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張張帖子就如同一顆顆石子掉入湖面上,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各府收到帖子後,幾乎都炸開了鍋。
自從一年多前,小方氏去明清寺祈福,衛側妃開始掌中饋後,王府就再也沒宴請過賓客。雖然衛氏是二品側妃,那也是側室,是妾,根本不敢、也不能下帖宴請賓客,即便是衛氏下了帖,又有哪家的正室會傻得上門跟一個妾應酬!
因此,在世子妃随同世子蕭奕回南疆後,各府都一直都等着鎮南王府開宴發帖,正式向衆人介紹世子妃。
可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沒等到小方氏的帖子,卻先等到了來自世子妃的!
這不,田将軍府的田大夫人一收到帖子,就有些爲難。
這到底算是怎麽回事呢?
怎麽會是以世子妃的名義下帖呢?
田大夫人想了又想,還是去了田老夫人的院子裏,把世子妃送來的帖子呈到了田老夫人手中。
“母親,”田大夫人看着田老夫人,遲疑地道,“我聽說王府那邊自從夫人去年去明清寺祈福,這一年多都是衛側妃在主持中饋。如今世子妃送來這帖子……難道說現在王府裏已經是世子妃當家了?”
坐在太師椅上的田老夫人接過帖子掃了一眼,目光在帖子的章上停留了片刻,就合上了,沉吟道:“也不好說。衛側妃當初是奉旨當家。可是世子妃是皇上禦封的搖光郡主,連婚事都是皇上欽賜,深得聖寵。”
田大夫人有些爲難,如今王府中的形勢不明,世子妃發了這張帖,自己是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世子妃擅自下的帖子,那她們若是赴約,豈不是得罪了小方氏?
田老夫人大概也看出了田大夫人的心思,突然沉聲道:“老大媳婦,你可知道你們父親與世子爺的關系如何?”
田大夫人怔了怔,整個南疆都知道田禾與世子蕭奕關系親近,以世子馬首是瞻。
田大夫人眸光一閃,若有所思。
是啊,既然公公田禾已經對外擺明了态度追随世子蕭奕,那她們内宅自然要統一戰線。
總不至于外面男人們向着世子,她們内院卻去巴着小方氏吧?
兩頭讨好,這不是讓外人看了笑話!
田大夫人恭順地對着田老夫人福了福,心服口服道:“多謝母親提點。”
且不說别府怎麽想,對于她們田府而言,王府到底是誰當家并不重要。既然世子妃下了帖,田府總要給世子妃這個臉面,這個宴會她們是必然要去的!
想明白以後,田夫人的心也就定了,随意地與田老夫人道起家常來。
對于其他如同田府一樣的世子黨而言,這次的宴會是必會去的,真正遊移不定的還是那些沒有表态的府邸,怕去了會得罪鎮南王夫婦,不去又怕惹得世子不快……這些人遲遲拿不定主意,便悄悄地去打聽鎮南王府的現狀,卻得知王府現在還是衛側妃當家。
探知的結果隻讓他們變得更爲猶豫,到底是去好,還是還是不去的好呢?!
世子和世子妃這是給他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南宮玥當然知道自己的帖子會掀起怎麽樣的波瀾,應該說,這本來就是她投出的問路石。
宴請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八。算算也就隻有十來天了。
碧霄堂很久沒有女主人,她從王都帶來的丫鬟婆子也不多,使喚起來并不順手,以至不少事情都要親力親爲,一時間,南宮玥忙得有些昏頭轉向的。
就這麽忙碌的過了幾日。
這一日,她正在看小廚房剛剛拟好的席面菜單,衛側妃就着人來傳話說喬大夫人來了。
喬大夫人是鎮南王的長姐,蕭奕的姑母,夫家在黎縣。
到底是長輩,喬大夫人既然來了王府,南宮玥理當得去問個安。
隻是這來的時機倒有些意思……
據南宮玥所知,喬大夫人是老鎮南王夫婦的嫡長女,幼時,蕭家還不是這般光景,隻能說是普通的軍戶,老王爺在外帶兵打仗,她就在家裏随老王妃帶着弟妹,性子養得有些潑辣,說一不二,鎮南王幼時便很聽這位長姐的話。
從碧霄堂橫穿過小花園便是王府那頭的花廳,此刻花廳的門窗大開,坐了兩位婦人,年輕的那一位自然是衛側妃,而年紀大些的那一位,既陌生又眼熟,她看來四十餘歲,雍容華貴,面容與鎮南王有四五分相似,尤其是嘴角那一抹倨傲的氣質。
南宮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喬大夫人掠過,然後停留在她身後四個穿着一色粉裙的丫鬟身上,隻見她們均是十五六歲,一個個身段妖娆,容姿不凡!
南宮玥的唇角略略彎了彎,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
與此同時,喬大夫人也在打量着南宮玥,審視的目光露出挑剔之色,隻見南宮玥身着一身玫紅色繡金線牡丹衣裙,襯得她膚色晶瑩,透着少女特有的嬌豔。
見南宮玥來了,衛側妃忙欠了欠身,含笑道:“世子妃,這位是姑母。”
南宮玥不疾不徐地走到堂中,儀态端方,就連壓裙的玉佩也沒有絲毫晃動。她走到喬大夫人跟着,側過身子,福了福道:“侄媳給姑母請安!”
喬大夫人沒有叫起,也沒有送上認親的見面禮,南宮玥對她的來意頓時心如明鏡,便直起了身。
喬大夫人見狀不快地皺了皺眉,這個世子妃,自恃是皇帝封的郡主,就不把他們這些長輩放在眼裏了,簡直目無尊長。
喬大夫人冷笑道:“世子妃還真是貴人事忙啊。”
“多謝姑母關愛,這些日子是有些忙。”南宮玥一邊說,一邊走到喬大夫人對面,自行坐下了。
喬大夫人拿起一旁的茶盅,輕啜了一口,冷笑道:“世子妃過些日子就要在碧霄堂廣宴客了,的确忙得很啊。”
喬大夫人是前日收到帖子的,當知道這帖子是碧霄堂以自己的名義發出的,當時火氣就上來了。
這侄媳婦簡直太沒規矩了!
她當即就從黎縣趕來了駱越城,直接讓人把南宮玥喚了過來,打算親自教訓一番。
南宮玥含笑點頭,“姑母說得是。”
瞧她這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喬大夫人的火氣便上來了,怒道:“世子妃,按理說你出身南宮世家,應熟讀女誡女訓,皇上又封你爲搖光郡主,那麽規矩自然是學得極好的,怎麽這次行事如此孟浪,竟然以碧霄堂自己的名義設宴。你别忘了,你父王母親可都在!就算你要宴請,也該是鎮南王府的帖子。”
說到這裏,喬大夫人一掌重重地落在了一旁的案幾上,聲色俱厲地斥道:“難道說就因爲你是禦封的搖光郡主,皇上欽賜的婚,你就可以自作主張不把王府的規矩看在眼裏了?”
從頭到尾,南宮玥都面色如常,嘴角含笑。
她挺直腰闆,與喬大夫人直視道:“姑母言重了!我自認一向謹言慎行,不曾辜負皇上和皇後娘娘的期許。”
這還真是颠倒黑白!喬大夫人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接上,冷笑道:“世子妃,你越過夫家長輩,設宴廣發請帖,你還有理了?”
南宮玥從容地應對道:“姑母,祖父祖母給碧霄堂特意設了一道儀門,便是爲了讓世子獨立處理碧霄堂的事務。祖母和母妃在世時,母妃也是下帖在碧霄堂宴請過賓客的。姑母總不會忘了吧。”
喬大夫人身後的一位老嬷嬷忙壓低聲音,附耳在喬大夫人耳邊提醒了一句。
喬大夫人這才想了起來,那一年,鎮南王世子和大方氏大婚不久,老鎮南王就爲他們開了碧霄堂,當時大方氏就在碧霄堂中設宴,她自然也收到過帖子。
這事隔十幾年,她早忘得一幹二淨了!
喬大夫人的拳頭緊緊地在袖中握起,一時啞口無言。
花廳的氣氛有些僵硬,好一會兒沒人說話。衛側妃在一旁早就聽得頭皮發麻。無論是喬大夫人,還是世子妃,都不是她一個側妃得罪的起的。
衛氏悄悄給一旁的丫鬟使了一個眼色,很快,便有丫鬟捧着幾碟果子進來。
衛氏笑道:“世子妃,這是你姑母今日帶來的荔枝,鮮甜多汁。你快嘗嘗,待會也帶幾簍回碧霄堂吧。”
衛氏好心緩和氣氛,南宮玥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配合地說道:“我早就聽世子說過南疆的荔枝好吃極了,今日總算是有口福了。”說着,她欠了欠身謝過喬大夫人,“那就多謝姑母了。”
喬大夫人強忍住火氣,提醒自己這一次來的用意。
這種新進門的小媳婦,自以爲得了寵,就嚣張無度到不把長輩放在眼裏,今日就敢私自設宴,來日豈不是要慫恿世子分家?不把她壓得服服帖帖的,以後可還得了。
想到這裏,她勉強笑了笑,說道:“世子妃這聲謝雖然說早了,不過我這做姑母的今日也确實有一份禮要送給世子妃。”
說着,她做了一個手勢,頤指氣使地對身後的四個丫鬟說道:“你們幾個還不趕緊給世子妃請安!”
四個丫鬟一溜地出列,走到南宮玥跟前,神色恭敬地向她屈膝行禮。
南宮玥若無其事地拿起茶盅,用茶蓋移去茶沫,既沒有應聲,也沒有開口叫四婢起身。
喬大夫人眼中閃過一抹不悅,語氣不善地說道:“雖然世子妃才剛來南疆,但是嫁給阿奕也有幾年了吧?”
南宮玥淡淡地說道:“回姑母,算來應該也有一年半了。”
“都一年半了啊。”喬大夫人歎了口氣,義正言辭道,“世子妃,你可别嫌我這做姑母的多嘴,這身爲女子,應當大度賢惠,幫着夫家開枝散葉,才是女子的本分。世子妃,本來你和阿奕年紀不大,我也不該催促……”說着,她目光稅利地在南宮月的腹部掃視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這都過門一年半了,怎麽到現在肚子還沒見動靜?!
南宮玥笑了,她雖未及笄,但旁人恐怕并不知道她與蕭奕還未圓房的事。可既便如此,一個嫁出去的姑奶奶居然管起侄兒房裏的事來,這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些吧。
衛氏心裏也早就在揣測喬大夫人怎麽帶了四個妖娆的丫鬟來,還以爲是不是要送給鎮南王,卻不想喬大夫人竟然是瞄準了世子來的。
喬大夫人對于這位世子爺的性子還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啊!
衛氏心中歎氣,趕忙賠笑道:“大姑奶奶,世子妃年紀尚小……”
喬大夫人見南宮玥居然還在笑,心中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了,直接打斷了衛氏,冷哼道:“世子妃等得起,我們蕭家可等不起啊!世子妃,我們蕭家子嗣單薄,到了阿奕這一輩,也隻有阿奕和他弟弟兩個男孩,我這做姑母的實在是替蕭家着急啊!”
她指了指那四個丫鬟,“正所謂長者賜,不可辭,這四個丫頭是姑母我精心挑選的,都是好生養的,也極守規矩的,今日就送于侄媳。你帶回去,讓阿奕收了房,若是有幸能生個一兒半女,不也是得喚你一聲母親不是。”
南宮玥平靜地望着她,臉上是得體的笑容,說道:“姑母可說完了?”
喬大夫人面孔一冷,卻見南宮玥清澈黑亮的眼眸朝她看了過來,明明嘴角微微勾起,卻看得她心中一凜。
南宮玥一雙黑眸一霎不霎地看着喬大夫人,說道:“姑母一番好意,恕本郡主不受了。”
自稱從“我”變成了“本郡主”,南宮玥也似乎從晚輩的身份中脫離了出來,以高高在上的郡主之尊坐在這裏。
喬大夫人雖是鎮南王的嫡女,可她出生的早,從小其實是在鄉野間長大的,也就是在鎮南王得封藩王後才成了尊貴的王府嫡女。此時,坐在氣度混然天成的南宮玥面前,她不自覺的就仿佛矮了一截。
“放肆!”喬大夫人一拍桌子,怒目看向她,強硬地說道,“你還有沒有一點兒規矩,敢這樣與我說話。”
對于莫名其妙就跑來塞人的便宜姑母,南宮玥自然不會一臉賢惠的表示感謝,她唇角含笑,略帶憐憫地看着她說道:“……姑母恐怕有所不知,勳貴世家子嗣傳承,嫡庶有别。”
僅僅是“嫡庶有别”四個字就足以道盡一切。
再多的庶子都比不上一個嫡子來得尊貴,更有甚者,曆朝曆代皆有鐵律“庶子不得襲爵”。
喬大夫人确實是忘了,她的弟弟是嫡長子,父親得封藩王後就直接請封了世子。現今王府,蕭奕和蕭栾都是嫡子,而她自己的府裏更是沒有姨娘庶子,哪裏還會記得“庶子不能襲爵”一說。
不過,她不記得歸不記得,南宮玥說這話這是何意,是在諷刺她不懂規矩,沒有見識嗎?
喬大夫人的面色又冷了幾分,說道:“不過一二庶子罷了,世子妃莫不是容不下吧?”
南宮玥悠然自若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說道:“……八年前的誠意侯府曾出過兄弟争爵一案,老誠意侯壯年猝死,隻留下一名庶子,老誠意侯的二弟就以庶子無權承爵爲名,上書宗人府,要求把爵位由二房繼承,這官司一打就是兩年,把親戚情分也打沒了,侯府内的醜事更是一樁接着一樁地往外宣揚,最後先帝一氣之下,就下旨貶了誠意侯爲誠意伯。”
南宮玥把話說白到這個地步,喬大夫人自然品出那點言下之意。這個世子妃是在暗指自己幫着蕭栾,所以才想攪亂蕭奕的内院……
想到這裏,喬大夫人胸口一陣發悶,臉色已經黑得烏雲罩頂。
南宮玥似乎還嫌不夠,似笑非笑地又看了喬大夫人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姑母,嫡庶不分,乃亂家之源。姑母如此賢惠,不知府中有多少妾室庶子?”她也沒指望能得到回答,翩翩然起身道:“姑母,本郡主還有碧霄堂的中饋瑣事要理,就先告辭了。”
說着,她福了福身,也不再理會氣得七竅生煙的喬大夫人,轉身離去。
而那四個年輕貌美的丫鬟面面相觑,心想:世子妃走了,那她們該怎麽辦?
南宮玥回碧霄堂後不久就得了消息,喬大夫人氣沖沖地甩袖就走,連那四個丫鬟都沒帶走。
衛側妃自然不敢把人送到碧霄堂來,便幹脆與鎮南王說是喬大夫人送來給他的。喬大夫人往日顯然沒少送鎮南王漂亮的丫鬟,因而他也不以爲異,樂呵呵地就收下了。
南宮玥聽得有趣,這位喬大夫人雖是出了嫁的姑奶奶,但從她今日的言行舉止來看,恐怕經常插手娘家的事。
而今日,她來一趟,表面是上是因爲碧霄堂設宴一事,其實也不過是做主做慣了,碧霄堂的帖子讓她覺得失了顔面,這才急匆匆的跑來問罪,也就是想趁機壓服了自己,來日她可以繼續做碧霄堂的主。
王府的事,南宮玥暫時管不了,但這碧霄堂可不是誰都能來擺步的。
這小小的一張素紋帖帶來的試探恐怕會比他們預想的更多吧……
南宮玥絲毫沒有被影響心情,愉快地席面的菜單定好了。又拟了張單子讓人交給小廚房,讓她們熬一份藥膳粥,就等着蕭奕回來後再一起去與方老太爺用晚膳。
不過申時三刻,蕭奕就回來了,一回來就抱住了她,撒嬌地蹭了蹭,這才笑吟吟地說道:“臭丫頭,我剛剛收到小白的信了。”
南疆與王都雖相隔千裏,但蕭奕與官語白之間卻時有飛鴿往來。
蕭奕的心情甚好,拉着她在窗邊并肩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絹紙,主動展開,平攤在案幾上。
這是一張圖紙,而且還是連弩的結構圖紙。
南宮玥雖然對兵器什麽的一竅不通,但是官語白這張圖畫的細緻極了,就算是不識字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端倪。
蕭奕在一旁解釋道:“當年看過三皇子呈上的那把連弩後,小白就覺得這構思有點意思。細細琢磨了一番,又試制了幾次,總算是出了成效,據小白說,這新弩的發射速度和射程都比當初那弩進步不少,而且……”說着,他嘴角一勾,眨了眨眼,“也絕不會散架了。”
南宮玥拿起那張連弩的設計圖,細細地看着,心中也是欣喜不已。
這張設計圖對蕭奕太重要了!
蕭奕繼續說道:“小白還說他制好了幾把,正讓人快馬加鞭給我送來呢……我估摸着下月初應該能到,到時候咱們一塊兒去試弩!”說到這裏,他臉上的笑容又盛了幾分,“本來,這連弩雖需要大量鐵矢,咱們銀子不太夠。但是現在這也不是什麽問題了。”
蕭奕嘴角的笑意更濃,方家占了南疆絕大多數礦脈,他需要鐵,大可以找方老太爺去買。
想着,蕭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拉起了南宮玥道:“阿玥,我們去聽雨閣……看在我這外孫的份上,外祖父總該給我便宜一些吧。”他玩笑地說着,“阿玥,待會你可也要幫着我多說說好話……”
看着蕭奕一張俊臉像是在發光,南宮玥不由得也被感染,笑容燦爛。
本書由潇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