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冬日和煦的陽光淡淡地灑下,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大早,駱越城中最大一間的媽祖廟天上宮前,如往常般的香火鼎盛,信徒們虔誠地過來進香。
南宮玥并不想興師動衆,因此和蕭霏、蕭霓三人一起坐了一輛普通的青篷馬車出行,蕭栾則騎着一匹高大的白馬随行在側,今日的蕭栾身穿一件紫色流雲蝙蝠紋織金衣袍,一頭烏發以銀冠束得高高的,馬蹄飛揚間,看來也頗有幾分飒爽。
再加上随行的幾個侍衛,皆高大威猛,一行車馬一路行來,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那些信徒百姓都是暗自揣測着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女眷過來進香了。
王府的下人早就提前三日來天上宮打過招呼,因此廟祝程大娘早早地就候在了那裏,一看馬車來了,急忙迎了上了。
馬車在大門前停下,丫鬟小心地把南宮玥、蕭霏和蕭霓依次攙扶下馬車。
“蕭夫人,蕭二公子,蕭大姑娘,蕭三姑娘裏面請。”程大娘恭敬地行了禮,因爲事先得了叮囑,沒敢道破南宮玥一行人的身份。
在廟祝的指引下,一行人往西廂那邊去了。
程大娘走在前頭,心跳還在砰砰地響着。
聽說王府二公子和剛定親的周大姑娘要來此祈福,程大娘自是不勝榮寵,若非是王府的人叮囑了世子妃不想擾民,程大娘真想今日封廟,也免得不長眼的人不小心驚擾了貴人。
思來想去,程大娘特意把西偏殿和西廂那邊封了起來,不許不相幹的人随意進出,隻希望今日的祈福順順利利。
等以後,鎮南王府來此祈福的事傳開了,想必天上宮的香火一定會更鼎盛的!
想着,程大娘笑得雙眼都眯了起來,熱情地把南宮玥等人領進西廂的院門,道:“蕭夫人,周大夫人她們就在裏頭……”
一進院子,就可以看到右前方有一片小小的竹林,竹林外是一個八角亭,此刻,周府的幾個女眷正在亭中候着。
雖然約定好的時間是巳時,但是周府衆人哪敢讓世子妃和蕭二公子久等,她們提前半個時辰就已經到了。
按南疆的規矩,祈福之日,雙方的女眷都會到場,鎮南王府二房守寡,三房無嫡女,因而南宮玥隻帶了蕭霏和蕭霓二人。至于周府,除了周柔嘉母女,周二夫人盧氏也攜二女前來。一聽到院外的動靜,周府五人都是起身出了八角亭相迎。
跟在最後方的周柔惠難以置信地望着蕭栾,指甲幾乎掐進了掌心裏。她目不轉睛地直視着蕭栾,聽聞過蕭栾不學無術,聽聞過蕭栾遊手好閑,聽聞過蕭栾貪戀美色……沒想到他竟然這麽豐神俊朗,又是王府的二公子……周柔嘉憑什麽有這樣的好運!
一瞬間,周柔惠心裏原本的一分猶豫消失殆盡,眼中閃過一抹果決,然後垂眸若無其事地跟上。
“見過嶽母大人。”蕭栾落落大方地給王氏作揖行禮,看來人模人樣的。
“免禮免禮。”周大夫人王氏急忙道,言語中透出一絲局促。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蕭栾,雖然從女兒口中早已經聽過些許關于蕭栾的事,但心中還是有些不安,怕這個早有寵妾在屋中的蕭二公子對這門低娶的婚事有意見,直到此刻看到蕭栾坦然的表情,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氣。
隻要這個蕭二公子對婚事沒有異議就好,怕的便是一開始就不甘願,到後來漸漸變成了嫌棄……
想起自己這麽多年在周府的煎熬,王氏心底浮現一絲苦澀,在心裏對自己說,隻要女兒過得好就好。蕭二公子不靠譜沒關系,女兒隻要向着世子妃,再待來日生下一兒半女,此生便也沒有旁人能越過她!……不過一個寵妾而已,在王府又如何翻得出浪花來。
想着,王氏心裏松快了不少,進退有度地與蕭栾寒暄了幾句。
衆人一一見過禮,無論各人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此刻每個人的表現都優雅得體。
南宮玥看了看時辰後道:“吉時快到了,二弟,周大姑娘,你們也該去祈福了。”
蕭栾看了周柔嘉一眼,爽快利落地應了一聲,周柔嘉則屈膝福了福,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一片绯紅。
一行人就在程大娘的指引下移步去了西偏殿,遠遠地就看到偏殿的四扇槅扇大敞,殿**着一尊一人高的媽祖像,色彩鮮豔,栩栩如生,眉眼間那慈祥的笑意讓人看着心平氣和。
南宮玥、王氏等人在殿外停步,目送蕭栾和周柔嘉并肩朝殿中走去,兩人大概都有些緊張,背影略顯僵硬。
周柔嘉是真的緊張,隻覺得心口砰砰亂跳,可是在她提着裙裾邁過門檻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蕭栾的聲音:“你做的鮮花餅很好吃。”
她腳下的步子停頓了一瞬,下意識地轉頭朝蕭栾看去。
他正看着她,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
聞着殿中香火的味道,周柔嘉心沉靜了下來,微微一笑,道:“你編得很像小灰。”
蕭栾眼睛一亮,沾沾自喜地說道:“我也這麽覺得。”他就知道她肯定有眼光。
兩人一邊說,一邊步入偏殿中,在蒲團前停下腳步,然後一起跪了下去,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福。
希望他們以後白首偕老!
希望他們以後多子多福!
希望他們以後平安和順!
……
對着媽祖像三跪九叩後,兩人便又從偏殿中走了出來。
此刻,之前的緊繃褪去了,仿佛是兩個人在剛才突然有了共同的小秘密,有了共同的默契般,兩人之間的氣氛柔和了許多。
看着這對璧人,南宮玥不由得勾唇笑了,有些明白南疆這個習俗的意義,在成婚前,讓小夫妻倆爲共同的未來發下祈願,那不是很美好嗎?
南宮玥躍躍欲試的想着,等阿奕回來後,他們倆也要一塊兒來祈福。
盧氏抓住機會趕忙與南宮玥搭話,掩嘴贊道:“世子妃,大嫂,瞧這兩個孩子真是郎才女貌,是不是?!”
聞言,後方的周柔惠瞳孔一縮,不敢置信地瞪着盧氏,那一瞬間的失望好像她被背叛了一樣。她暗暗的咬牙,慶幸自己最近住在長房,所以一直沒有機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母親……
南宮玥隻是微微一笑,沒有接盧氏的話。
王氏同樣沉默以對。若是以前的王氏,定會幫着打圓場,但是自從熏香的事後,王氏的心徹底冷了,終于看透這弟妹了,身爲嬸母,竟然連如此下作、惡毒的事也做的出來,這種人甚至不值得與她虛與委蛇……
與她客氣,她也隻會當自己好欺負罷了!
沒想到南宮玥和王氏都這麽不給自己面子,盧氏的表情僵了一瞬,卻隻能若無其事地繼續笑着。
僵硬的氣氛中,周柔惠出言嬌聲問道:“世子妃,大伯母,娘親,我可以去殿中拜拜媽祖嗎?”她微微笑着,努力露出自己最美麗的笑容,嬌俏可人。
周柔惠這麽一說,周柔謹立刻附和說:“我也想去。”
既然難得來了媽祖廟,南宮玥本來就打算讓姑娘們也去拜拜,含笑道:“霏姐兒,霓姐兒,我們也一起去拜拜吧。”她也想爲阿奕和南疆軍祈福,希望他們早日得勝歸來。
跟着,幾人也都進殿拜了媽祖,求了簽,每人所求爲何且不說。
等她們從偏殿出來的時候,已經近正午了,程大娘帶着她們又回了西廂房那邊,幾個幫工的婆子手腳還算利索地上了一桌子的齋菜。
女眷們坐了一桌,而唯一的男子蕭栾就被領去隔壁的院子用膳。
天上宮的素齋雖然還不錯,但是比起安瀾宮還是差了一點。南宮玥一邊吃着,一邊倒是想着也許改日可以和韓绮霞、蕭霏一起再去安瀾宮走走。
素齋用到一半時,周柔惠悄聲在盧氏耳邊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面上露出幾分羞赧之色,顯然是要去淨房。
周柔惠帶着丫鬟出了廂房,衆人繼續享用素齋,等到席面吃得七七八八,卻還不見周柔惠回來,南宮玥心中一動,不着痕迹地對着百卉使了一個眼色。
百卉跟了南宮玥這麽多年,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百卉就回來了,附耳在南宮玥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南宮玥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眼中閃過一道冷芒。
有的人啊!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南宮玥拿起一方帕子拭了拭嘴角,借口更衣出了廂房。
南宮玥身上微妙的變化也沒瞞過一行人的眼睛,其他人均是面面相觑。
知女莫若母,盧氏忽然想到了什麽,朝自己的右手邊看去。惠姐兒去淨房的時間未免也太久了吧……
她銳利的目光猛地朝另一邊的周柔謹看去,而周柔謹眼簾半垂,似是有些不安。
盧氏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她很想質問周柔謹她的姐姐到底做了什麽,可是又顧忌王氏和周柔嘉在場,怎麽也問不出口。
南宮玥在百卉的指引下大步朝隔壁的院子去了。
“世子妃,這邊。”
百卉領着南宮玥走入院子中,然後朝院子西側的一間廂房而去。
廂房門口,一個着青藍色衣裙的丫鬟毫無知覺地倒在了地上,正是周柔惠的貼身丫鬟——她奉周柔惠之命在此把風,百卉剛才來探查時一掌就把她給打暈了。
南宮玥主仆倆都沒理會那丫鬟,正要跨過門檻,就聽屋子裏傳來周柔惠柔媚甜膩的女音:“二公子,我覺得渾身好難受……”
“周二姑娘,你的丫鬟呢?”跟着是蕭栾的聲音響起,“算了,既然你不舒服,我幫你去叫大夫吧。”
“二公子,等等!”周柔惠略顯激動地拔高了嗓門,“其實……其實我對公子一直……一直仰慕在心!”
南宮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大步跨過門檻,腳下的步子停頓了一下,小巧的鼻頭微微動了動。
此刻,屋子裏彌漫着一種淡淡的熏香味,讓人聞了不由心神一蕩,這個味道是……
南宮玥的臉整個陰沉了下來,這個周柔惠真是好大的膽子!
不僅勾搭未來姊夫,還點了這等下賤的熏香,這若是讓她得逞了,王府和周府的名聲都要受累!
南宮玥繼續往前走,百卉在前面正要爲南宮玥挑簾,卻聽蕭栾又道:“你說你喜歡我?”蕭栾的語調有些古怪,“周二姑娘,我蕭栾自認風流卻不下流,你覺得呢?”
“那……那當然。”周柔惠急忙說道。
裏頭靜了一靜。
這個周柔惠怕是看錯了蕭栾……南宮玥失笑地勾了勾嘴角,向百卉微微點了點頭。
随着一陣珠鏈碰撞聲響起,屋子裏的一男一女都朝門簾的方向看來。
“世……世子妃!”
周柔惠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眼中掩不住的慌亂:三妹是怎麽辦事的!來的怎麽會是世子妃,來的不應該是……
南宮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柔惠,此時,周柔惠的右手正死死地抓住了蕭栾的右臂,胸口與蕭栾的胳膊貼着,隻差投懷送抱了。
隻可惜,周柔惠怕是到此刻還沒聽懂蕭栾的言下之意。
周柔惠必然是事先打聽了蕭栾,知道蕭栾還未成婚就有了妾室在屋裏,所以才敢如此大膽地投懷送抱,以爲蕭栾既然貪戀美色,隻要她稍稍獻媚,就會輕易上鈎,等到生米煮成熟飯,爲保兩家的名聲,她就能夠代姐嫁進鎮南王府了。
偏偏她自作聰明,根本就沒弄清楚蕭栾的性子。
蕭栾也許纨绔,也許不學無術,也許無所建樹,但是不代表他德行有虧。
蕭栾雖有翩翩在屋裏,但這翩翩也是得了長輩的允許被擡爲妾的。
世家子弟大婚前屋裏有幾個通房并不罕見,隻不過蕭栾未娶妻就先納妾,某些家風嚴謹或疼愛閨女的人家在選婿時心裏必然會有幾分思量,卻也不算什麽錯處。最多被人議論兩句年少風流,無傷大雅。
可是,他才剛和周柔嘉定下婚事,周柔惠就來勾搭他,若兩人真的有了苟且,那就是和小姨子鬧出醜事,不是風流,而是下流了!
轉瞬間,南宮玥已經是心念飛轉,有時候不得不慶幸小方氏這一世敗得太早,沒有過多的影響到蕭栾和蕭霏這兩兄妹的爲人處事。
蕭栾沒想到大嫂會突然出現,還看到自己和一個女子“拉拉扯扯”,就算一向自認風流倜傥的他也難免露出尴尬之色,避之唯恐不及地甩了周柔惠的手。
蕭栾幹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想解釋:“大嫂,我……”
“二弟,這屋子裏不幹淨,還是出來說話吧。”南宮玥意味深長地看了周柔惠一眼。
世子妃知道了?!周柔惠身子一縮,彎腰低頭,整個人羞得幾乎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心中一片絕望,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現在能把握的也唯有蕭栾的憐惜了!
“二公子!”周柔惠再次上前,試圖拉住蕭栾,這一次,蕭栾是有了準備,避之唯恐不及地往後退。
百卉一個閃身,就擋在周柔惠和蕭栾之間,出手如電,抓住了周柔惠的右腕,語調沒有一絲起伏地說道:“周二姑娘,得罪了!”
她面無表情,目光如炬地看着周柔惠,臉上哪有一絲歉然。
周柔惠心裏恨不得往百卉臉上甩一巴掌,卻隻能故作柔弱可憐地看着蕭栾:“二公子,我是真的……”
她的話沒有機會再說完,百卉見她不識相,幹脆一掌劈在了周柔惠的後頸,周柔惠兩眼一翻,軟軟地倒了下去。
下一瞬,一個歇斯底裏的聲音響起:“惠姐兒!”
一道姜黃色的身影閃過,盧氏激動地沖了過來,跪在地上,緊張地看着周柔惠,叫道:“惠姐兒!……你對惠姐兒做了什麽?”她近乎咄咄逼人地瞪着百卉。
不止是盧氏來了,門口還站着周府的其他幾人——王氏、周柔嘉和周柔謹都來了,隻除了蕭霏和蕭霓。
周柔謹看着眼前這一幕,有些傻了眼,她明明準時把母親和大姐她們帶來了,爲什麽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蕭栾有些心虛、有些緊張地看了周柔嘉一眼,心道:她不會誤會了吧?自己可沒招惹她妹妹啊!自己雖然喜歡美人,但也是知道有所爲有所不爲的好不好!
南宮玥看着盧氏,淡淡道:“周二夫人,你應該問令嫒到底做了什麽?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身上帶着含有‘牡丹春’的香囊做什麽?”隻有青樓才會用“牡丹春”這種助興的熏香,光是這一條傳出去,已經足夠毀掉周府所有的姑娘的名聲。
牡丹春?!蕭栾恍然大悟,難怪當周柔惠靠近的時候,他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覺得自己渾身發熱……想着,他面露嫌惡之色,掩鼻退了幾步。
盧氏面如紙色,心一下沉了下去:惠姐兒怎麽會做這樣的傻事!……這事本來沒憑沒據,三言兩語就可以忽悠過去,可是有了牡丹春,那就是鐵證如山了。
盧氏一時氣,一時急,可周柔惠終究是她的女兒,是她身上割下的一塊肉,她如何能讓人不管。
盧氏心亂如麻,想試着蒙混過去,但是南宮玥根本沒興趣與她多說,這對母女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說到底周柔惠也不過是有學有樣罷了。
南宮玥吩咐百卉道:“百卉,你‘親自’把周二姑娘帶去給‘周将軍’!讓周将軍給我們鎮南王府‘一個交代’。”她特意在某些字上加重音。
聞言,盧氏的臉色更難看了,脫口道:“不,不行!”
盧氏急忙朝王氏和周柔嘉看去,哀求道:“大嫂,嘉姐兒,你們求求世子妃,我們總是一家人,惠姐兒還小,她會知錯的!”盧氏心急如焚,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不知不覺中,眼眶中已經溢滿了淚水。
知錯?
有些人永遠都不會知足,永遠都不會知錯。
王氏移開了視線,對着南宮玥福了福身:“倒是讓世子妃見笑了。”
一瞬間,盧氏整個人差點沒癱倒下去。
王氏能硬起來,再好不過。南宮玥也不再多說,簡單的一個手勢,王府的下人們已經利索地把周家二房的人都帶走了。
出了這樣的事,王氏又羞又愧,她現在隻想趕緊回去,這一次不管老爺說什麽,她都必須給女兒讨個公道!
想到這裏,王氏再次屈膝行禮,不好意思地提出告辭。
王氏和周柔嘉正要離開,蕭栾遲疑了一瞬,忍不住叫住了周柔嘉:“周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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