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鎮南王早就發作了,偏偏喬大夫人是長姐,隻能勉強耐下性子,好聲好氣地說道:“大姐,照本王看,世子妃賢惠明理,堪爲佳婦。是不是大姐你和世子妃之前有些許誤會,以緻大姐心裏有了偏見?其實,大姐,本王覺得世子妃也沒說錯,王府真不缺五百兩銀子,讓侄女兒拿這銀子買珠花戴吧。”
鎮南王覺得自己實在是深明大義。
喬大夫人卻是傻住了,眨了眨眼,完全沒想到得來的是鎮南王這番說辭,鎮南王之前不是還對世子妃很是不喜嗎?怎麽才幾天就好似變天了?難道說鎮南王親自給世子妃主持笄禮不是爲了給詠陽大長公主面子,而是在給世子妃做臉面?!
還有那五百兩銀子,她當然知道王府不缺銀子,可她說的是五百兩銀子的事嗎?明明是在說世子妃目無尊長!
喬大夫人氣得一口氣梗在胸口,腦中一片空白。
見此,桔梗上前一步,見縫插針地禀道:“禀王爺,傅三公子現在人正在碧霄堂,世子妃派人過來請示王爺,不知道王爺有沒有空見見傅三公子?”
傅三公子?
鎮南王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你去請傅三公子過來吧。”
桔梗應了一聲,垂首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隻聽到喬大夫人略顯激動地說道:“弟弟,傅三公子是不是就是詠陽大長公主的嫡孫?”
鎮南王微微颔首,感覺長姐這一問似乎并非是無的放矢,挑眉看着對方。
喬大夫人的眼中透着一絲急切,“弟弟,那你可知道傅三公子可有定下親事?”
大姐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問傅雲鶴的親事……鎮南王捋了捋胡須,微微眯眼看着喬大夫人,難道說,“大姐你是想把蘭姐兒……”
喬大夫人也沒打算瞞着鎮南王,或者說,這件親事若是要成,還是需要鎮南王的一臂之力。她直言不諱地點頭,笑得眯了眼:“弟弟,我家蘭姐兒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這傅三公子豈不是一個大好的人選。”
南疆這些所謂的高門大戶,她看過來瞧過去的,根本就沒人配得上她的蘭姐兒。傅三公子就不同了,出身好,門第佳,得聖寵,又有軍功在身,簡直再适合不過了!
鎮南王若有所思,傅雲鶴和喬若蘭年歲合适,隻是喬家的門楣可比不上詠陽大長公主府啊……但詠陽大長公主素來開明,若兩個孩子合适的話,她應該也不會拒絕才對。
見鎮南王意有所動,喬大夫人趁熱打鐵地提議道:“弟弟,待會傅三公子來了,我就躲在屏風後悄悄地看上一看,你覺得可好?”
鎮南王有些猶豫,傅雲鶴來拜見自己,論私,可以說是晚輩來給長輩請安;但論公,也可說是軍中下屬來拜見長官,男人談論公事時,女子躲在一邊偷聽,實在是有些不太妥當。
喬大夫人見鎮南王面露爲難之色,火氣一下子又上來了,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弟弟,這麽一件小事,難道你也不肯答應我?!”
他這個大姐還是這般暴脾氣……鎮南王滿頭大汗,勉強點頭同意了:“大姐,你可要小心點……”别讓人給發現了。
喬大夫人總算展顔,等有人來禀說傅三公子到了,她忙提着裙子,避到了那架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風後,屏息靜待。
不一會兒,就有一陣挑簾聲傳來,跟着是步履聲,以及年輕人清朗陽光的聲音:“小侄見過王爺!”
喬大夫人小心翼翼地探出眼,借着對方俯首行禮的時機飛快地瞟了一眼,嘴角微揚,心裏很是歡喜: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與自己的女兒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好似那金童玉女下凡一般。一時間,喬大夫人頗有一種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的心情,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婚事給定下。
鎮南王飛快地往屏風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喬大夫人躲得好好的,心下微松,擡了擡手道:“免禮。”
鎮南王自認做的不着痕迹,卻不知道一直注意着他的傅雲鶴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異狀,傅雲鶴勾唇笑了,在擡眼時也朝屏風的方向掃了一下。
朦胧的屏風後隐隐能看到一團黑影,果然,後面藏了什麽人吧。
“鶴哥兒,快坐吧。”鎮南王親熱地招呼道,越想越覺得傅雲鶴能做自己的侄女婿,那也委實不錯。
“多謝王爺。”傅雲鶴不客氣地在窗邊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鎮南王說道:“鶴哥兒,你這一趟開連城之行如何?”
傅雲鶴笑眯眯地說道:“回王爺,經過這一年多的休養生息,開連城已經煥然一新,流亡的百姓都重新回到故土,安居樂業。”
“如此甚好。”鎮南王笑着捋須。
總算蕭奕這逆子雖占去了開連城,但也沒太胡鬧,不枉自己平日裏的一番教導。
鎮南王心情甚好地說道:“鶴哥兒,你既回了駱越城,今晚就由本王親自給你接風吧!”
傅雲鶴抱拳道:“小侄多謝王爺!”
又說了一會兒話,傅雲鶴便起身告辭了,在走過那架屏風時,不着痕迹地朝屏風下方瞟了一眼,一雙黑底繡牡丹花的繡花鞋映入他的眼簾,他眉頭挑了挑,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原來這屏風後躲的還是一個女人。
傅雲鶴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外書房,又在桔梗的陪同下回了雲離院。
桔梗其實是特意來見南宮玥的,她上前給詠陽等人行禮後,就對南宮玥禀道:“世子妃,王爺打算今晚給傅三公子辦一個接風宴,讓奴婢給世子妃傳話。”
南宮玥點了點頭,就把那桔梗打發了。
待桔梗走遠,傅雲鶴忽然意味深長地對着衆人說了一句:“我今日方知王爺還真是不拘小節之人。”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他這分明是話裏有話。
南宮玥、蕭霏和傅雲雁互相看了看,傅雲雁急切地說道:“三哥,你就别賣關子了!”
反正這裏也沒外人,傅雲鶴就直言了:“剛才我去外書房見王爺的時候,發現書房裏的一架屏風後藏着一個女人。”
“荒唐。”詠陽緊緊地蹙起了眉頭。她原本隻覺得鎮南王有些糊塗,沒想到竟然還是一個沉迷女色、不知輕重之人。居然在外書房藏了一個女人,實在是公私不分……
南宮玥沉吟一下,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對着一旁的畫眉悄聲吩咐了一句。
畫眉去的快,回來的也快,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回來禀道:“世子妃,大姑奶奶今日來了王府求見王爺,剛才已經回去了。”她口中的大姑奶奶說的正是喬大夫人。
一時間,屋子裏的衆人又是面面相觑。如此看來,屏風後的女人就是喬大夫人了,可是喬大夫人爲什麽要躲在屏風後呢?
南宮玥眸光一閃,若有所思,莫不是……
“難道這個喬大夫人相中三哥了?”傅雲雁脫口而出道,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朝她看去,然後又不由得看向了傅雲鶴。
詠陽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以喬家的門第與他們公主府結親絕對算是高攀了,按照俗語說“低頭娶媳婦”,她也不在意傅雲鶴娶個門第低點的,但是首先姑娘家的品性要看,否則娶回一個攪家精,真是要禍害子孫三代。想起那一日笄禮上喬若蘭的言行舉止,詠陽眸色微沉。
傅雲鶴眉頭揚了揚,委實有些意外。他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問道:“六娘,你在駱越城這麽久了,應該見過喬大夫人家的姑娘吧?長得如何?漂亮不漂亮?”
傅雲雁無語地瞪了回去,“漂亮能當飯吃嗎?”
傅雲雁短短一句話似乎完全沒回答到點上,但是傅雲鶴卻從中聽出了兩層意思,第一,喬大姑娘長得還不錯;第二,品性似乎有待觀察。
傅雲鶴歎了口氣,原來是朵爛桃花啊,他的萎靡隻是一瞬,轉念一想,又得意地挺了挺胸,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臉歎道:“哎,像我這般英俊潇灑、出類拔萃、人見人愛的,也難怪走到哪裏都會被人惦記!”
看着三哥不正經的樣子,傅雲雁的眼角抽了一下,自我安慰道:再不靠譜也是自己的親哥,喬若蘭那樣的哪配當自己的嫂子!
南宮玥和蕭霏卻是相視而笑,堂屋中的氣氛輕松歡快,仿佛又回到了在王都的時候,一群親近的親友在一起言笑晏晏,說話逗趣。
南宮玥不由朝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怡姐姐、希姐姐他們現在可好。
南宮玥和蕭霏又陪着詠陽說了會話,就先退下了。晚上要給傅雲鶴辦接風宴,南宮玥還有不少事情需要吩咐下去,蕭霏則是自告奮勇地給她去打下手。
這個接風宴就設在王府的弄玉廳,除了小方氏被禁足外,王府各房的主子基本上都來了,男子一桌,女眷兩桌,擺了三桌的席面。人雖然不多,但是傅雲鶴爲人開朗健談,這一頓接風宴也吃得很是熱鬧,引得鎮南王不時大笑……
最後,傅雲鶴在鎮南王的盛情邀請下,暫住在了王府。
南宮玥忙使人在外院給他給收拾出了一個偏僻些的院子。
鎮南王看得很是滿意,暗暗心想:王府果然還是需要一個女主人啊!
宴席直到月上柳梢頭,方才散去。
南宮玥回了碧霄堂,沐浴更衣後,便從書房裏拿了一本賬冊出來,随後便斜靠在了美人榻上,慢慢翻看着。
這賬冊是傍晚時分,百卉拿回來的,申承業根據自己的吩咐所做的明曆三年的天水莊賬冊。
南宮玥仔細的一一翻過,在每一條賬目旁,申承業還依據當地縣志做了一些批注,這批注顯然是專門爲了給自己看的,十分清晰明了。南宮玥可以肯定的是,這賬做得要比小方氏的漂亮許多。
就算是“假賬”,也得做得天衣無縫,若是一眼就讓人瞧出破綻,反而不美了。
待到看完賬冊,南宮玥打了個哈欠,在屋裏伺候的鵲兒忙端來了一杯清水,有些無奈地說道:“世子妃,您該歇了。”
“什麽時辰了?”
“都快五更了。”
南宮玥看了一眼窗外,已近夏日,天亮的越來越早了,天邊已泛起了朦胧的白光……
……
……
五更的王都,天同樣才蒙蒙亮,但就已經騷動了起來,不止是那些販夫走卒爲了營生忙碌,連那些王公大臣都已經在值房裏等着上早朝了。
大臣們一個個都有些睡眼惺忪,按照大裕的規矩,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上早朝,此處的大臣自然都是勳貴大臣中的頂尖人物,人人羨煞。但是那些普通百姓又豈知他們爲了早朝每日四更末就要起身,隻爲了趕着卯時上朝。除了過年和每十日一次地休沐外,是日日如此,無一例外。
文武百官日日同殿上朝,彼此間自然是十分相熟,可是偌大的值房内,卻是泾渭分明。文官武将,世家寒門……分成數個陣營,互不往來。
官員們一邊随意地與身旁之人閑聊着最近的朝事,一邊喝着熱茶提神,這時,又是一個着石青色朝服的身影信步走進值房。
隻見對方二十出頭,俊美儒雅,閑适從容,仿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書生,卻穿上了武臣的朝服,看着矛盾突兀,可對于在場的人而言,又理所當然。
誰都知道他乃是将門之後。
安逸侯官語白!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值房内寂靜無聲,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滞了。
衆人雖然都不動聲色,但心中卻起了一片驚濤駭浪般,都不敢置信官語白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當年爲了彌補官家滿門被抄,皇帝封了官語白爲二等軍侯,世襲三代,看似殊榮,可是這安逸侯卻不過是一個虛銜,沒有軍權沒有實權,說來也不過是皇帝因爲當年的冤案對朝臣對百姓要有個交代罷了。
到現在,也不過是三年多而已,隻是短短的這麽幾年,官語白居然出現在了這裏,這也代表着官家又進入了大裕權力的核心。
這些年來,皇帝對官語白日漸看重,時不時地招進宮中詢問他對朝事的見解……這點點滴滴,衆臣也是看在眼裏,如今再細細思來,又有一種既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皇帝對官語白的信任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隻是轉瞬間,衆臣已經是心思百轉,那些心思靈活的人更是迅速地權衡利弊,決定以後要與官語白交好。一個山羊胡的中年官員放下手中的茶盅,正要招呼官語白,卻聽小太監略顯尖銳的聲音在值房外響起:“大皇子駕到!”
話音未落,一個着金黃色蟒袍的青年大步走入值房中,衆臣忙起身行禮,齊聲道:“參見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韓淩朝環視衆臣,含笑地揮了揮手道:“衆位免禮!”跟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官語白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然後便是一陣眸光閃爍。
與衆臣一樣,韓淩朝也同樣意識到了官語白如今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尤其是考慮到官家滅門一事,才更顯得這份榮寵很不簡單。
官語白是否如傳聞中那般足智多謀,算無遺策,韓淩朝暫且不管,如今官語白既如此得父皇寵信,隻要能把他拉到自己這邊,自己定然可以如虎添翼!
韓淩朝心中有了決議,上前幾步走到官語白跟前,故作熟絡地打招呼:“原來是官侯爺啊。”
“殿下。”官語白再次作揖,态度溫和,卻又透着淡淡的疏離。
韓淩朝不在意官語白的冷淡,笑着又道:“父皇一向與本宮說,官侯爺學識不凡,對人對事常有獨到的見解。官侯爺,不如與本宮到窗邊小叙片刻如何!”
韓淩朝指的方向是他平日裏慣常坐的位置。
皇帝有嫡子,且春秋鼎盛,雖還未立太子,但臣子還是觀望的态度,除了少數幾個因着姻親,或者想投機搏那從龍之功外,大多也還未站隊。官語白今日第一次來值房,若是就坐到大皇子那邊去,弄不好就被人視作其想投向大皇子。
衆臣也都聽出了韓淩朝頗有趕鴨子上架的意味,有的避開了視線,并不想爲此事得罪大皇子;也有的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幫一把以示好官語白。
官語白淡淡的笑了,溫文儒雅,卻是沒有絲毫的爲難之色。
“官侯爺!”一個低沉的男音突然從門口的方向傳來,“官侯爺今日也來上早朝?”
一句話令得其他官員表情各異,有的暗惱自己晚了一步,有的心中嘲諷那人愚蠢,也有的打算觀望……當衆人循聲看去,發現聲音的主人竟然是剛剛走進值房的南宮秦後,四周再次靜了一靜。
南宮秦此人也算是出了名的剛直嚴正了,從不結黨營私,也不是任人惟親之輩。
看南宮秦望向官語白的眼神中透着一絲敬意,衆臣大概也就明白了,南宮秦如此,約莫也是出于對官家滿門英靈的敬重吧。
“南宮大人!”官語白含笑地看向了南宮秦。
韓淩朝微微眯眼,看着南宮秦這個程咬金,心中不悅,卻不敢發作。
就在此時,小太監再次唱報道:“二皇子殿下駕到!”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齊刷刷地看向了門口,二皇子韓淩觀嘴角含笑,閑适地走了進來。
衆臣再次作揖行禮,韓淩觀看到官語白時先是眼睛一亮,随後他的目光在韓淩朝、官語白和南宮秦身上掃過,敏銳地感受到氣氛有些怪異,卻是沒說什麽,隻是笑眯眯地與韓淩朝抱了抱拳:“大皇兄。”
可是韓淩朝卻是面無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叫了聲:“二皇弟!”
韓淩觀心裏也懶得應付這個兄長,跟着就看向了官語白,含笑地投其所好道:“官侯爺,久聞侯爺棋藝不凡,本宮最近偶得了一副前朝的白瑤玄玉棋,不知道哪日有幸與侯爺對弈一局?”
《圍棋賦》裏曰:“子則白瑤玄玉。”白瑤玄玉那可是棋子中的上上品,多少棋癡夢想要收藏一副而不得。
官語白嘴角挂着一抹清淺的笑,道:“若是有機會,臣可要與殿下讨教一番。”
韓淩觀态度甚佳的說道:“侯爺肯賜教,觀實在榮幸之極。”
一旁的韓淩朝聽得整張臉都陰沉了下來,盯着韓淩觀咬牙切齒,心道:什麽對弈?!二皇弟是要以這副白瑤玄玉棋讨好官語白吧!
韓淩朝額角青筋直跳,一時間新仇舊恨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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