被護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護衛也是無奈,畢竟遣送梅姨娘回王府是王爺親自下的命令,辦完了差事,他們還要回去跟王爺複命,這若是耽誤了一個晚上,他們又如何跟王爺交代?!
一輛馬車加上兩匹高頭大馬一路疾馳,連夜趕路。
“姨娘,”馬車裏的小丫鬟擔憂地看着面色陰沉的梅姨娘,勸道,“您要不要還是閉眼歇息一會兒吧?”
梅姨娘仿若未聞,她心裏還在惋惜,明明這次已經成功了,偏偏在最後一步的時候,被南宮玥攪了局。這個南宮玥簡直太難纏了。
自己這邊遲遲未有結果,隻怕已經讓六殿下甚是不滿了。
最後一招也已經用了,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正想着,外面傳來一個護衛的聲音:“老路,再加把勁,再過十幾裏路就是駱越城了,我們正好可以在天亮的時候進城。”
那個被稱爲“老路”的車夫應了一聲,往馬上抽了一鞭子,喊着:“駕!”
意外就在這一刻驟降,一道羽箭忽然從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射出,劃破長夜。
“嗖——”
那冰冷的破空聲令人不寒而栗。
随行的兩個護衛頓時警覺,高喊着:“小心!有刺客!”兩人紛紛拔出腰際的長刀,并勒了勒馬繩,試圖緩下馬速。
可是沒想到的是,那道羽箭根本就不是沖着他們來的,從其中一個護衛的右邊擦過,迅如閃電地射向了車轱辘。
護衛暗道不妙,但是已經晚了,下一瞬,羽箭穿過車轱辘的空隙,“咔擦”一聲,箭身卡住了車轱辘,讓車轱辘無法轉動,于是馬車被迫停下。前頭拉車的馬根本毫無提防,被這麽一拽,吃痛地嘶鳴不已,前啼高揚……
而馬車裏的梅姨娘和小丫鬟則因爲馬車驟然停下産生沖力往前倒去。
“姨娘!”
小丫鬟緊張地用身子護住了梅姨娘,背部結結實實地撞上了馬車的窗框,疼得她龇牙咧嘴。
小丫鬟也聽到了護衛那句“有刺客”,吓得瑟瑟發抖,但還是鼓起勇氣微微挑開窗外,往外看去,隻見一個蒙面黑衣人從樹上飛躍而下,揮着寒光閃閃的長刀朝這邊而來。
小丫鬟手一軟,就放下了簾子,很快就聽外面傳來了“铮铮”的兵器交接聲,隻是這麽聽着,就讓人膽戰心驚。
她牙齒直打戰,問道:“姨……姨娘,我……”我們該怎麽辦?!
她話還沒說完,馬車的簾子就被人一把撕下,跟着一個黑衣人敏捷地跳上了馬車,手中的長刀對着梅姨娘高舉,他的後方不遠處,另一個蒙面黑衣人正和兩個護衛纏鬥着,其中一個護衛驚慌失措地朝馬車這邊看來……
銀色的月光從夜空拂照下來,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更透出一種凜然的殺意,朝着梅姨娘直刺而來。
梅姨娘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臉上露出難以置信,脫口而道:“爲、爲什麽……”
她的最後一個字甚至都沒機會出口,對方冷硬的長刀已經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胸口……
梅姨娘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耳邊回響着小丫鬟凄厲的尖叫聲:
“啊——”
這是她最後聽到的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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