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如今貴爲郡丞穩坐朝堂文臣第一把椅子的窦秋實開口道,“太守大人此言,大善,”他微笑開口,“治國之道,首重禮法,禮主向善,法主去惡,而居于禮法之上者,實爲德也,萬民崇德而效仿者,王也,今太守大人以德律己,以禮法律民,則天下内外,已然大定!”
洛川聞言微微颔首。
于是一衆文臣立刻便來了興緻,一頓彩虹屁換着花樣将洛川誇得幾乎上了天,隻把另一邊的武人聽得幹着急,有心說話卻又偏偏張不開嘴,隻恨平日裏讀的書少了,關鍵時刻用不上。
洛川微笑着将那一衆馬屁全都受用了,等到聲息稍歇才扭頭看向窦秋實下方第三個位置上的中年男人,見他始終沉默而坐,便問道,“公孫大人,方才窦郡丞所言,你以爲如何?”
那被洛川叫做公孫大人的儒士正是被他從百通縣守位置上提拔爲新任司戶主官的,前郡丞公孫錯之子,公孫潤澤。
公孫潤澤新入司戶府衙,雖說有如今的司吏主官周仲青的幫襯,自己也是治理一地多年的幹吏,仍舊忙得焦頭爛額,相比較洛川初見他時明顯瘦了一圈,聽聞洛川問話他也隻是面無表情,拱手行禮道,“回太守大人的話,臣對于郡丞大人所言禮法之論,有不同看法。”
洛川本隻是要點名這位朝堂新人也是重臣新人的公孫潤澤,給他一個塑造太守近臣的機會,卻不料他的關注點顯然在别的地方。
“禮者,養人之欲也,禮而不争,是爲去惡,而法則不同,百姓畏其法,治而不亂,是爲向善,是以禮者,國之本也,法者,禮之外也,王者重禮則天下安定,以德律己而非以禮律己,容易失準而難衡,如今的太守大人自是德于内而禮于外者,可離郡江山百代,誰能保證每一位太守都可以如此?”公孫潤澤肅然道,“将德至于禮法之上則更不可取,萬民如若效仿,皆以無形之德至于有形禮法之上,國之崩壞亦不遠矣。”
一衆文臣武将聽得默然。
武将們自然是聽得雲裏霧裏不好開口的,文臣們則多在觀望亦或冥思,這種仿佛文脈之争一般的讨論在文人圈子裏自然是有的,隻是直截了當在這種場合裏公開争辯的不多。
洛川初時也有些愕然,但驚異之後便也仔細聽了,隻覺得究其根本,這兩人的觀點其實還是相近的,沒有到了如同那個世界儒法之間那般泾渭分明,更不必說儒墨之類的非此即彼,便開口道,“禮法之于一國而言自是極重的,禮而不威者,法以補之,法而不明者,禮以補之,想要一國大治甚至一國永治,無論禮法都需要不斷完善,甚至更新,才有可能包容萬物而衡治之,這需要諸位大人如今日兩位大人一般論辯常明,方可實現。”
一衆文臣聞言齊齊行禮稱是。
洛川的目光從文臣之中幾位重臣臉上掃過,而後看向立于高台一側的宮廷侍長董魚兒,“可是吉時已到?”
董魚兒點頭稱是。
洛川笑着起身,轉身看向高台之上一衆文武朝臣,“今日這高台之上,我原本以爲也不過是些場面儀式,不料竟以一場禮法之辯爲我人族天下第一場文武舉開頭,千萬年後的考生憶及此時,都須慨歎這一盛事,而今日......”他一揮手,玄色禮服長長的袖擺劃出一個弧度,“諸君盡皆在此,與洛川一同創造曆史!”
他灑然轉身看向高台之下,“文武舉開之禮,啓!”
董魚兒行禮稱是,繼而用響亮而尖銳的聲音喊道,“文武舉開之禮,啓!!”
随着那聲音在真氣的震蕩下傳遍四周,文武舉院的大門緩緩打開,百姓們無論富貴亦或者貧窮,皆需步行入内。
于是在左右成排的離城守備軍的約束下,海量的人群聚而不亂,湧入文武舉院内,最終彙入武舉場地之中,從距離高台十丈的守備軍人牆一直延伸到文武舉院大門外!
人山人海,人聲鼎沸。
洛川獨立于高台前沿,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心裏想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看在台下無數百姓的眼裏便就是年少而名、威嚴無匹該有的模樣,于是也不知道誰先開頭,百姓們開始自發的下跪,就好像被台風吹過的麥田,成片成片的倒下,最終化作嘈雜卻震天的問禮之聲。
“拜見太守大人......!”
等到混亂的問好聲全部終止,最先跪下的人都已經跪了有一會兒,洛川好似才回過神一般運起真氣朗聲道,“子民起身!”
百姓們紛紛謝禮起身。
洛川目光掃過全場,被這麽多的人齊齊注視,讓他打從心底裏生出一種沉甸甸的分量,“我離郡洛氏,自來到離郡以來,爲人族駐守這兩邊之地,已有九百年,期間大大小小的戰役不計其數,光是直接死在南疆戰場上的洛氏宗族子弟便有近三百人!這個數字,今後隻會更多!”
清風拂過,人群之中細碎的聲音漸熄。
“可隻憑一個洛氏,隻憑這三百人擋得住南夷獸潮、擋得住西夷來犯九百載嗎?”洛川斬釘截鐵的道,“不可能!那我離郡屹立于此九百載不倒,人族西南邊陲始終穩固靠得是什麽?!”
“是我千萬離人的團結奮進之心,是我離郡将士的勇猛無畏之心,是我能臣幹吏的廉潔奉公之心,是這九百載以來無數先輩用血和命換來的,和平!可如今!”洛川停頓了片刻後緩緩道,“可如今這人族天下,需要的僅僅是離郡不倒,西南邊陲穩固嗎?!”
“不是!!”他狠狠的揮一下衣袖,好似卷起疾風一般喝道,“如今之人族中洲,強敵環伺,大妖入侵,山北郡山河崩壞,安陽郡百姓難存,西夷盤踞群山之外虎視,東夷蟄伏藍海之濱狼顧,值此人族危亡之際,于我中洲而言,要靠誰?!”
“要靠我離郡洛氏,要靠我千萬離人,更要靠這天下,靠我億萬人族同胞!”他雙手平舉仿佛擁抱世界,“隻有如此,四夷萬妖才可知如今之人族與九百年前一樣,甚至更強!隻有如此,天下好事者才知道人族不可裂,中洲不可分!”
“所以今日,我離郡太守洛川,繼祖宗先烈之心,承天下百姓之志,開人族有史以來第一場文武舉,虛離郡文武官吏之名位,待天下有德有才者居之,”洛川緩緩高舉雙手,将聲音傳遍天地,“爲人族舉賢能,爲離郡聚忠義,在此立誓,文武之舉,千百代而不毀!!”
“今日在此之人,皆爲見證!!!”
所有百姓再次跪地。
董魚兒看一眼洛川,而後聲音高亢,“萬舞之禮,起!!”
數千名提前準備在場地兩側的士卒齊齊動作,刀盾相擊,喊聲震天!
一聲聲呐喊仿佛直接響起于所有人心底。
這一幕,在這些人心中。
往後百年,亦不曾忘......