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吧滋吧……”
南宮玥沉思了片刻,擡眼吩咐道:“蕭影,你先回去吧。”意思是,蕭影的卧底任務還沒有結束。
“是,世子妃。”蕭影嘴角一勾,興匆匆地走了,就差沒哼唱起來。這次的差事夠他樂上好幾天了!
看着他輕快的背影,百卉無語地搖了搖頭,心裏一瞬間有些同情蕭暗了。
蕭影前腳剛走,後腳頭發還有些淩亂的周大成也聞聲而來,百卉便把剛才蕭影所禀的事一一與周大成說了,聽得他眉宇緊鎖。
“公子……”周大成欲言又止,想勸南宮玥離開。雖還有一百精兵駐紮在鎮外,可到底還是不夠周全。不如由他帶一些人留下慢慢查……
南宮玥看出周大成的遲疑,道:“周大成,你明天親自去礦場走一趟,好好催催那位鄧管事!”既然已經有了點眉目,就此退了不是可惜了!
她相信一旦催急了,這麽大批量的鐵礦必定會讓鄧管事他們亂了手腳,也就自然會因此有更多的動作……
周大成也明白南宮玥的深意,若非是爲了世子爺,世子妃又何必以身犯險!
周大成心中感慨不已,恭敬地抱拳領命:“是,公子。”
“蕭暗!”
南宮玥輕輕喚了一聲,下一瞬,蕭暗就從外頭推門進來了,還是一貫的神出鬼沒。
“公子。”蕭暗面無表情地抱拳待命。
南宮玥毫不猶豫地下令:“蕭暗,你暫且去礦場那邊盯着,若有動靜,立刻前來回禀。”
蕭暗惜字如金地應了一聲後,就和周大成一起退了出去。
房間裏的燭火被吹熄後,就再也沒亮起過,直到天明……
直到日上三竿,南宮玥才懶洋洋地打着哈欠從驿站的二樓下來了。
王縣丞早已經在下面候了一個多時辰了,心裏煩躁,卻也不敢有任何怨言。還有四天,等方家礦場把鐵礦都給交齊了,這位蕭二公子自然也就會走了。
想到這裏,縣丞就覺得有了盼頭,殷勤地招呼前招呼後,帶着南宮玥一行人去了縣衙,又去了鎮子裏最貴的酒樓,最出名的風景名勝,最靈驗的廟宇……
可是這實在是個小地方,沒一會兒,大半個鎮子就已經逛遍了,幾乎全鎮的人都知道鎮子上來了連王縣丞都要低頭哈腰招待的貴人。
等到在一家茶館聽過曲子後出來,天色已經一片昏黃,夕陽落下了大半。
百卉不着痕迹地借着攙扶的姿态,低聲在南宮玥的耳邊說了一句:“公子,從雲來酒樓開始,就有人悄悄尾随了我們一整天了……”如今兩個暗衛都不在身邊,周大成也去了礦場,現在世子妃的身邊就靠她和百合了,因此百卉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覺。
南宮玥唇角微勾,有人跟着才好,有人跟着就代表鄧管事心虛、心急,他必定會有所動作的!
“王大人!”南宮玥翻身上馬,沒好氣地抱怨道,“你們這鎮子也太小了,啥好玩的也沒有!也是,這窮鄉僻壤的……算了,本公子還是回驿站去了!”
王縣丞一邊連聲緻歉,一邊暗暗松了口氣,這位蕭二公子委實精力旺盛,自己兩條腿都走斷了,對方還不見一點疲勞……
于是衆人便又打道回府,等回驿站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陪了一整天的王縣丞一臉倦容地告退了。
南宮玥回到房間後,整個人才放松了下來,長舒一口氣。玩了一整天,她何嘗是不累,但是爲了讓鄧管事那夥人掉以輕心,自己這戲還是要演全套才行。
這一天表面平靜,其下卻是暗藏洶湧……
半夜的時候,蕭暗風塵仆仆地回來了,還奉上了一封密信。
“公子,今日周大成去了一趟礦場後,鄧管事立即就派手下送出這封密信,屬下悄悄把它給調換了。”
蕭暗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南宮玥可以想象要悄無聲息地把密信換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宮玥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盡量不破壞外面的信封,當她取出裏面的信紙并展開後,不由眉宇緊鎖,信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卻用的不是大裕的文字,而似乎是百越的文字!
“蕭影,你可認得?”
她讓百卉把信紙交還給蕭影,蕭影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俊臉上罕見地露出驚色,然後禀道:“是,公子,屬下認得,這是百越的文字。”他說着,便複述了一遍,說道,“……禀六殿下,吾等乃大殿下之忠仆,奉大殿下之命留守南疆一礦山……”
信中依然沒有提及這到底是什麽礦,隻是提到說,此礦對百越大皇子奎琅複僻将會是極大的幫助。如今奎琅遠在王都,無人主持大局,隻能向六皇子求助,希望六皇子能想辦法盡快湊到200石鐵礦。而信中還附了一塊令牌,令牌上赫然是一隻兇猛的黑狼狼頭,顯然是用來證明身份的。!
寥寥數語讓房間裏的氣氛一凜,溫度陡然下降了好幾度!
她還記得孫馨逸所言,當年曾經有一個操着百越那邊口音的人出現在方家,并與方家的某人串通,試圖謀奪西格萊山的礦場。
顯而易見,那個人是成功了。
他們成功地把西格萊山的這個礦場握在了手裏十幾年,并悄悄開采某種礦石……
甚至因爲西格萊山在南疆境内,他們還十幾年如一日的以方家爲招牌來掩飾自己的身份,如今不管是那縣丞,還是這個鎮上的百姓,都把這礦場視爲方家所有。
以奎琅的年紀,當年的事應該不會是他主謀,可如今這礦山卻是在他的手裏不假。
南宮玥微微眯眼,此行的收獲已經超乎了她的想象。
奎琅正在王都爲質,官語白也是借着爲他複辟爲名,才得以來了南疆……這件事既然已經牽扯到了百越與奎琅,那麽若是她自己擅自行事,一旦有所不妥,影響到阿奕他們的布局,可就不妙了。
這件事想來還是得盡快告訴阿奕,由他來決定如何處置。
隻是阿奕現在應該已經在南涼了,一時半會兒也聯系不上,也就唯有……
一陣尖銳刺耳的雞鳴聲猛然自窗外響起,打斷了南宮玥的思緒,不知不覺中,已是拂曉時分。
雞鳴未歇,緊接着,一道嘹亮的鷹啼不甘示弱地響起,仿佛在炫耀自己身爲禽類王者不可侵犯的威嚴,一瞬間,外頭的雞鳴戛然而止,包括房間裏都靜悄悄的。
“噗嗤……”
百合忍不住捂嘴輕笑出聲,連南宮玥和百卉都是忍俊不禁。
這個小灰啊!
南宮玥沉吟一下,吩咐道:“百合,開窗讓小灰進來吧。百卉,筆墨伺候!”
兩個丫鬟應聲後,百合迫不及待地把窗戶打開了,剛剛叫足了瘾的小灰正停在窗外的樹枝上,低首啄着右翅下的灰羽。
聽到窗戶打開發出的動靜,它聞聲看來,一眨不眨地盯着百合,直到百合殷勤地對它招了招手,它才勉強拍着翅膀過去了,那高傲的樣子仿佛在說,既然汝等凡人如此恭請朕,那朕就給點面子吧。
小灰展翅穿過窗子利落地滑翔進屋,在狹窄的房間裏饒了小半圈後,随意地停在某個高腳案幾上,這時,坐在書案前的百卉正執筆疾書,按照南宮玥的口述一鼓作氣地寫下,直至收筆。
百卉細細地吹幹絹紙上的墨迹後,把寫得滿滿的絹紙遞給南宮玥審視了一遍。
南宮玥點頭後,百卉就把絹紙折好,放進一個小竹筒裏,然後又從蕭影拿來的那塊礦石上敲下一小塊也放了進去,用蠟封好。
跟着,三道灼熱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小灰,看得小灰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南宮玥不由得笑了,走到小灰跟前,溫柔地摸了摸它脖頸上的灰羽。
幸好,小灰喜歡去找寒羽,寒羽在哪裏,官語白就在哪裏。
這件事涉及太大,大局上,她恐怕無法顧慮周全,更有些方面是她無法思慮到的,還是交給官語白衡量吧……阿奕離開前也說過,若是有爲難的事,可以告知官語白,官語白有法子聯系到他。
而送信的重任就要交給小灰了。
百合在一旁一邊笑眯眯地喂小灰吃了兩塊肉幹,一邊湊趣道:“我們家小灰可真能幹!”她可不覺得讓鷹送信是大材小用,這鷹送信可比讓信鴿送周全多了,沒見那南涼的信鴿都叫小灰逮了兩隻了!
南宮玥親自把小竹筒綁在了小灰的鷹爪上,然後輕輕拍了拍它的鷹首叮囑了一句:“小灰,快去找寒羽吧。”
自己和寒羽的名字,小灰當然是聽得懂的,它在南宮玥的手心處蹭了蹭,這才拍了兩下翅膀,又從窗口“嗖”地飛了出去……
隻是輕松地幾下振翅,它就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在黎明的朝霞中化成一片灰影……
南宮玥收回目光,轉頭又吩咐道:“蕭暗,你把這封信再完好無缺地還回去,然後幫我給蕭影遞幾句話……”
旭日在東邊的天空隐隐露出了一片紅暈,漸漸地向四周蔓延,東邊的天空一片深紅,如血一般的顔色,然而,随着天空變得明亮,那抹紅色不知不覺中就沒有那麽刺眼了……
黎明終将來臨,一切被埋藏在漆黑的過去中的陰暗與罪惡也終将被揭曉!
對于這個小鎮而言,這一天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
還不到正午,就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青年騎着一匹棕馬瘋狂地朝府衙的方向沖去,後方更有三個高壯的大漢騎馬緊追不舍,爲首的虎爺更是揚着鞭子往馬腹上抽了一鞭,暴怒地嚷嚷着:“臭小子,給本大爺站住!竟然敢當逃奴?!本大爺非弄死你不可!”
那青年的馬術顯然極爲生疏,狼狽地在馬上東倒西歪,隻是盲目地扒着棕馬不放,棕馬發出不安的嘶鳴聲,馬蹄奔騰,跑得更快了。
踏踏踏……
很快,縣衙就在幾丈外了。
蕭影眯了眯眼,策馬沖到了縣衙的大門前,守門的一個衙役臉色都變了,大喊着:“大膽刁民,竟然敢到府衙門口縱馬!”
“草民有冤!”蕭影狼狽地從馬上翻了下來,然後踉跄着跑上前,一把抓起登聞鼓旁的棒槌就用力地捶打起來,嘴裏嘶吼着,“草民有冤!草民要狀告礦場濫殺苦工!”
鼓聲響起的同時,虎爺他們也到了,利落地翻身下馬,虎爺幾乎是面黑如鍋底,沒想到他行走江湖多年,竟然陰溝裏翻船讓這新來的給逃出來了。
隆隆的鼓聲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稀稀落落地從四面八方湧來看熱鬧。
虎爺沒心思跟那些路人計較,抓着馬鞭上前道:“這是方家礦場的逃奴,簽了死契的,本大爺要帶走他,誰敢攔着?!”
蕭影還再繼續敲擊着登聞鼓,喊道:“草民和礦場的礦工們雖然是簽下了死契,但好歹也是一條條人命,怎麽容得他們如此草菅人命!”
衙役有些爲難,照道理說,虎爺他們抓逃奴,官府也管不着,但是這個逃奴都逃到府衙門口,還敲響了登聞鼓,按照律例,登聞鼓響,縣太爺就必須升堂審案。
衙役趕緊攔住了虎爺,又有人匆匆前去禀報。
本縣的陳縣令是剛剛從領鎮巡視水防回來,這才從王縣丞口中獲悉王爺的二公子就在鎮上,還沒來得及去拜訪,就得了通禀,不禁和王縣丞面面相觑。
雖說他不想得罪了方家,可事情都鬧到眼皮底下了,想避也避不開!
陳縣令咬了咬牙,說道:“審!必須審!”
在衙役的吆喝聲中,府衙的大門大開,陳縣令坐到了堂上,而蕭影作爲苦主被帶到了大堂上。
“啪——”
當驚堂木被拍響時,虎爺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吩咐手下去找鄧管事。這一下可不妙啊!
蕭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在堂上哭訴方家礦場肆意杖殺礦工,又信誓旦旦地列舉了“失蹤”的礦工數不勝數,要求大人爲他們這些可憐人做主:“大人,草民等雖然簽的是死契,但是按照大裕律法,主家也不可以随意虐殺奴仆啊!這礦場上時不時的就有人被打死,還請大人爲草民和那些冤死之人做主啊!”
陳縣令面色一凜,他身爲縣令,當然是知道大裕律法的,按大裕律法,即便是奴婢有罪,其主随意杖斃,罰杖一百;若無故毆殺奴婢,罰流三千裏刑;倘若失手殺死奴婢,則不究其罪。
隻不過,律法雖然是這麽規定的,但是殺奴一般屬于不告不管之罪。
可是,現有有人來告,那就必須查!
堂外的虎爺聽得嘴角、眼角一抽一抽的,忍不住脫口道:“臭小子,你胡說什麽?!”他平日裏嚣張跋扈慣了,一不小心就原形畢露。
“啪!”
陳縣令再次拍動驚堂木,聲色俱厲道:“大膽刁民,竟敢在公堂上叫嚣!還不給本官跪下!”
“威武!”兩旁的衙役發出威吓的聲音,虎爺隻得步入大堂,跪在了蕭影的身旁,蕭影心中暗笑不止,這次的任務真是太好玩了!
……
當虎爺的手下匆匆趕回西格萊山礦場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鄧管事得知了此事後,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心裏暗自埋怨虎爺這兩年順風順水,以緻做事太不小心了,竟然這麽不小心,讓人給跑了,甚至還跑到了縣衙!
這下可好了,這件事恐怕要鬧大了!
鄧管事在這礦場多年,自然算是地頭蛇了,隻是縣令三年一換,如今這位陳縣令上任還不到一年,自己也隻與對方打過幾次交道,大緻能感覺到此人爲官之道甚爲中庸,平日裏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既然有人擊了那聞登鼓,恐怕多少還是會管上一管的。
至少也會派人來查證一番!
想到這裏,鄧管事心中一沉,他先是吩咐了手下趕緊做些“準備”,自己則匆匆去了鎮子上,但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縣衙,而是驿站!
既然蕭二公子急着想要這批鐵礦立軍功,那也該是讓他給自己出點力的時候了。
于是,半個時候,鄧管事就被周大成迎到了南宮玥的房間裏,縣衙發生的事早就由侍衛禀告給了南宮玥,而她當也知道鄧管事是爲何而來,卻故作不知,一見面,就催促道:“鄧管事,你急着求見本公子,難道是把鐵礦提前備好了?”
鄧管事的面色僵了一瞬,隻能耐下性子陪笑道:“二公子,兩百石鐵礦哪有這麽快的,不過小的一定會盡快集齊鐵礦……”說着,他爲難地順勢道,“二公子,小的這次來,是有一事相求……”
他簡明扼要地把逃奴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道:“二公子,您也知道咱們這礦場可是姓‘方’的,方家怎麽會虐殺礦工呢!實在刁奴難管!哎……”他故意歎了口氣,“雖然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這官府要是調查起來,礦場豈不是好一陣子沒法開工,那二公子的二百石鐵礦……”
他欲言又止,心裏希望這纨绔公子哥能主動接自己的話,替自己解決了官府這個大麻煩!
隻可惜,他又失望了,這位蕭二公子平日言談行事甚爲随性,可是到了關鍵時刻竟然就精明了起來。
“鄧管事,”南宮玥似笑非笑地看着鄧管事,收起了手中的紙扇,“你想求本公子幫你辦事,就是這麽求的?”
鄧管事的一張臉差點沒繃住,自己不是已經送了他一盒價值不菲的南珠嗎?這位蕭二公子竟然還不滿足?
但是爲了礦場的秘密,爲了百越……鄧管事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二公子是想……”
南宮玥唇角一勾,搖頭歎息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失望,道:“鄧管事,如今南疆軍的将士在前方抛頭顱灑熱血,保家衛國,你身爲南疆子民,怎麽就不知道爲南疆軍貢獻一份心力呢?!”
一份心力……鄧管事嘴角抽動了一下,瞬間明白了。
這蕭二公子是想空手套白狼,平白拿走自己二百石鐵礦!
這些鐵礦可是值白花花的好幾萬兩銀子啊,這個二世祖肯定是想把銀子給昧下了!
鄧管事的心都在抽痛,哪怕能得到六殿下的幫忙,這麽多的鐵礦,也得付出真金白銀買回來!如今不但要忙裏忙外的去張羅,還得白白地把這些鐵礦送了人!
眼看着鄧管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百合已經忍得肚子都腰疼了,世子妃這招真是絕了,平白就替南疆軍從百越的手裏騙到了兩百石鐵礦!娶到世子妃,世子爺那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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