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穿着一式青色衣裙、梳着一式雙丫鬟的小丫鬟們規規矩矩地站成一排。
她們的前方,是一個四十幾歲的管事嬷嬷,身穿一件鐵鏽色暗紋對襟褙子,頭上绾了個圓髻,一張白胖的圓臉上薄唇緊抿,看着有些不苟言笑。
小丫鬟們都不敢直視這管事嬷嬷,一個個低眉順眼。
管事嬷嬷從一頭走到另一頭,打量了小丫鬟們一番,還算滿意地說道:“這一次二十幾個丫頭,就剩下了你們十五個還算孺子可教。”
管事嬷嬷繼續說着:“待會主子過來挑人,你們給我機靈些。到底能去哪兒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小丫鬟們唯唯應諾,一個個臉上有忐忑,有期待,有緊張,也有茫然。
王府在每年三四月都會添些新的奴婢,一般是從家生子中挑人進來,人數不夠的,就再從外面采買一些人進來。她們這些是一個月前進府的,由負責調教丫鬟的葛嬷嬷調教訓練了一個月,剔除幾個不合格的,現在就剩下了她們這些人。
就等着今日主子挑了人後,也就注定了她們以後的命運,若是運道好,就能去服侍主子;運道不好就隻能去花園做灑掃,或者去漿洗房、針線房、廚房等等。
就在這時,一個青藍色衣裙的丫鬟快步跑來了,走到葛嬷嬷跟前,禀道:“葛嬷嬷,世子妃和大姑娘快到攸甯廳了。”
一句話使得院子裏的氣氛一凝,小丫鬟們都是暗暗捏了捏拳頭,接下來就是決定她們命運的那一刻了。
葛嬷嬷用淩厲的目光掃了小丫鬟們一遍後,就帶着她們往前頭的攸甯廳去了。
到了廳門口,葛嬷嬷先請一個守在檐下的丫鬟進去禀告了南宮玥,之後,才恭敬帶着小丫鬟們進去了。
“見過世子妃,大姑娘。”葛嬷嬷忙對着南宮玥和蕭霏屈膝行禮。
而那些小丫鬟們則是跪在了她身後一丈處,這些丫鬟們也就七八歲,頂多不超過十歲,還是心性不定的年齡,好幾個小丫鬟都暗暗地打量着兩位主子。
蕭霏似有所覺,朝那些個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望去,幾個原本在偷瞄的小丫頭緊張地又立刻垂眸。蕭霏眉頭微蹙,目光飛快地在她們身上掃視而過。
葛嬷嬷得體地禀告道:“世子妃,這一次一共挑了這十五個小丫頭,您且過目。”說着,她恭敬地呈上一張名單,交到了百卉手中。
她話音剛落,就有守在門外的小丫鬟進來禀道:“世子妃,桔梗姑娘來了。”
桔梗是鎮南王外書房的大丫鬟,這跪在地上的十幾個小丫鬟也是知道的,聞言,一個個都暗自揣測着:難道說王爺那邊也要挑丫鬟?
想到這裏,好幾個小丫鬟眼中熠熠生輝,不自覺地微微挪動了一下。
一旁的鵲兒和畫眉一直在觀察着那些小丫鬟的表情、舉止,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有數了。
不一會兒,穿了一件粉藍色柳枝紋褙子的桔梗就款款來了,屈膝行禮後,恭聲道:“世子妃,王爺命奴婢過來傳話,王爺說梅姨娘如今有了身孕,院子裏需要再加些人手,還請世子妃給梅姨娘挑兩個小丫鬟送去。”
南宮玥舉着茶盅輕啜着熱茶,正好用茶盅掩住了自己細微的表情變化。她嘴角微翹,勾出一絲興味。
既然是鎮南王的吩咐,多撥兩個小丫鬟這也不算不合規矩,南宮玥便微微颌首。
她放下手中的茶盅,随手往右邊的幾個小丫鬟指了指,吩咐道:“你們四個随桔梗姑娘走吧,讓父王瞧瞧去。”南宮玥淡淡地一笑,意有所指地在某兩個字上加重音量。
那四個小丫鬟誠惶誠恐地應聲,茫然地心想着:也不知道這若是入了梅姨娘的眼,究竟是福還是禍……
而桔梗也是聰明人,眸光一閃,恭恭敬敬地福身謝過南宮玥,之後,就帶着那幾個小丫鬟往鎮南王的外書房去了。
對南宮玥而言,這不過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轉瞬就放下了,風過無痕。
百卉又把剛才葛嬷嬷給的名單遞還給了她,道:“葛嬷嬷,你且把剛才那四個丫鬟的名字先圈出來。”
葛嬷嬷應了一聲,走到一邊的案前,接過一個青衣丫鬟遞來的筆,圈掉了四個名字,跟着再次将名單呈了上去,請示道:“世子妃,各院都要添人手,您看這該如何分配呢?”
南宮玥草草地掃了名單一眼,沉吟着道:“大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差不多都快到了年紀,這一回就給她們挑幾個年紀小點的丫鬟,也好過兩年替補上去。”
姑娘家近身服侍的丫鬟一要細心調教,二要觀察平行、舉止,若不是事先準備起來,待到大丫鬟要發嫁的時候,難免就手忙腳亂的。
而且,王府的幾個姑娘年紀也都不小了,這次給她們挑的丫鬟,多半是要跟着一塊兒陪嫁的,那就更加需要好生調教了。
百卉應了一聲,讓那幾個丫鬟站起身來分成兩撥站了開來,一邊是七八歲的,另一邊是九歲以上的。
聽了南宮玥剛才那番話,下首的蕭霏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朝身後的桃夭、柏舟看去。桃夭與自己一般大,還有幾年,可是柏舟都快十七歲了,自己也該爲柏舟考慮一下。蕭霏半垂眼簾,思索着。
南宮玥看着蕭霏垂眸思考的樣子,提議道:“霏姐兒,你來看看有哪幾個中意的?”
蕭霏怔了怔,然後一本正經地颔首應了。
大嫂說了,将來她嫁了人後,就算不掌中饋,也要管好自己的院子。
這挑選下人便是管好内院的第一關。
蕭霏仔細地打量着那幾個七八歲小丫鬟,從最右邊往左看去,她記得最右邊的這個一進廳,就眼珠亂轉,暗暗地四下瞟着,性子太過輕浮。
第二個倒是舉止得體,一直目不斜視,還有她的手……
蕭霏的目光在小姑娘的右手中指上停頓了一下,頂針都磨出了繭來,這丫頭似乎是個擅針線的。
第三個長相娟秀,落落大方,但是雙手纖纖……
第四個……
蕭霏做事一向不緊不慢,連挑丫鬟也是如此,眨眼就是一盞茶功夫過去了。
見蕭霏一直不出聲,葛嬷嬷心裏有些緊張了,世子妃做事一向按照規矩來,賞罰分明,一旦摸清了世子妃的性子,想要投其所好其實不難。但是大姑娘卻不同,經常不按常理出牌,讓人摸不着路數,也隻能敬着,避着。
這時,蕭霏終于擡起了手,點了其中兩個小丫鬟。
葛嬷嬷暗暗地松了口氣,這最難的一關算是過去了。不過,大姑娘的眼光果然還是有些奇怪,葛嬷嬷忍不住多看了被蕭霏點中的兩個丫鬟一眼,其中一個王府的家生子,知根知底,據說針線不錯,而另一個又黑又胖,名叫黑妞,是這一次從外頭采買回來的,若非這丫頭力氣大還懂規矩,葛嬷嬷早就把她給刷掉了。
本來,葛嬷嬷是打算主子們挑了丫鬟後,就讓黑妞去庫房裏做灑掃丫鬟,還可以幫着搬搬重物。倒沒想到被她竟被大姑娘看中了。
大姑娘果然不是個按理出牌的!
葛嬷嬷心裏唏噓不已,而南宮玥卻是目含笑意,有幾分欣慰。
姑娘院子裏的近身服侍的,即便是找不出最合适的,那也得挑個老實的,這若是挑了個心思輕佻的,弄個不好,還會惹出禍事壞了主子的清譽……
從今天來看,霏姐兒已經可以出師了,她挑的兩個丫鬟看着都是老實的,一個擅針線,一個可以學些功夫做個女護衛,等霏姐兒将來嫁人,自己也不用再爲她發愁了。
攸甯廳中熱鬧了一上午,才歸于甯靜,小丫鬟們也各自有了去處。
接下來的兩日,王府中的下人們因爲新鮮血液的湧入,騷動喧嘩了一番,而對于各位主子來說,日子仍是與往昔一般毫無變化,也唯有過幾日的春獵還讓人有幾分期待。
兩日後的一早,南宮玥處理完瑣事後,看着屋子裏的兩盆牡丹花忽然畫性大發。
就讓丫鬟帶上畫具,往後院的亭子去了。
從亭子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小書房的窗戶,那盆“紅白鬥色”就方在窗邊的花幾上,探出窗口的花朵和枝葉在微風中微微顫顫,明豔之中透着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南宮玥勾唇笑了,眸子如寶石般閃爍着動人的光芒。
這個角度也不錯,若是阿奕在倚靠在窗邊看書,那豈不就是人比花嬌?
想着,南宮玥的笑容更深了。
一旁服侍的畫眉和莺兒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感覺世子妃的眼神有些奇怪,怎麽有點像那種戲文裏浪蕩公子看到了絕世佳人似的?是她們想太多了嗎?
這時,南宮玥含笑吩咐道:“鋪紙,筆墨伺候,我要畫畫。”
她先把牡丹給畫好了,下次再把阿奕叫來擺姿勢。
想着,南宮玥興緻勃勃地畫了起來,白描、勾勒、勾填、沒骨、潑墨……
一炷香後,她就畫好了一朵“紅白鬥色”,又揮灑自如地添上了一些枝葉,遠遠地傳來了一陣喊叫聲交雜着急促的步履聲:“世子妃!世子妃……”
畫眉和莺兒循聲看去,隻見一身青色衣裙的鵲兒急急地跑來了,跑得是氣喘籲籲。
見百卉皺眉朝自己看來,鵲兒這才記起了儀态,赧然地吐吐舌頭,舉止間變得恭敬得體。
南宮玥幹脆就收筆,滿意地看了看筆下這朵嬌豔的牡丹花。
鵲兒調整了一下呼吸,快步走到亭子外,屈膝禀道:“世子妃,梅姨娘那邊出事了,剛才見了紅……”
這個消息令得亭子裏一片寂靜。
南宮玥把手中的畫筆放入筆洗中,墨汁從筆尖暈了開去,原本明澈的清水立刻變得渾濁不堪。
在雞毛蒜皮的小事折騰了一圈後,梅姨娘總算是出了第二招了。
有趣。
鵲兒繼續說着:“兩天前,王爺從那四個小丫鬟中挑了兩個給梅姨娘,其中一個小丫頭嘴巴甜又機靈很得梅姨娘喜歡,還給她賜名叫茗竹。梅姨娘說茗竹長得像她妹妹,她一見就覺得投緣,一下子就升了茗竹做二等丫鬟,還讓她進屋裏服侍,又賜衣裳又賜首飾的,本來這幾日下人們都在傳茗竹命好。可今兒一大早,梅姨娘喝了茗竹呈上的安胎藥,忽然就身子不适,腹痛難當地倒下了,還見了血……梅姨娘那邊已經派人去叫良醫了。”
南宮玥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所以說,内院裏算計來算計去,統共也就這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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