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丫鬟躲在湖邊的假山後躲懶說着閑話,這個誇那個的新衣好看,那個又誇另一個的珠花别緻……
後方突然傳來鞋子踩到落葉的聲音,吓了小丫鬟們一跳,循聲看去,隻見一道熟悉的身形從一棵柳樹後走出,這才松了口氣,笑逐顔開。
“鵲兒姐姐!”一個粉衣小丫鬟親熱地喚道。
鵲兒提着一個小巧精緻的竹籃,笑道:“剛才世子妃賞了我些紅豆椰酥卷,我想着我一個人哪吃得完,就拿來與你們分分……還熱乎着呢!”
她一打開蓋在點心上的碟子,一股誘人的奶香便飄了出來,金燦燦的紅豆椰酥卷做得精緻好看,幾個小丫鬟看得垂涎欲滴,心道:這世子妃賞的果然是好東西。幾人忙謝過了鵲兒。
小丫鬟們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鵲兒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又捶了捶肩,那粉衣小丫鬟見她很是疲累的樣子,好奇地問道:“鵲兒姐姐,你這些天是在忙什麽啊?瞧把你累的……”
鵲兒還沒回答,另一個翠衣小丫鬟想到了什麽,接口道:“我聽說昨兒碧霄堂千金聘賬房,來了好多人呢!”
說起聘賬房的事,丫鬟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最近府中最熱門的話題,也就是世子爺和二少爺分家産的事,好像前幾日世子妃還從夫人那裏擡走了好幾箱的賬冊呢。
粉衣小丫鬟不由地又問:“鵲兒姐姐,賬房可選好了?”說着,她透出一絲豔羨,那是千金啊,她們這些小丫鬟幾輩子也掙不到。
“那是自然,而且啊……”鵲兒故意賣關子地說道,“聘到的還是故人之後呢!”
故人之後?小丫鬟們面面相觑,更好奇了,扯着鵲兒的袖子追問。
鵲兒由着她們求了好一會兒,這才道:“反正你們也遲早會知道的。”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們可知道申大管事?”
小丫鬟們大都面露疑惑,以她們的年紀又怎麽會知道十幾年前就去世了的申大管事。倒是那翠衣丫鬟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聽老子娘提過,可是服侍過老王爺的申大管事?……難道說是申大管事的後人?”老王妃還在世的時候,她的娘曾經是正院的一個三等丫鬟。
鵲兒點了點頭,又道:“現在申大管事的兒子正幫着世子妃查賬呢!”
申大管事的兒子?!丫鬟們聽得精神奕奕,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些日子,王府中真是熱鬧了,這不,又有新的話題可聊了。
鵲兒心中暗笑,卻是故作想起了什麽,道:“哎呦,我差點把世子妃交代的事給忘了,這些點心你們且慢慢吃,我得先走了。”
“姐姐慢走!”幾個小丫鬟忙恭送。
當日,翠衣丫鬟就把這事告訴了老子娘,老子娘又告訴了自己相熟的……一傳十,十傳百,沒半天全府的人都在感慨地說着申大管事的兒子又來服侍世子爺的事,感覺這也算是一樁美談了。
很快,就連足不出戶,還在調養身子的小方氏也得知了,頓時臉色大變。
最初聽聞碧霄堂在招賬房的時候,她還和齊嬷嬷嘲笑說碧霄堂這是在臨陣磨槍,沒想到,他們竟然把申平的兒子給招來了?!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會這麽巧!
小方氏當然還記得申平……申平跟了老王爺近三十年,一直都頗受信任,當年甚至還管着王府所有的庶務。
老王爺臨終前,更是把留給蕭奕那個賤種的産業全都交托給了申平。
她可是蕭奕的嫡母,老王爺留下的産業自然得交給自己來打點,哪能給個奴才?!
申平這個人簡直油水不進,無論自己給他許了多大的好處,他都毫不理睬,她也是沒辦法了才會……
申平不是忠心嗎?那就是去陪老王爺吧,還能得個“殉主”的美名,何樂而不爲呢!
這些年來申平的家人全都銷聲匿迹,小方氏漸漸也就把他們抛諸腦後,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小方氏忍不住懷疑碧霄堂是不是早就找到了這個人,故意借着招賬房的機會讓他正大光明的出來……想到這裏,小方氏不禁一陣心悸,碧霄堂實在太陰險了!
小方氏越想眉頭皺得越緊,沉聲道:“齊嬷嬷,你速去一趟方宅,把我三哥找來……這件事你親自去辦!”
小方氏的那些事齊嬷嬷都是一清二楚,自然知道此事耽擱不得,忙屈膝領命。
齊嬷嫲匆匆地走了,大半個時辰後,她又急匆匆地趕回來了,跑的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夫人,不好了!”齊嬷嫲的神色很是焦急。
小方氏見齊嬷嬷身後無人,就隐隐猜到不妙,心裏“咯噔”一下,忙讓屋裏的丫鬟們退下,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齊嬷嬷喘了口氣,一鼓作氣地說道:“夫人,軒表少爺今兒一大早去府衙敲了登聞鼓,把四舅爺和四舅夫人給告了,告他們不孝,爲謀家産,毒害嗣父。”軒表少爺說的是方四老爺方承訓的庶子方世軒。
小方氏聽得目瞪口呆,這也太離譜了!
她急躁地又問:“怎麽回事?好端端的,軒哥兒怎麽會……”四哥和四嫂可是軒哥兒的親父嫡母,兒子狀告父母那可也是大不孝之罪啊,軒哥兒難道是瘋了不成!
想着,小方氏心裏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齊嬷嬷臉上有幾分怪異,理了理思緒後,道:“奴婢打聽了一下,說是……”她有些難以啓齒地說道,“……四舅夫人和三舅老爺有染,被軒表少爺的生母于姨娘給撞破了,于姨娘因此就被四舅夫人灌了啞藥發賣了……”
方世軒這分明就是想爲生母出頭,隻可惜還是傻了點,按照大裕的律例,子告父,若所告不實,即父無子所告之罪行,子當處絞刑;若所告屬實,即父确有子所告之罪行,子亦須受杖一百、徒三年之罰。也就是說,方世軒這輩子等于是全毀了!
齊嬷嬷心裏唏噓不已,吞咽着口水,又補充了一句:“軒表少爺狀告父母的事,現在怕是全城都傳遍了……”這下方家的臉那可是丢大了!
小方氏聽得一陣暈眩,一口氣梗在了胸口。
她指望兄嫂能成爲自己的助力,偏偏他們竟然如此不争氣!尤其是三哥,這世上這麽多女人,他要什麽絕色佳麗沒有,非要去和四嫂……
想到這裏,小方氏的胸口又是一陣劇烈的起伏。
她定了定神,說道:“去把王爺請來,就說……就說我身子不适……”
話音還未落下,一個小丫鬟在門簾外禀告道:“夫人,王爺朝這邊來了,人已經到院子口了。”
小方氏忙和齊嬷嬷一起出屋相迎,這才走到正堂,就見鎮南王大步跨過了門檻,看來怒氣沖沖。
知鎮南王如小方氏如何看不出鎮南王毫不壓抑的怒火,心中有些忐忑:難道說王爺也已經知道了……
小方氏按耐着心中的忐忑,若無其事地給鎮南王行禮:“見過王……”
鎮南王冷笑了一聲,怒聲打斷了小方氏:“本王的臉都讓你們給丢盡了!你那兩個哥哥實在是荒唐至極!”
鎮南王嫌惡地看着小方氏,小方氏的兩個兄長一個謀害嗣父,忤逆不孝;另一個與弟媳**,荒淫無度,有如此的妻舅,簡直就是給自己抹黑!
小方氏心裏一涼,鎮南王果然是知道了。
她心裏也怨兩位兄長,可偏偏他們與她都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小方氏咬了咬牙,霍地跪了下去,淚眼朦胧地看着鎮南王,道:“王爺!三哥和四哥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妾身的兄長,尤其是四哥,如今已經如同活死人一般……”小方氏啜泣了一聲,哀求道,“王爺,求求您……”
聽小方氏這口氣莫不是還要自己爲她兩個兄長遮掩?!鎮南王氣得額頭青筋直跳,不耐煩地再次打斷了小方氏:“住嘴!你嫌本王的臉丢得還不夠嗎?!”
方承訓謀害嗣父一事在和宇城早已經是人盡皆知,可到底隻是私底下的。正所謂“民不告官不糾”,當初方家把方承訓一房除了族,也算是有了個說法。對鎮南王和整個方氏一族而言,這都是相對合适的處置方式,保存了大家的顔面。
可是現在方世軒擊了登聞鼓,等于拉掉了遮羞布,把此事給鬧開了!
鎮南王想想都覺得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一樣惡心,既不想更不願王府和此事扯上關系!
“這些日子,你就給本王乖乖地呆在屋子裏‘養病’,哪裏也不許去!”說着,鎮南王眯眼看向了齊嬷嬷,“也不許派下人去你娘家!否則你就再去廟裏待着吧!”說完,鎮南王拂袖而去!
“王爺……”小方氏揚聲叫着,卻喚不回鎮南王,更挽回不了方家三房的敗落!
不到一天,方承訓夫婦爲奪家産,謀害嗣父一事就在駱越城裏鬧得沸沸揚揚,世人重孝道,爲了家産就給嗣父下毒,實在爲人所不恥。而方世軒狀告親父嫡母同樣是爲大不孝,一時間不禁有人打聽他爲什麽要這麽做,一打聽之下,頓時恍然了!
方家真是藏污納坭之地啊!
方宅的人幾乎是不敢出門,簡直快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更有不少百姓跑去方宅扔臭雞蛋、爛果子、爛菜葉……
駱越城的莫知府被這樁案子弄得整顆心七上八下的,隻得跑來王府想悄悄問問鎮南王的意思,最後得了一個“秉公處理”的指示。
于是,莫知府大膽地提審了方承令、方四夫人和方世軒數人……引得城中無數百姓跑去圍觀審訊。
案情說來并不複雜,方承訓夫妻倆謀害嗣父一事罪證确鑿,莫知府得了鎮南王的示意,要盡快了結此案,便當場就給判了!
方世軒狀告生父嫡母受杖一百,服役三年;方承訓夫婦途三千裏,流放到西北蠻荒之地,隔日啓程。
至于**一事,因無人來告,莫知府也就裝作不知道。
此案在剛剛事發時就已經傳到了南宮玥的耳中,當初任由方承訓一家踏出方家大宅,任由他們到駱越城投靠方承令,等得便是這一天。方家三房均非良善之輩,這兩家硬是湊在一塊兒,早晚會出事。不過,南宮玥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快……
在結案後,南宮玥就把這事兒當笑話一樣告訴了方老太爺。
“他們今日走了?”輪椅上的方老太爺仰首看着上方的天空,語氣淡淡,問的正是方承訓夫婦。
南宮玥推着方老太爺的輪椅在院子裏散步,讓老爺子曬曬太陽,也呼吸一下外面新鮮的空氣。
“是,外祖父。今兒卯時衙役就押着他們從北城門出發了。”南宮玥把輪椅推到了後院綠蔭下的石桌旁,兩個小丫鬟立刻在石桌上擺好了茶水點心。
南宮玥把方老太爺的目光引向了鵲兒,道:“外祖父,我這丫鬟愛湊熱鬧,今早還特意跑去看了,我讓她與您說說!”
方承訓夫婦卯時出發,鵲兒想要看這場好戲,等于雞鳴就要從碧霄堂出出了,可不輕松。這恐怕不是看熱鬧,是特意爲自己去看的。
方老太爺心知肚明,含笑地看着鵲兒在那裏繪聲繪色地說套上鐐铐的方四夫人如今好似一個乞丐婆一般;卒中的方四老爺不隻是眼歪嘴斜,而且瘦的是人不人鬼不鬼,是被人捆在木闆車上拖走的。
他們倆被押解出城的時候,來了不少百姓圍觀,都是直呼報應不爽,惡人有惡報,還有人往他們身上潑了馊水……
鵲兒說得是口幹舌燥,方老太爺笑眯眯地賞了她一碗茶水、一些果子,鵲兒謝恩後,退到了一邊。
方承訓這一房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也是他們罪有應得,自己這麽多年來受的苦也該讓他們好好嘗個遍!隻是這方家三房……方老太爺拿起了茶盅,緩緩地用茶蓋撥開茶葉,若有所思。
待他放下茶盅後,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對南宮玥道:“阿玥,待會兒我寫一封信,你派人替我送去給老族長……哎,我們方家的門楣都讓三房給毀了,還得請族長過來一趟。”總不能由着這三房仗着與小方氏那點子親眷關系,就在駱越城繼續肆意妄爲吧!他們方氏一族三百年的清譽真是要被這些個藏污納垢之人毀于一旦了!
“外祖父,”南宮玥柔聲勸道,“您别爲這等人動氣,不值當的。”
對上南宮玥關心的眼眸,方老太爺情緒又穩定了許多,笑道:“阿玥你說的是。爲了這等人不值當的……”他還要養好身子,抱他的曾外孫呢!
他拍了拍南宮玥的手,欣慰地道:“外祖父知道你和阿奕孝順!”
說着,方老太爺笑眯眯地她招了招手,“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外祖父有一件生辰禮要送給你。”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略微有些泛黃的紙,遞給了南宮玥。
南宮玥接了過來,展開一看,面上是止不住的驚訝,“外祖父,這……”
這是一張契紙,一張鐵礦山的契紙。
方老太爺心情甚好地說道:“這是你們外祖父我的私産,不是方家公中的産業。你和阿奕成親,外祖父也沒送賀禮,這就連着你們的成親和你的生辰一起補上了,可不能說外祖父小氣哦。”
面對方老太爺和藹的目光,南宮玥恭敬地福了福身,說道:“多謝外祖父。”
南宮玥當然知道方老太爺不過是借着自己生辰的名義,把這礦山送給阿奕,有了這個鐵礦,可以短時間内打制出更多的鐵矢……與南涼一戰,必是需要的。
見南宮玥沒有拒絕,知道她是體會了自己的心意,方老太爺笑了。
這些天,阿奕和蕭栾分産的事在府裏鬧得沸沸揚所,方老太爺當然也耳聞了,更知道,原來阿奕過去所過的日子比自己想的還要艱難,就連老王爺留下的産業,他們都能私吞,這讓方老太爺如何能不心疼。上一次阿奕向他買鐵礦,明明是急需,卻并沒有買很多,方老太爺便猜到,這小兩口恐怕真沒有太多的銀子了。
這座礦山是他年輕的時候置下的私産,給了蕭奕也算是适得其所。
想到蕭奕,方老太爺目光一閃,心裏不免有些擔心,心想:阿奕在戰場上,也不知道如何了……
“外祖父。”南宮玥看出了他的憂心,信心十足地說道,“您放心,有阿奕在,惠陵城一定能夠守住的!”
……
說到惠陵城,那是南疆東南邊境的一座城池,它與雁定城、永嘉城、登曆城鑄成大裕東南的防線。
惠陵城以擅守爲名,在連失三城後,惠陵城憑借其堅實的城牆,和上下齊心,足足堅守了半個月。
此時,在惠陵城郊的一片樹林深處中,數百營帳連成了一片,士兵們大都滿臉滿身的血迹和污垢,喂馬的喂馬,吃幹糧的吃幹糧,裹傷的裹傷,還有在擦拭盔甲,修繕兵器……營帳外圍更有幾隊士兵警覺地四處巡視着。
他們剛剛才在世子蕭奕的率領下打了一場伏擊戰,難得有了些許休整的時間。
中央大帳中,蕭奕一邊擦試着自己的重弓,一邊聽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禀告着。
“……禀世子爺,已清點完畢,這次伏擊,我軍陣亡三十一人,重傷十二人,輕傷六十餘人,敵人全軍覆沒,繳獲的攻城器械已經全數付之一炬。”青年名爲吳辰明,他的盔甲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迹,顯然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意。
他們一路奔襲來到惠陵城,大大小小的戰鬥也經曆了三四場,在世子爺的率領下,場場大捷,全軍上下可謂是士氣大振。
而今日,他們剛剛伏擊了南涼一支一千人的辎重營,并繳獲了正準備運至惠陵城的四駕雲梯和兩駕攻城塔。
蕭奕率領的先鋒軍是一支騎兵,貴在速進和突襲,這些攻城器械雖然好用,但也有些礙事,蕭奕就幹脆下令盡數焚毀。
聽了禀報,蕭奕沉吟一下,問道:“吳校尉,惠陵城現在情況如何?”
吳辰明抱拳又回道:“回世子爺,方才派出去的探子回來禀報說,南涼大軍昨晚三更天再次夜攻惠陵城,惠陵城一度危機,後來是守備司徒大人前往城中号召百姓齊心協力往城下倒熱油才勉強渡過這一關!南涼還有數萬兵馬正不斷逼近,惠陵城恐難再支撐太久。”說到這裏,他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蕭奕微微颌首。
他所率的三千騎兵先至,是爲支援和擾敵,而兩萬大軍至少還要七八日才能分批抵達。以這些日子所見,惠陵城恐怕撐不到大軍來的那一日……
看來,隻能冒險了!
趁着惠陵城還有一戰之力……
蕭奕果決地說道:“讓全軍養精蓄銳,今夜突襲!”
吳辰明單膝下跪,抱拳肅然應命:“是,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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