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現在南疆的不少城門前都有序的施起了涼茶和解暑藥,這一波暑熱總算沒有給南疆造成災難性的影響。而七日疹也在南宮玥的有序處置下,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盡管直到現在還時不時的會有幾個孩童因發熱被送去陸家醫館,但沒有大規模傳染開來,也沒有孩童死亡,讓南宮玥松了一口氣。
解暑藥有條不紊的制作着,而解瘴藥在南宮玥和林淨塵的反複商議和試制下完成了方子,第一批一萬丸跟着第二批解暑藥一起被第一時間送去了惠陵城。
一切都步入了正軌。
除了苦夏難熬,屋裏冰山不斷外,南宮玥也慢慢适應了在南疆的生活,把鎮南王府打理的妥妥當當,任誰也挑不出刺來。
時間就這樣到了八月初一,擢秀會在萬衆矚目中來臨了。
擢秀會的帖子不是所有的府邸都會得到,它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也因此得了帖子的府邸少有會不來的。
于是,當南宮玥帶着蕭霏坐着她新打造好的朱輪車抵達了萬木書院時,各種車馬早就在書院前排起了一條長龍。
這騎馬的公子們還算方便,隻需下馬後把馬匹交給來迎客的小厮也就是了。可是這些馬車卻需要一輛輛地先迎入正門後,再慢慢等那些夫人姑娘一一下了馬車才能由丫鬟領走。長長的車隊以蝸牛般的速度緩緩前進着……直到來迎客的一個書院管事看到了後方的朱輪車,立刻快步上前。
自從小方氏被除了王妃诰命後,整個南疆也就唯有世子妃有資格坐這紅蓋、紅帏、紅色垂幨的朱輪車。
管事心裏明白必然是世子妃攜王府的姑娘來了,他誠惶誠恐地在車外對着南宮玥和蕭霏行了禮後,便親自引着朱輪車從角門先進了書院,又連忙叫來一個湖色衣裙的婦人幫着迎客。
南宮玥與蕭霏下了車,桃夭把帖子遞給了那婦人,那婦人接過帖子後,看也沒看一眼,便恭敬地說道:“世子妃,蕭大姑娘,不知道您二位是想先去茶室小憩,還是先去天席廳賞賞字畫?”
婦人之所以有此問是因爲今日大部分來此的夫人們都會選擇暫時去茶室小坐,而年輕的姑娘們精力旺盛,常常結伴在書院中走動,去觀魚賞花鑒字畫什麽的。至于公子們都會被直接帶去擢秀閣,以免沖撞到女眷。
蕭霏看了南宮玥一眼,見她對自己微微颔首,便道:“領我們去天席廳吧。”
婦人應了一聲,就在前方帶路,走過青石闆地面的庭院後,便是一段抄手遊廊。婦人一邊往前走,一邊活絡地與南宮玥二人介紹萬木書院,那是學子們晨讀的地方,那是琴室,那是禦書樓……
婦人口齒伶俐,還時不時地給說個相關的典故或者有趣的小故事,蕭霏倒也罷了,早已耳熟能詳,南宮玥卻是聽得興味盎然。
又穿過一條遊廊,再右拐以後,前方出現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上用青石闆鋪了條小橋,五六個年輕姑娘正與一個着月白色玉蘭團花褙子的少女一同站在橋上,那少女腰杆挺得筆直,氣質清雅如出水芙蓉。
姑娘們對着橋下的那一池的荷花言笑晏晏地說着話。
南宮玥和蕭霏沿着池塘邊走過,小橋上的兩個姑娘見有人經過,便好奇地張望過來,其中的粉裙姑娘低呼了一聲,與身旁的翠裙姑娘交頭接耳,說話的同時,目光不時地朝南宮玥掃來。
那兩個姑娘身旁的幾人似乎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六個姑娘都全朝南宮玥和蕭霏看來,大部分的臉上都是掩不住的激動,唯有那穿月白色褙子的少女面色有些僵硬。
那着月白色褙子的少女正是喬若蘭,她當然也看到了南宮玥和蕭霏,但沒有上前,可是她身旁的那五個姑娘卻都動了起來,紛紛疾步朝二人走來。
“見過世子妃,蕭大姑娘。”姑娘們都是福了福身,與南宮玥二人見禮。
南宮玥含笑地示意她們不必多禮,掃視了這些姑娘一眼,有幾張面孔有些眼熟,倒是曾經見過。
其中一個着石榴色雲紋團花褙子的姑娘大着膽子道:“世子妃,蕭大姑娘,您二位可是要去天席廳?”她嘴上這麽問着,心裏其實有七八分的把握,一來此處離天席廳已經不遠,二來嘛,久聞蕭大姑娘喜歡琴棋書畫,會想要去天席廳賞字畫,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南宮玥點頭應了一聲,那石榴色衣裙的姑娘心道果然,面上做出驚喜之色,道:“世子妃,蕭大姑娘,我們幾個正好也要去天席廳,不如一道走吧?”
另外幾個姑娘也是連聲附和,大部分人早已經把喬若蘭忘得一幹二淨,唯有那粉裙姑娘似乎想到了什麽,急忙轉頭朝還在橋上的喬若蘭看去。她正欲揚聲招呼喬若蘭也過來,可是當目光對上喬若蘭仿佛烏雲罩頂般的臉龐時,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喬若蘭冷冷地瞪了她們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
一時間,那些姑娘都有些傻眼了,世子妃在這裏,卻不上來見禮,喬若蘭也太不懂禮數了吧!
她們不由想起那日從喬家的花會回來的時候,家裏的長輩就曾叮囑過以後與喬若蘭不要太過熱絡。她們不一定完全清楚原因,但多還是依着長輩的吩咐做了。今日是恰巧遇上,也就與喬若蘭打了個招呼,稍稍說了幾句話而已,沒想到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們暗暗決定以後還是應該乖乖聽從長輩的囑咐。
也不知道世子妃剛剛看到她們和喬若蘭在一塊兒會不會不快呢?
姑娘們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
南疆已經很久沒有“王妃”了,從前的王妃小方氏更傾向于憑個人喜惡做事,所以她們遵長輩的囑咐更加謹慎,以避免犯錯,而這習慣直到現在都保留着。
南宮玥面帶微笑地瞥了喬若蘭遠去的背影一眼,輕描淡寫地向鵲兒吩咐道:“你去告訴大姑母,蘭表妹該好好學學規矩了。”
鵲兒福身領命:“是。”
姑娘們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說起來,無論是于公于私,喬若蘭沒有上前行禮,都是非常沒有規矩的行爲,世子妃讓其長輩帶回去管教是理所當然的。
鵲兒奉命去了,姑娘們還想瞧瞧世子妃會不會趁機再訓斥一二,沒想到她隻是淡然笑道:“我們去天席廳吧。”
姑娘們面面相觑,一晃神,見南宮玥和蕭霏已走開了幾步,便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那幾位姑娘更加熱絡了,你一言我一語與南宮玥二人搭話,不過還沒說上幾句,天席廳就出現在前方。
天席廳一共有五間寬敞明亮的廳堂組成,兩旁配有耳房茶水房,此刻十六扇朱紅槅扇大開,一眼就看到廳中有不少人已經在賞字畫。
南宮玥這一幫子人一進天席廳,就一下子吸引了不少道目光,其中大部分的人沒見過南宮玥,但是蕭霏還是有好幾位姑娘認識的,當然也有少數人因随長輩赴過碧霄堂的小宴而知道南宮玥的身份。
敞亮的廳堂内,正在賞畫的姑娘們騷動了起來,立刻就有人上來給南宮玥行禮。
“見過世子妃,蕭大姑娘。”一個身穿青藍色盤金彩繡綿對襟褙子和綠地百褶裙的少女不卑不亢地對着南宮玥和蕭霏行禮。
“華姑娘。”
南宮玥和蕭霏都對這畫技不凡的華惠語印象不錯,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幾分親厚。
一時間,那些還不能完全确認南宮玥身份的女眷也趕緊上前,恭敬地向她行禮。
與南宮玥初到南疆時不同,當時,因顧忌着鎮南王和世子之間渭泾分明,不少人家都忐忑着不知道應靠向哪邊。而如今,南宮玥已正式掌了鎮南王府的中饋,由此可見,她是完全立穩了腳跟,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人家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觀望了,隻後悔自己當日爲何沒赴碧霄堂的帖子,早早與世子妃打好交道。
誰能想到,世子妃這才來了三個月,就已經能讓王爺把中饋都交在她的手裏了!
南宮玥溫和的一一回應,神色間沒有特别熱絡,也沒有刻意去冷淡誰。
待見過禮後,蕭霏已迫不及待地往廳堂中掃視了半圈,又向早到一步的華惠語問道:“華姑娘今日可有看到什麽佳作?”
一說到畫,華惠語的眼睛就綻放出異樣的神采,掩不住興奮地說道:“我剛才在隔壁那間廳看了那幅《獨釣寒江雪》,果然是名不虛傳!”
蕭霏也是眼睛一亮,清麗的小臉上容光煥發,道:“原來華姑娘也喜歡唐硯?!”
華惠語笑着說道:“唐硯之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實在是窮極造化也!”
蕭霏撫掌贊道:“華姑娘說得好。”
看兩個姑娘說得興濃,南宮玥含笑道:“霏姐兒,我們一起先去隔壁看畫吧。”
蕭霏自然沒有異議,一行人便朝廳堂的西北角的一道小門而去,小門上挂了一張湘妃竹簾,一旁服侍的丫鬟急忙爲她們挑簾。
原本在廳堂中的不少姑娘都自發地跟在了南宮玥她們的身後,一時間這支隊伍又擴大了一倍,浩浩蕩蕩。
隔壁的那間稍微小了些許,挂的字數也不多,東西兩邊的牆壁上,不過是分别挂了兩幅字畫,但這四幅畫都是罕見的珍品,比如唐硯的《獨釣寒江雪》,肯定是價值千金。
原本圍在畫前賞畫的人一見南宮玥她們來了,就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禮,然後避了開去。
這幅《獨釣寒江雪》如同它的畫名,幽靜寒冷,隻見那大雪紛飛的江面上,一葉小舟飄蕩其上,一個老漁翁獨自在冰天雪地中垂釣。
隻是這麽看着,就讓人覺得純潔而寂靜,一塵不染,萬籁無聲,連看者都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南宮玥靜靜地賞了會畫,細細地品味畫家的筆觸、色彩、意境……
等她回過神,往蕭霏那邊看時,卻見蕭霏還癡迷在畫中,嘴裏喃喃道:“……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其勢圓轉而衣服飄舉。”
南宮玥也不打算打擾她,幹脆就自己到一旁欣賞其他的字畫去了。
南宮玥正在賞一幅狂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步履聲,她也沒在意,直到百卉行禮的聲音響起:“見過喬表姑娘,杜表姑娘。”
南宮玥循聲看去,隻見喬若蘭與杜心敏相攜而來,正站在距離自己三五步的地方。這一次,喬若蘭倒是福身施禮了,說道:“見過表嫂。”
南宮玥淡淡與二女點頭緻意:“蘭表妹,敏表妹。”
喬若蘭快速地起了身,直直地迎上南宮玥的雙眸,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聽聞表嫂出身赫赫有名的南宮世家,想必是才學非凡,令吾等望塵莫及。今日難得的擢秀會,表嫂可願屈尊與我比一比,看誰能寫出更多不同的字體?”
還不等南宮玥回應,杜心敏便一副天真無邪地說道,“是啊,表嫂,你就與蘭表姐切磋一下吧!說起來,再過幾日就是表姑父的壽辰了吧?”杜心敏口中的表姑父當然就是鎮南王,“不如你和蘭表姐各自寫一幅百壽圖好了,也好送于表姑父祝壽。”
四周一時嘩然,女眷們交頭接耳,喬若蘭這話中挑釁的意味實在是太過明顯,她敢當衆對世子妃發出挑戰,想必是對自己的才學極具自信。也是,喬若蘭能被稱爲南疆雙姝也不僅僅是因爲她的出身,更源自她本身的才學,令得不少心高氣傲的才女折服。
而杜心敏更是幹脆把鎮南王搬了出來,就是要逼得南宮玥不得不應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南宮玥,面上流露出些許期待,但更多的還是好奇,想看看南宮玥是否會應下這個挑戰。
南宮玥的嘴角仍舊噙着一抹淺淺的笑意,優雅從容。
喬若蘭和杜心敏莫不是以爲在衆目睽睽下,自己就會忌憚他人的眼光,被她們倆一唱一和地擺布嗎?自己堂堂鎮南王世子妃爲何要纡尊降貴地與一個小姑娘去比試什麽才藝?
南宮玥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含笑着問道:“蘭表妹,敢問你爲何要學琴棋書畫?”
喬若蘭面露不悅,不過南宮玥根本就沒指望對方回答,繼續道:“從小,我父親給我啓蒙時,就教導我說,琴棋書畫是閑情逸緻,更是修身養性。善琴者通達從容,善棋者籌謀睿智,善書者至情至性,善畫者至善至美。”
南宮玥娓娓道來,四周的姑娘們都是若有所思,而喬若蘭的面色卻不太好看。
說着,南宮玥的目光露出一抹銳利,“蘭表妹,琴棋書畫之道不是用來比試炫耀,争強好勝的。”
世子妃所言甚是啊!四周的姑娘們互相與友人對視、交流,都是深以爲然。
一時間,她們看向喬若蘭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以前覺得喬若蘭才學不凡,如今想來她動不動就與人比試,炫耀才藝,實在是落了下乘。相比下,南疆雙姝的另一位蕭大姑娘卻低調内斂,不張揚,不炫耀。
喬若蘭面黑如炭,方才她一氣之下離了橋便是去了茶室,可沒想到南宮玥竟派了一個丫鬟過去說讓母親好好教教她規矩,當時周圍投過來的目光讓她如針紮一樣。
于是,她和杜心敏來了這裏,目的是想給南宮玥一個下馬威,她對自己的才學極爲自信,相信就算南宮玥自诩出身南宮世家,也必會敗在她的手裏,到時候絕對會在衆人面前顔面掃地!
可沒想到,這一次丢臉的竟然又是自己?!
喬若蘭不甘心,她正要說話,一個熟悉的女音在這時響起:“蘭表姐,切磋就免了。既然表姐有此雅興,那不如我與表姐各寫一幅百壽圖送給父王如何?”
說話間,蕭霏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南宮玥的身旁,眼神清澈如水,明亮堅定。
廳堂中的其他女眷騷動得更厲害了,或竊竊私語,或暗暗交換眼神,都是心想着:看來今日真是有好戲看了!
對于蕭霏的提議,杜心敏比喬若蘭還要詫異,自從蕭霏在浣溪閣和碧霄堂兩次避開與喬若蘭比試,杜心敏一直覺得蕭霏是徒有虛名,根本不能和喬若蘭一較高下,沒想到今日蕭霏居然一改作風?!
南宮玥含笑地看着她,蕭霏并不愛虛名,身爲王府的大姑娘卻極其低調,甚至南疆還有不少府邸的姑娘從未見過她。但事實上,在沒有王妃的情況下,王府在外就應該是由她這個世子妃和蕭霏這個大姑娘撐起來的。顯然,蕭霏也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
對于喬若蘭的挑釁,自己不應是因爲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去應,而蕭霏應了,是爲了王府的臉面。
鎮南王府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任人挑釁而不還擊!
眼看着蕭霏突然成了衆人的焦點,喬若蘭拳頭緊緊地攥在了袖中,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已經放棄了與南宮玥一争高下的念頭,事已至此她算是顔面失盡,挽回面子的唯一法子就是赢!她一定要赢了蕭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喬若蘭才是南疆最出色的女子。
喬若蘭的嘴角勾出一個冷笑,緩緩道:“那就請表妹賜教了!”
說着,她看向了身旁一個爲她領路的婦人,也不用她開口,那婦人就主動道:“蕭姑娘,喬姑娘,筆墨紙硯已經備好了,還請衆位随奴婢往這邊走。”擢秀會中,姑娘們互相比試才藝,那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本來天席廳中就是專門有一間廳堂留了出來,就是爲了此類的事。
今日的比試若說有什麽特别的,那也是在于參與比試的兩個人,南疆雙姝的名号在駱越城的閨秀中還是人盡皆知的。
婦人在前方爲女賓們引路,與此同時,不少閨秀都悄悄吩咐自己的丫鬟去通知其他的友人過來看熱鬧,一時間,可謂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天席廳最西側的那間廳堂,那裏本來沒有一個人,空蕩蕩的,隻是在靠窗的那邊放了數張梨花木書案,如那婦人所言,筆墨紙硯早已一應俱全。
越來越多人聽說了蕭霏和喬若蘭要比試的事,都從書院的各處趕來圍觀,沒一會兒,這個廳堂就變得熙熙攘攘,擠滿了年輕姑娘和她們的貼身丫鬟。
蕭霏和喬若蘭并排分别站在一張書案前,喬若蘭瞥了蕭霏一眼,就吩咐貼身丫鬟開始磨墨。
另一邊,蕭霏也忙碌了起來,她沒有讓桃夭幫忙,而是選擇自己磨墨。
拿起硯滴倒了些許清水在硯台上,然後拿起墨錠,重按、輕旋、身直、向定。
在墨錠的反複研磨下,清水漸漸變成了烏黑的墨汁。蕭霏不疾不徐地磨着墨,看着墨錠在硯台上旋轉,一圈又一圈,她的心漸漸地靜了下來……
小時候,給她啓蒙的先生曾說過,研墨是寫字或畫畫前最好的醞釀方式,同時也是淨心的好方法。
蕭霏也深以爲然,常常喜歡自己親自研墨以淨心。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喧嚣就被她隔絕在心外。
本書由潇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