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氏表面鎮定,拳頭早就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分家産一事由老鎮南王托付的族老們提出并作證,族長主持,又有鎮南王施壓,蕭奕不是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嗎?竟然還要查賬!
小方氏隻能把這筆賬記在了蕭六老太爺他們,收了好處,卻沒把事辦漂亮了!
周嬷嬷暗自冷笑,表面卻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這份差事可是自己在世子妃跟前出頭的大好機會,周嬷嬷可不想平白錯過了。
反正碧霄堂和小方氏早已經勢同水火,周嬷嬷理了理思緒,大着膽子道:“夫人,世子妃說了,查賬的事是王爺親自在族長和幾位族老跟前答應下來了,請不要讓奴婢難做!”
周嬷嬷言下之意很明顯了,她若是拿不走賬冊,待會兒她回去禀明世子爺和世子妃後,那跟着來這裏的可就是鎮南王了!
小方氏的臉色更爲陰沉,她比誰都知道鎮南王這個人有多愛面子,再加上,這段時間,自己和鎮南王之間的信賴已經是岌岌可危,如果再生出點事情來,恐怕鎮南王對她的疑心就更重了,那麽沒有诰命的自己,那可就日子真的不好過了!
算了!查就查吧,那些賬冊做得天衣無縫,諒他們也查不出什麽花樣來……
小方氏咬了咬牙,終于還是低頭了,吩咐齊嬷嬷去拿賬冊。
一盞茶後,十幾箱子的賬冊就堆滿了外面的堂屋,周嬷嬷又叫來了四個婆子讓她們打開箱子,當着齊嬷嬷的面一一清點。
周嬷嬷看似随意地在那些箱子上掃視了半圈,故意挑眉歎道:“夫人院裏的人做事果然細心啊,這些賬冊保管的可真好,十幾年了連蟲蛀都沒有……”
說着,她又做出遲疑狀,對齊嬷嬷道:“齊嬷嬷,你不會是拿錯賬冊了吧?”
她聽似針對齊嬷嬷,卻故意拔高嗓門讓内室中的小方氏聽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說給小方氏聽的,聽得小方氏又一陣氣悶,卻又不想把此事鬧大,驚動鎮南王。
齊嬷嬷忍氣吞聲地應了一句:“周嬷嬷說笑了,自然是沒錯的。”
周嬷嬷和四個婆子清點完賬冊後,就把那些箱子一箱箱地擡走了……這麽大的動靜自然是驚動了不少人,沒一會兒,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世子爺蕭奕和二少爺要分産業的事。
光看那一箱箱沉甸甸的賬冊就讓人隐隐猜到那恐怕是一大份産業啊!
很快,就有消息靈通的人信誓旦旦說起那是老王爺留下給孫子的,由着族老們和夫人看顧多年雲雲的……下人們一時多了茶餘飯後的話題。
另一邊,辦好了差事的周嬷嬷領了賞錢後,就喜氣洋洋地從南宮玥的小書房裏退下了,整個人是神清氣爽。平日裏,一直見呂嬷嬷在世子妃跟前露臉,這一回總算是輪到自己了!
南宮玥看着這滿屋子的箱子,随意地命鵲兒打開了其中一個,取出了幾本賬冊。
南宮玥在書案後坐下,拿過一本賬冊,閑适地翻看着,随後她又拿過了另一本,同樣翻了幾頁後就放下,才不過片刻間的工夫,就已經把拿出來的幾本賬冊全都草草翻完了。
南宮玥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賬冊确實做得十分仔細,頁面幹淨整潔,每一筆賬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但是,實在太幹淨了……
按常理,賬冊是每日分别記錄的,尤其是鋪子的賬冊,更是得時時記賬,如此就讓賬冊不會顯得太幹淨,哪怕記賬之人再仔細,也偶會有一些墨痕。每一本賬冊記錄的是一年的收支,時不時的打開,記錄,翻查,也會讓紙張産生折痕或磨損。
但是這些賬冊實在太幹淨了,就跟新的一樣。
如果隻是一本的話,那還能說是偶然,或者說是管事太認真、太愛潔了,但是本本都是這樣,就難說了。
剛剛她随手拿出來的幾本,涉及了不同的鋪子,但是賬面的筆迹卻是一模一樣……
南宮玥不禁輕笑了一聲,她還真是太高估小方氏了。
南宮玥放下手中的賬冊,吩咐道:“你們去庫房裏,把我們從王都帶來的賬冊都拿過來。”
百卉應了一聲,出去辦了。
不多時,就有幾個粗使婆子把幾箱賬冊擡到了小書房裏,原本還算寬适的小書房一下子變得有些擁擠。
這麽多賬冊沒幾天怕是比對不完的,鵲兒已經開始頭疼了,卻見南宮玥笑眯眯地說道:“不着急,大家慢慢來!”
她們急什麽,該急的應該是那邊那一位。
幾個丫鬟若有所思,說說笑笑地坐下,對起賬來,小書房裏的氣氛很是輕松。
南宮玥故意讓人把消息透了出去,不多時,正院的小方氏就聽說碧霄堂的幾個大丫鬟全都被叫去了書房對賬,一時間,不禁有些抓心撓腮……
在夕陽完全落下前,蕭奕便回了府。
知道南宮玥還在小書房裏,直接就過來了。
此刻的小書房中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是箱子和賬冊,幾乎沒多少下腳的地方了。
蕭奕微微揚眉,似笑非笑道:“她送來的賬冊?”這個“她”指的當然是小方氏。
見世子爺回來了,幫着查賬的幾個大丫鬟都識趣地退下了。
南宮玥點了點頭,笑得意有所指:“寫得還挺費心的。我大緻看了幾本,和程昱他們從大豐錢莊裏帶過來的賬冊是一模一樣的。不過,相比較起來,還是咱們手上的那些做得更像是一回事兒。至于這些,應該是後面專門着人謄抄的。”
蕭奕拉着她的手,說道:“你别太勞神了。”
南宮玥向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說道:“那當然!該急的人在正院呢……咱們慢慢查,慢慢對。”
唯一的真賬還在小方氏的手裏,就看怎麽讓她“心甘情願”地拿出來了。
蕭奕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兩人心知肚明地交換了一個意會的眼神。
兩個人躲在小書房中私語了好一會兒,直到百卉有些無奈的聲音在外邊響起:“世子妃,針線房把新做好的衣裳送來給您試試……”要是普通的新衣那自然是不急着試的,可是世子妃的及笄禮已經沒幾日了,若是衣裳有哪裏不合身的,必須盡快讓針線房拿回去修改。
南宮玥還沒出聲,蕭奕已經是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替她應了。
他半推搡地摟着南宮玥出了小書房,樂滋滋地說道:“阿玥,你快去換上給我看看。”
女爲悅己者容!
蕭奕既然有興緻,南宮玥自然就應了,帶着百卉和鵲兒避到了屏風後,換上白色杭綢挑線裙子,外罩一件玫瑰紅織金纏枝紋褙子。
合身的衣裙包裹着她纖細苗條的身段,鮮亮的玫瑰紅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細膩的肌膚仿佛在發光一般,一雙黑眸在燭光中熠熠生輝……
蕭奕一時都有些看癡了,鵲兒在一旁掩嘴竊笑,百卉卻是認真地繞着南宮玥走了半圈,皺眉道:“腰身好像稍微大了一些,裙擺這裏可以再放長半寸……世子妃,您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這幾個月,南宮玥越長越快,個頭一下子挑高了不少,身段也漸漸玲珑有緻,快要度過豆蔻年華的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馬上就要完全綻放了!
蕭奕一霎不霎地看着她,心中一片火熱。
他走到南宮玥的跟前,手指在她嬌豔的唇上劃過。
有些粗糙的皮膚磨擦着她的雙唇有些癢,南宮玥隻覺耳垂發燙,纖細的雙臂下意識地環在了他的腰間。
鵲兒吐了吐舌頭,和百卉對視一眼,都識趣的退了下去。
門在他們身後的輕輕關上。
南宮玥擡頭,笑吟吟地看着他,流轉的眼波帶着一種難言的妩媚,蕭奕的心髒仿佛都漏了好幾拍。
夜深了……
……
南宮玥的笄禮漸漸近了,在詠陽大長公主的操持下,一切準備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原本看着詠陽祖母這麽大年紀了還爲自己忙碌,南宮玥有些過意不去,想要去幫忙,卻被傅雲雁拉住了。傅雲雁還悄悄跟她說:“祖母前些時日不知怎麽的,心緒一直不佳,最近一忙起來,倒是好多了。阿玥,你就讓她忙吧。”
南宮玥聞言不禁想到了文毓,有些唏噓。
她甚至還忍不住會想,詠陽祖母在爲自己準備笄禮的時候,是不是會想起那個失散的女兒……詠陽祖母恐怕最希望的是能夠親自爲女兒操辦笄禮吧。
無需再煩心笄禮的事,南宮玥幹脆就窩在小書房裏看起了賬冊,雖說是假賬,但也能看出些有趣的花樣來。
就在正院的小方氏坐立不安的等着碧霄堂查賬的時候,南宮玥偷了一日閑,帶着傅雲雁和蕭霏出了府,去往茂豐鎮。
這是距離駱越城幾百裏的一個小鎮,因它處于幾座大城來往的樞紐,往日裏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附近一些村子,一旦有人得了什麽扛不住的病,也多半會到這茂豐鎮來求醫。
然而這一日,茂豐鎮的所有的醫館,一個上午都是門可羅雀。
其中還包括千金堂。
一個身穿青色直裰的中年大夫忍不住起身往外看了看,嘀咕着:“今兒怎麽病人這麽少?”他這千金堂是茂豐鎮裏數一數二的醫館,每日的病人雖然不能說人滿爲患,那也是絡繹不絕的。
今日這一上午竟然隻來了一個老病患的情況,可說是少之又少。
“程大夫!程大夫……”一個青衣夥計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程大夫沒好氣地瞪了那夥計一眼,說:“什麽事咋咋呼呼的?”
夥計深吸幾口氣,緩過來些後,指了指自己跑來的方向道:“程大夫,鎮子口有人在義診呢!說是要義診三日,現在鎮上不少人都知道了,有病沒病的都往那裏去了!”
“義診?!”程大夫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這沒本事的大夫才搞什麽義診,再者,“就算是義診,還不是要來醫館、藥鋪抓藥!”其實若非去大戶人家親自出診,大夫的診費并不算高,錢主要是費在了抓藥上。
夥計急急地說道:“程大夫,問題是他們不隻是看病不要錢,抓藥也不要錢啊!”
什麽?!程大夫一時有些傻眼了,“抓藥也不要錢?”看病不收錢也就是白幹一天,但是抓藥不收錢,那可就是倒貼了!
夥計直點頭,且不說,這來義診的大夫醫術如何,光是抓藥不要錢,那可是白拿東西啊!有便宜不占,那不是傻的嗎?!因此不少百姓都心動了,哪怕是一些咳嗽頭痛的小毛病也都跑去排隊了。
程大夫可算是知道爲何自己這裏門可羅雀了,他随口吩咐了另一個夥計看鋪子,打算讓青衣夥計帶他去義診那裏看看。
就在這時,就見街道的另一邊傳來一陣焦急的呼喊:“大夫!大夫救命啊!”
生意上門了!程大夫立刻端起了一張笑臉,可是循聲看去,卻是眉頭一皺,隻見一個滿身補丁的漢子攙扶着一個臉色潮紅的婦人緩步走來。
程大夫輕蔑地打量着來人,一瞧他們的打扮就必然是個窮困的,程大夫實在懶得跟他們廢話。
“大夫……”漢子扶着婦人走到了千金堂前,才說了兩個字,就見那婦人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婦人用一方青色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可就算是如此,程大夫還是眼尖地看到對方的嘴角滲出了鮮紅刺眼的血漬,心下一驚,差點沒倒退幾步。
他身旁的夥計卻沒他這般定力,連退兩步,失聲道:“肺痨?!她莫不是得了肺痨?”
“大夫,俺媳婦已經咳了好幾天血了。”漢子着急地說道,“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俺媳婦啊!”
程大夫眉宇緊鎖,肺痨那可是絕症,若是富貴人家得了,好吃好喝地養着,沒準還能多活幾年,這貧苦人家那就隻能等死了!
程大夫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故作無奈道:“這位兄弟,肺痨是絕症,也是富貴病,你有多少銀子?”
漢子遲疑了一下,“俺現在隻有一兩銀子,但是大夫,俺會去賺錢的!請救救俺媳婦吧!俺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的!”他身旁的婦人一臉的悲涼,她如何不知道肺痨燒錢,幾次跟男人說讓她死了算了,偏偏她男人說是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誰稀罕你做牛做馬!程大夫心裏不屑,正想打發了這對夫妻,突然想到了什麽,道:“這位兄弟,我看你可憐,今兒你來到我這裏,也算是有緣,我就給你指一條明路。”他指了指西城門的方向道,“今兒在那邊鎮子口有大夫在義診,看病、抓藥都不收錢,你還是趕緊帶你媳婦去那裏……”
看病、抓藥都不要錢?!漢子與婦人面面相觑,漢子有些沒主意,不要錢的大夫會是好大夫嗎?連抓藥都不要錢……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嗎?怎麽感覺好像不太真實啊!
那婦人心中一喜,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忙道:“孩子他爹,我們趕緊去吧!”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漢子,仿佛在說,試上一試也無妨啊!至少自己就算死了,也不會讓家裏花太多的錢,幾個孩子也不至于會餓死……
漢子遲疑了一下,終究是點了點頭,夫妻倆蹒跚着走了。
程大夫捋着胡須,對自己成功地禍水東引感到滿意不已,跟着讓那青衣夥計帶路,兩人也往鎮子口去了。
今日的鎮子口很是熱鬧,簡直就跟市集似的,那裏不知道何時搭了一個小小的竹棚,排得三隊長長的隊伍,一眼看去,都是布衣平民。
當然,會來貪這便宜的不是窮苦之人,就是那些個吝啬愛占小便宜的。
程大夫諷刺地勾了勾唇,心想:這些人都沒聽過便宜沒好貨嗎!
這時,又有幾個人着急地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還說着話:
“二狗,那個大夫真的有這麽神?”
“那是當然,我親眼看到的,三針下去,原來上吐下瀉的人就好了!簡直是神了!”
“聽說這神醫要義診三天呢!”
“那我們茂豐鎮豈不是有福了!”
“……”
幾句話聽得程大夫臉色僵了僵,原來這義診的大夫醫術還不錯啊。
他大步繞過長長的隊伍朝竹棚那裏走,隻見那竹棚口挂了一條長幡,長幡上寫了四個:“起死回生!”
那字迹字迹隽秀,看來似乎出自女子之手。
“還真是好大的口氣!”青衣夥計在一旁嘀咕着,把程大夫的心聲給說了出來。
程大夫心念一動,心想:該不會是這個大夫想來她們茂豐鎮開醫館,所以以義診造勢吧?
程大夫越想越覺得不無可能,擡眼朝竹棚中看去,隻見其中放了三張大案,坐診的有兩人,一個年長,一身灰色直裰,面容清癯,看來倒是氣度不凡;而另一個是個蒙着面紗的青衣小婦人,隻露出一雙清澈的剪水雙瞳,一頭青絲簡單地挽了個纂兒,戴了兩朵碧玉珠花。
程大夫的目光在那珠花上停頓了一下,那珠花樣子質樸,碧綠通透,以他閱人無數的目光,一看就知道這珠花看似尋常,卻價值不凡。
他再往第三張大案看,那裏有幾個年輕的姑娘,其中兩個負責抓藥,看兩個姑娘年紀雖輕,抓藥的功夫卻不含糊,不需要稱,便能準确地抓對分量。
這幫子來義診的人看來是不簡單啊!也難怪這麽大的手筆不收錢就給人看診抓藥。
程大夫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揣測沒錯了。這家藥館出手如此闊綽,一來便是三天義診,必然一下子就打響招牌,若是讓這家藥館開起來了,這茂豐鎮也就這麽大,那以後肯定要被分走一杯羹!
不過所幸啊……
程大夫四下掃視了一番,很快鎖定了剛才那對夫妻倆,微微眯眼。
這還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下一瞬,就見那婦人又對着她那方帕子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瞧她那仿佛把肺也要咳出來的樣子,立刻引來前後排隊的百姓的注意力,這咳嗽就算是輕的病症也可能是染了風寒,會傳染的!
那些百姓忙以袖遮住口鼻,警覺地看着那對夫妻。
這邊的騷動立刻引來竹棚中幾人的注意力,蒙着面紗的南宮玥向案前的病患說了一句後,就起身朝那對夫妻倆走去,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緊跟在她身後。
上次聽聞了外祖父要義診,南宮玥便自高奮勇地來幫忙了。
程大夫見狀心中暗喜,心裏琢磨起如果能把這件事鬧大了,那就可以提前壞了這家醫館的名聲,沒準就可以吓退他們!
“這位大嫂,讓我看看你的帕子可好?”
南宮玥目光溫柔地看着那面色潮紅的婦人,隻見她瘦得顴骨都凸了起來,眼眶深陷,頸後出了一大片虛汗……南宮玥隐隐猜到了什麽。
那婦人遲疑了一瞬,最後還是把帕子拿了下來,隻見那帕子中間一灘**的殷紅,觸目驚心!
“是痨病!”旁邊的一個老婦也看到了,好像見鬼似的吓得連退了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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