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的是一片黑暗與死寂,黑暗本來讓人不安,可是下一瞬,某人緊貼在自己肌膚上那熟悉的體溫,還有萦繞在她鼻息間那熟悉的氣味卻讓她立刻平靜了下來。
阿奕在這裏。
與自己頭碰着頭,肩挨着肩,肌膚貼着肌膚,氣息彼此纏繞,心跳砰砰地走到了一個節奏……
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椁。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南宮玥甜甜地一笑,伏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正欲合眼,可是她一個細微的動作卻驚醒睡夢中的蕭奕。
“怎麽了?”他還未睡醒,聲音中透着些許沙啞和迷糊,說話的同時,他收緊了臂彎,把懷中的姑娘緊緊地攬入自己的懷中,心裏發出滿足的喟歎,迷蒙的眼神漸漸地清醒了過來……
南宮玥本來不打算吵醒他,尤其是他馬上就要出征,此刻正是最需要睡眠和休息的時候,忙溫聲安撫道:“沒什麽。阿奕,時辰還沒到,你再睡一會兒吧。”
蕭奕眨了眨眼,隻是轉瞬就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是練武之人,又正處于精力最旺盛的年紀,隻是休息了片刻,整個人就精神奕奕。
此刻,四周昏暗一片,可是他烏黑的眸子卻在黑暗中熠熠生輝,閃爍着寒星般的光彩。
“臭丫頭,你是不是渴了?”說着,他撐起身體,點亮了榻邊的羊角宮燈,燭火在宮燈裏發出昏黃的光芒,柔和地灑在了他身上,原本束在他頭發上的絲帶不知道何時變得松散,虛虛地挂在頭發上,他如綢緞般的烏發半散着,淩亂地披散在他肩頭,貼着他的光滑的肌膚順勢而下……
南宮玥的心跳陡然加快,呆呆地點頭了頭。
看着她可愛的模樣,他忍不住在她嘴角啄了一下,然後坐起身來,從榻邊的案幾上拎起一個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遞到她手裏。
南宮玥抱着薄被也坐了起來,捧着小小的白瓷杯,心裏暖洋洋的……
這時,外頭的突然響起了一陣嘹亮的雞鳴聲,打破了黎明的平靜,也讓南宮玥捧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
小兩口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心知離别的時候又靠近了一步。
屋子裏靜了一靜,南宮玥溫和地說道:“阿奕,我來侍候你梳洗……”
雞鳴五更時,外面的天空才露出魚肚白,可是守備府的各個角落已經是燈火通明。
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世子爺今日要率領大軍出征了,便各司其職地準備了起來。
南宮玥仔細地親自服侍蕭奕在中衣外穿上金絲内甲,再套上外袍,然後才是銀色的铠甲……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可是因爲蕭奕的阻撓就變得艱難了起來,比如說,她剛替他穿上了左肩甲,就被蕭奕在左臉頰上親了一記,然後又膩膩歪歪地攬住了她的纖腰阻礙她的下一步。
“阿奕!”南宮玥無奈地微微拔高嗓門,這都費了一炷香多時間,連衣裳都還沒穿好。大軍辰時就要出發,再磨蹭下去,他們倆豈不是連好好吃一頓早膳的時間都沒有了!
蕭奕依依不舍地在她另一邊臉頰上又吮了一下,終于乖乖地退後了半步,委屈地扁了扁嘴,那樣子簡直比一個吃不到糖的小女孩兒還要可憐……不對,她才不是糖呢!
南宮玥在心裏甩了甩腦袋,真是一個不提防,就要被蕭奕這家夥帶歪了。
她努力地闆着一張臉,這一次,總算在沒有人幹擾的情況下,替他穿好了銀甲。
南宮玥退後一步,滿意地看着人模人樣的蕭奕,微微翹起了嘴角……突然眼前一黑,蕭奕已經來到近前,俯首撷取了她嘴角那抹教他眷戀不舍的淺笑……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餘下兩人交融在一起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砰!砰!砰!
……
内室外,三個丫鬟早就等了好一會兒了。她們知道蕭奕要出征,算好了主子們大概會在雞鳴時刻起身,早早就等在了堂屋裏。
内室中的燭火果然是如她們預料般地亮了起來……
可是,主子們起身洗漱更衣的時間卻遠超過她們預期,百合心裏默默地算着時間,約莫有半個時辰了吧,世子爺也太會膩歪了!
百合動了動嘴唇,想問問表姐是不是幹脆把早膳再去溫一溫,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省得表姐又嫌棄她多嘴,卻不知道百卉也和她想到一會兒去了。
百卉往門簾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欲開口,就聽一陣挑簾聲響起,蕭奕和南宮玥終于從屋子裏出來了。
百合眼尖得在南宮玥微微紅腫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心道:果然……
一看主子出來了,百卉和畫眉利落地從食盒中取出早已經備好的飯菜,三兩下就擺好了。
本來早膳不需要太實在,可是考慮到蕭奕今日要出行,估計今日的午膳、晚膳是吃不上什麽好東西了,因此南宮玥昨日就已經叮囑廚房今早務必要準備一頓豐盛的早膳。
蘑菇炖山雞、砂鍋魚、孜然烤兔肉、韭菜蝦皮炒蛋、芝麻涼拌野菜……
山雞和野兔是小灰捕來的,魚是林淨塵特意去釣的。
蕭奕一看,就知道這是南宮玥專門爲自己準備的,笑容滿面地看了南宮玥一眼,然後用最直接的行動表示他的支持,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南宮玥也執起筷箸,優雅地吃了起來。
隻見那飯桌上,一個狼吞虎咽,一個斯文優雅,後者還不時地爲前者布菜。
百卉不由嘴角微勾,主子們還是這樣,明明初初看來兩人無論性子還是舉止都是天差地别,卻總是在不經意間透出一種奇妙的和諧感。
三個丫鬟識趣地退到一邊,不叨擾主子用膳。
等到蕭奕用完早膳,已經是卯時過半了。
距離出發隻有半個時辰了,就算蕭奕再依依不舍,也不得不站起身來,兩人一起往大門的方向行去了。
官語白和傅雲鶴已經等在了大門處,雖然兩人這次不随蕭奕的大軍出征,但是今日要親自到城門外爲他送行。
竹子已經備好了蕭奕那匹烏雲踏雪,也等在了那裏,他身上也換上了戰袍和铠甲,平日裏還帶着少年稚氣的臉龐看來多了幾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蕭奕利落地翻身上馬,然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南宮玥一眼,南宮玥微微笑着,仍是如往昔般,用眼神和笑容告訴他:阿奕,我等你回來!
蕭奕也笑了,同樣無聲地回複:等我!
他一夾馬腹,不再兒女情長,率先策馬出府,官語白、傅雲鶴以及竹子他們緊随其後,馬蹄飛揚。
雖然沒有回頭,但是蕭奕也知道南宮玥一直在目送他離去,一直到他拐出了永安大街……
拐了彎後,蕭奕胯下的烏雲踏雪奔馳得更快了,幾乎是一馬當先。
後方的傅雲鶴和竹子看着蕭奕略顯僵直的背影,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尤其是竹子,心裏真是爲自家世子爺抹了把同情淚:自從和世子妃大婚以後,在一起的日子簡直是屈指可數,這老天爺也虧待世子爺了……不對,老天爺好歹保佑世子爺娶到了世子妃,是都怪那該死的南涼人!
想着,竹子突然爲南涼人打了一個寒顫,以他對世子爺的了解,必定也會把賬都算到南涼人的頭上,大開殺戒!
眼看着自己和蕭奕的距離越拉越遠,竹子也不敢再繼續胡思亂想了,加快馬速追了上去。
幾人一路毫不停歇,待他們到了雁定城的大門時,距離辰時還有一刻鍾。城門的附近圍了不少雁定城的百姓,他們也得知了世子爺要出征的消息,一個個前來送行,每個人的眼中都是掩不住的激動:世子爺率兵去打登曆城,既是奪回他們南疆的領土,也是爲他們雁定城中死去的百姓複仇!
當蕭奕的駿馬駛過街道時,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跪了下來,緊接着,其他的百姓也都跪了下來,一個個都伏地不起,表情是那麽虔誠、悲壯。
他們既是在跪蕭奕,也是在跪老天爺,希望老天爺助世子爺此行大敗南涼。
城門的另一邊,一幹将領也都候在了那裏,他們之中有的是要随蕭奕出征,有的則是留守在後方或守城或待命。
兩萬身着銅盔鐵甲的大軍已經整裝列隊待命,整整齊齊地列了一個巨大的方陣,一眼幾乎看不到盡頭,隻是這麽站在那裏就釋放出一陣淩厲的殺氣,他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做好準備上戰場與敵人厮殺,奪回他們南涼的城池……
半個時辰後,大軍就在蕭奕的帶領下漸漸遠去,隻留下送行的衆将站在原地,看着那遠處揚起的塵埃,久久不願意離去……
“李大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官語白忽然出聲道。
李守備、蘇逾明、鄭參将等人都看向了官語白,官語白拉着馬繩驅使馬兒轉過身來,淡淡地吩咐道:“半個時辰後,讓留守雁定城的将領去守備府,商議軍事!”
李守備愣了愣,還不等他回應,官語白便沖他微微颌首,率先策馬離去。他身旁的小四自然是忙不疊地驅馬跟了上去,始終是公子最忠實的影子。
李守備目光沉沉地看着官語白離去的背影,面沉如水,卻沒有說什麽,可是那些年輕氣盛的小将就沒這麽沉得住氣了。
“李大人,”一個方臉的青年人握緊了抓着馬繩的手,憤然道,“世子爺一走,這安逸侯就明目張膽地召集衆将,您說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越說越氣,眼中燃起兩簇火苗。
“俞騎都尉,這還能是什麽意思?!”另一個年輕的小将冷笑了一聲,“還不是想要借機奪權!”
“這安逸侯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先是逼世子爺交權于他,現在更是步步緊逼……”一個虬髯胡的中年将士蹙眉道。
“李大人,我們必須給這安逸侯一點顔色看看才行!”俞興銳咬牙又道。不好好給此人一個下馬威,這個安逸侯怕是要飄飄然地飛上天了!
李守備眉頭一皺,忙勸道:“小俞,莫要沖動……你忘了世子爺臨走前的吩咐了嗎?”這安逸侯畢竟是皇帝派來的,而且他是世子爺親自把三城的事務交到他手裏的,總要看看他到底如何行事才好……
俞興銳沉默了一瞬,僵硬地點了點頭,“李大人,我明白。”
俞興銳似是被說服了,在李守備跟前乖順得像個孩子,可是轉過頭卻暗暗地和身旁的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幾人都是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
不遠處,小四稍稍緩下了馬速,朝後方看了看。
那些人并沒有刻意壓下聲音,以小四練武之人的耳聰目明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眯眼,烏黑的瞳孔中閃過一抹冷冽的光芒……
感覺到身後的小四落後了,官語白也拉了拉馬繩,緩下了馬速,轉頭看向他,微微挑眉,“小四?”
“公子……”小四急忙道,試圖告訴官語白什麽,卻被官語白一個了然卻又滿不在意的微笑制止了。
“我們回去吧。”
五個字就安撫小四略顯浮躁的心,小四最喜歡的就是這五個字了,對他來說,有公子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在他眼裏,公子是無所不能的!
既然公子不在意,小四也不會把那些外界的紛紛擾擾惦記在心中,一夾馬腹,随着官語白一起回守備府了。
兩人剛一回到守備府,就見一個年輕的校尉迎了上來,面上是喜笑顔開,與李守備等人的神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侯爺,”對方親熱且恭敬地對着官語白抱拳行禮,正是李雲旗,“蕭世子已經出發了?”
“李校尉免禮。”官語白含笑道,點頭應了,态度溫和卻又透着一絲疏離。
心情大好的李雲旗不以爲意。
今日蕭奕出征,城中衆将皆是心中沉重,唯有李雲旗頗感欣慰,抱拳對官語白又道:“侯爺,您接下來要掌管雁定、惠陵、永嘉三城的事宜,想必事務繁忙,若是有什麽用的着末将的地方,還請侯爺盡管吩咐。”說着,他忍不住心裏歎道:這鎮南王世子雖然性子頑劣,有時候辦起事随心所欲、劍走偏鋒,但倒是頗守君命,自己出征,就讓安逸侯來處置三城的事務。也難怪皇上會放這蕭世子回到南疆……
官語白淡淡地一笑,道:“多謝李校尉的好意,若是有需要李校尉的地方,本侯自當不會客氣。”頓了一下後,他又道,“本侯初掌三城諸事,還有不少公務,就先告辭了。”
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李雲旗後,官語白和小四繼續往正廳走去,一個在前,另一個在後,兩人的影子在地上融合成了一道……
半個時辰眨眼即逝,但是守備府的正廳仍然是空蕩蕩的,稀稀落落。
除了坐在主位太師椅上的官語白以外,隻有李守備、鄭參将、傅雲鶴和幾個零星的将領到了,其中也包括上次敗給了官語白的蘇逾明。
李守備和鄭參将互看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眼中都有些擔憂。
沒想到俞興銳那些人竟然如此膽大,這也太不給安逸侯面子了……若是安逸侯惱羞成怒,還沒正式與南涼開戰,他們南疆軍先内鬥起來,可如何是好!
李守備眉宇緊鎖,心頭沉重極了。
官語白氣定神閑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盅,跟着從懷中掏出一塊金色的令牌,輕輕地放在了桌案上。
李守備、鄭參将和蘇逾明等人如何不認識這塊令牌,都是瞳孔一縮,差點沒失态地站起身來。
世子爺的令牌怎麽會在安逸侯手裏?!
這可是代表世子身份的令牌,這世上隻此一塊,見令如見人。
無視衆人驚詫的眼神,官語白還是表情淡淡,微揚嗓門道:“來人!”
一個身穿盔甲的士兵大步進來行了軍禮。
官語白雲淡風輕地下令道:“以鎮南王世子之命,召集衆将到此!”
士兵朗聲領命而去。
衆人心中皆是波濤洶湧,不知道是驚多還是疑多,李守備和鄭參将又互相看了看,這次的事怎麽說都是俞興銳等人有錯,兩人本以爲官語白會趁這個機會立威,卻不想對方竟然以世子之名行事……這安逸侯懷的到底是什麽心思?!
衆将領心中雖驚疑不定,卻沒人問出口。
而傅雲鶴對官語白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他遲疑了一瞬,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意一收,開口問道:“侯爺,我大哥的令牌怎麽會在你手裏?”你到底是作何打算?!
正廳中所有的目光都從那金色的令牌移到了官語白的臉上,每一雙眼睛都炯炯有神,等着他給他們一個答案。
李守備、蘇逾明等人心中隐隐升起一種連他們都不知道的期待……
官語白不疾不徐地說道:“南疆軍的主帥隻能有一位。”
這句話意味深長,區區十個字卻簡明扼要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一軍無二主!
南疆軍的主帥隻能是蕭奕。
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來此是協助鎮南王世子的,而不是來分權的,更不是來瓦解南疆軍的。
正廳中,安靜了一下來,寂靜無聲。
廳中的數人忍不住又是面面相觑,心道:安逸侯的意思是他不會越過世子爺行事?可是,他們能相信他嗎?
傅雲鶴卻是明白了:沒有任何人能逼迫大哥,這塊令牌是大哥自願給官語白的,也就代表了他的态度,大哥願意相信官語白,相信官語白可以助南疆軍一臂之力。
那就簡單了。
傅雲鶴勾了勾唇,自己隻要相信大哥就好。
就在這種微妙詭異的氣氛中,俞興銳等将士陸續到了,他們來是因爲世子爺的令牌,見令如見人,他們不能不尊世子爺。
可是一個個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心底更是忿忿不平。
官語白眉眼溫和,并沒有因爲衆将的怠慢而有一絲一毫的怨惱,他在這雁定城不過月餘,也無功績,沙盤那一戰說難聽些不過是紙上談兵,這些人又豈會輕易的信服于他。
盡管蕭奕當着衆将的面把三城事務交托給了他,但官語白知道,那些将士們的心裏其實是不甘不願的,所以,他才會特意選在阿奕出征當日,召集衆将,爲的是讓所有人都正視此事,也正視他的存在,以免關鍵時刻贻誤軍機。
待到官語白喝完了一盅茶,衆将也都到齊并坐下,已經又過了半個時辰。
俞興銳等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等着官語白狐假虎威地訓斥他們,沒想到,官語白開場白竟然是——
“雖世子已率大軍出征,但是,這一戰的主戰場是在雁定城,而需要上陣厮殺的是你們……”
偌大的廳堂中,一片嘩然,衆将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蘇逾明更是差點沒掐了自己一把。
這也太玄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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